“客官,您今天的住宿费用还没交。”中年男人看看身后怒气腾腾的女人,一脸尴尬的打开房门,朝着裴辛开口。与裴辛的眼神交会,又旋即低下头去,盯着自己身上灰色的亚麻衣服些许油污,不安的搓着手。
“今天那个差人不是已经交过了么?”从现代生活切换到古代,没灯没电极为不便,时间还早,世界便一片漆黑,他睡不着,躺在床上发呆,这会又见客栈的老板前来要钱。说起来这个时代应当还处在夏天,差人给他带来的衣物,虽看起来颇为华贵,但厚实的内衬还是让他觉得闷燥。见男人又来要钱,没来由的生出一阵愤怒。
“林哥只是把你带过来,也没交钱...你看方便的话,能不能把钱交了。”
“多少钱?”
“10文钱,若是还要餐饭的话,需得15文。”男人拿出算盘,一脸堆笑。幸好,裴辛无论到哪,他都有携带现金的习惯,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没办法使用手机的情况,男人从西装裤兜的钱包里掏出几张百元大钞,扔到桌子上:“不用找了。”
老板惊喜,以为遇到了什么大款,妻子日日争吵还不是因为生意不好,家里都揭不开锅了,拿起桌上的钞票,细细打量,不止是他,身后的女人也一同跨起脸。宋朝还没养成收人民币的习惯。
“客官,你这银票看起来不太对劲啊。”男人脸上的笑意的消失殆尽,没钱还硬要装大款,害他白开心一下,语调不免也强硬起来。
诺伦的声音也适时响起:“宋朝的主要货币是铁,铜,银,以及包含各个钱庄质押的银票。”
“我知道。”男人的脸色波澜不惊,这么多年过去,没钱时的窘迫和怯懦,仍会像锉刀一般扎在他的自尊心上。他早早便明白了,富有,是建筑在他人格上的伟大支柱。就像他会随时携带的现金,即便用不上也要掏出来,看吧,我有钱,但你不收。他有时也会想一个被物质建筑起人格的人还能称之为人么?这些心底的困惑和沉闷却又都变成了他的凶狠。即便不再作为人,他也要做掠夺者,最强大的掠夺者。
“没钱,就不能住宿。本店谢绝赊账。”还不等男人说话,身后的老板娘猛地把门推开,她强壮的身躯一把挤开老板,将门堵得严严实实,一幅凶悍的表情,却又被身边的男人轻轻拉住,小声的开口:“这是林哥带来的人...好歹给他一个住的地方。”
“那行,去住柴房。”女人不依不饶,老板也没办法,闭上嘴,夫妻二人齐齐盯着裴辛,男人也沉默起来,与远在现代的诺伦通话:“如果我半个月后就会回去,是不是我在这个时代做任何事情都没有风险。”
“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能在两周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引起一场龙卷风。你在这个时代所做的任何事情都会造成连锁反应,影响到千百年后的今天。”感受到男人言语中的杀气,诺伦只能朝他陈述厉害,让他不要冲动。
“比如说。”裴辛眯着眼,眼底闪烁着森寒的刀光。诺伦感受着男人的思绪,尽管相识不到一天,但科技使人的链接早以能跨越时间的天堑。这个骄傲如狮子般的男人,却并非他自己口中的雄狮,看起来病怏怏的狮子只有在狩猎时才危若雷霆,但这个男人却总是愤怒着,心中的火焰仿佛要将世界燃烧殆尽。如果以人类角度用最精准的言语表达,他就像被囚禁在深渊的恶鬼,怒吼着沸腾自己的生命和鲜血,斩断这世界囚禁于他枷锁。
她沉思着,从网络中寻找资料,整理出能让男人清楚的后果,开口:“比如说,很多公司破产,金融危机。更甚至核战争提前爆发。”
男人闻言再没了回应,长出口气,提着自己的衣物,被两人领着朝客栈后院走去。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骏易破产,他不再富有,那也便相当于裴辛这个人格事实上的死亡了。
一个茅草盖成的屋子,只有巴掌大的小窗,被昏暗的油灯照着,能依稀辨别出灰尘和杂物。没有床铺只有一舵干草,那夫妻两人也寒暄,口中嘟嘟囔囔的离去,男人这才将手上的西服铺在草堆上,这样困苦的生活已经很久没有了,没想到在几百年前的今天又再度让他感受一次。
“裴辛,我接下来将会完成蝴蝶计划的时间节点计算。一段时间内都没办法为你进行帮助。”
“要多久?”他手指掌握着一根木棍在空中滑翔,女人却知晓这平静的表情下却翻涌着惊涛骇浪,即便是能感知男人一切的诺伦也不清楚,他到底是愤怒着刚才的夫妻,抑或是愤怒着其他什么些东西。
“大概12个小时。期间我会汲取这座城市的大部分电力。”裴辛再无反应。她将体内的连接线抽出,将线插入端口链接,伴随着光链炫目的数码编程。从骏易大厦朝外由远及近的灯光一片接一片的黑暗下去。
...
“你认识这位姑娘?”秦靖宇望向身旁的书生,见他也是一脸疑惑,吕宁易却快步朝他冲来,口中的言语哽咽:“我真的找了你好久好久...”
“姑娘你是...”书生不知所措的看向身边的侠客,又见他把头撇到一边去,不发一言。只能瞪大着眼看着眼前的姑娘闪烁着泪光,她像是喃喃自语一般开口:“我只是被你救过的很多人中的其中一个,我知道这样不对,可还是想探听着你的事迹,追逐着你。”
两个男人都不知该说些什么,一时陷入尴尬的沉寂之中。女人似乎因为刚刚的剧烈运动,伤口又在往外渗着血,她有些吃痛的捂住腹部,被两人搀扶住:“你的伤势太重,还是好好休息吧。”
“不碍事。我听说你要前往临安,能不能...”她脸色有些苍白,想要说出口,却又觉得难以启齿,但咬咬牙还是向丘通甫询问:“能不能带上我一起。”
“我确实是要前往京城赶考...”书生一脸茫然失措,但好歹也是明白过来了,女人把他当作了其他人:“不过,姑娘您应该是认错人了。”
“不可能认错的。你这张脸我死都不会忘。”
“咳咳,真是可怕的宣言。”侠客撇过头,小声吐槽。被一旁的书生剜了一眼,他刚想说些什么,外面却传来一声尖叫,有人在高呼:“救命”
附近巡逻的官军一怔,朝向发出声音的来源,小跑着赶去。
“可能是那三个恶贼。”侠客扭头与书生对视一眼,女人压着口中翻涌出的血腥味,又看向书生,强撑着身子:“我也去!”
……
地上的妇女,整个臂膀已经完全被巨力打成肉泥,竟还未死透,又幽幽醒转,她看到还未远去的四个恶贼,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高声尖叫:“救命!救救我!”
三怵和铁头人神色一怔,已经隐约听到外面街道上的传令声和脚步声,为首的瘦小恶贼眼中发狠,抄起刀剑一刀轧了过去。
“诺伦?”无人应答,裴辛长出口气,他这半夜半睡半醒之间,被一声惊呼吵醒,只有一处小窗射进微微的光亮,让他分不清时辰,起身走出门外,只有天上的月色射破乌云,莹莹一丝光亮。本想回去再休息一下,又听到前屋客栈传来了人的交谈声,似乎芯片对他的强化是全方位的,即便隔着墙他还是能依稀听得清。
“那个飞舞着蝴蝶的男人...”
正在回身的裴辛又转过身去,他隐隐感觉这些人口中飞舞着蝴蝶的男人,大约是指的自己。但这些人又是如何知晓自己的?这个地方似乎都把他认作了某一个与他相似的人。他皱着眉,大踏步朝客栈前厅走去。一打眼,瞧见了地上已经没了生息的老板,还有四个凶神恶煞的男人,在他进屋的一瞬,屏住呼吸,瞪大了双眼。
“裴!辛!”壮硕的铁头人一字一顿,似乎像是从胸腔发出的吼叫,他旋即大笑起来,震得整座客栈瑟瑟掉落灰尘。裴辛皱着眉望向几人,见他们皆是将刀剑凶器握在了手上,心中也暗暗戒备起来。
“你们是谁?为什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脸上的伤疤可是拜你所赐。”那铁头人往前一步,手里拎着巨大的铜锤,放在桌子上,实木所制的坚固桌子也开始吱呀作响。
“认错人了吧?”男人仍是一脸平静,但从未遇过这种情况,对面那个铁头人看起来颇为凶恶,他现在心里也有些打鼓。脑子里再次呼唤诺伦,仍是没有回应。
“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瘦小如同枯骨的男人,声音阴沉,带着些许恨意朝男人提醒:“今日下午我们可才刚见面,若不是那个臭女人为你挡了一刀,你早已成我等刀下亡魂了。”
“嗯?”
“别跟他废话,官军一会便到了,杀了他。”铁头人冷哼一声,虽然身材庞大,但行动极为敏捷,手中的铁锤裹挟着狂风一瞬间便飞至男人身前。在芯片的加持下,如雷霆般的巨锤却如同慢动作一般,他虽心生防备,可毕竟是个现代人,哪里见过一言不合上来便打生打死的场面,一时愣在原地,直到巨锤临至面门才反应过来,可已经躲闪不及,伴随着巨大的碰撞声,他撞碎楼梯的木板,跌落到角落。
“死了么?”铁头人心中也有些没底,他没想过那个被他视为劲敌的男人竟会如此不堪一击。但又笃定自己的力道,挨上这一锤,就算是老虎也得粉身碎骨。那三怵走向被木板碎屑埋住的男人,却见铺天盖地的蝴蝶在这客栈飞舞。也不禁慢慢停下脚步,客栈外官军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正要不管不顾的一探究竟之时,那堆杂物瞬间飞开,裴辛毫发无伤,阴沉着脸站起身。
“你们找死!”在那巨锤接触他的一瞬间,他看到漫天飞舞的蛾虫组成一道屏障挡在他的身前,他听诺伦说过,芯片使用的是生物电,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虽然没有受伤,但头也昏昏沉沉,全身无力,飞舞蝴蝶也有些蔫蔫的停落在废墟之上。但此刻他心中的怒意已经达到顶点,大吼一声,抓住一块破裂的木板,飞身朝着几人挥舞过去。
却被铜柄巨锤轻轻隔开,此时官军已经抵达,高呼让几人不得妄动,本在休息的官差此刻也走了进来,看到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老板瞳孔放大,颤抖着声音看向裴辛:“裴...大侠。我嫂子家的大哥的女婿的外婆的侄子,他是谁害的?”
裴辛压抑着怒火,不理男人,仍是直勾勾的看着铁头人,那铁头人冷哼一声:“是我杀的。”
“你这个混蛋!上!杀了他!”男人嘶吼一声,大呼,那群官军并不归他管辖,自是没人动,自己这方的官差也清楚自己几斤几两,皆是低着头看脚,不敢做这个出头鸟,一时场上颇有些沉默。那铁头人大笑起来:“无能鼠辈!”
“裴大侠,捉住这几个贼人,小的定当报答。”见自方的人靠不住,他只得求助裴辛,裴辛仍旧没有应答,公差戏耍他,派人问他要钱的事,他可还历历在目呢。
“裴辛,这事不会完的,这郢州城就是你的葬身之地。”铁头人冷哼一声,看向三怵,微微一点头朝向门外:“我们走!”
巨锤挥动,公差官军犹如稻草,顷刻被吹飞出去,看着屋外越围越多士卒,他也不再敢耽搁,一跺脚拔住房梁,跳上屋顶,对着三怵大吼一声:“老地方见。”。
三怵可没男人那般的身手,官军四面八方的赶来,不过片刻已经将他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见铁头人已经逃走,为首的瘦小恶贼搁开砍来的长刀怒骂一声:“草,他就这样跑了?”
“大哥,不能耽搁了!”留着一撇胡子的男人猛地将一众官军推开,身上俨然已经负伤,官军还在源源不断的赶来,再过一会,神仙怕也插翅难逃。三人背靠在一起,被人叫做大哥的男人一拽身后的两人,低声提醒:“小心闭上眼。”、
掏进怀里,手指中已经夹了两颗西域制式的雷火弹,这种东西极不稳定,用来杀敌甚至不如飞镖,但若是加入石灰粉,既能夺目暗算,又能趁机逃跑,甚是好用,他们被抓东西早已被收缴,但所幸今日为了坑害裴辛去摸来了两颗,不然今日恐怕真要交代在此处。三怵都微眯起眼睛,男人手指抖动,两枚雷火弹已经疾驰而出,在人群中炸开,一阵炫目的白光,又升腾起浓烈的白雾,那恶贼大吼一声:“走!”
官军被闪了眼,又被升腾起的石灰白雾遮蔽,一时乱了阵脚,严严实实的包围圈泄开一个口子,三怵瞅准,疾跑到墙前,一脚蹬住墙壁,翻身上墙。继而朝外飞奔而去。
“是那三贼!”秦靖宇三人此时才刚刚赶到,只见一阵白光闪烁,被几人追捕的三贼竟已经撕开了包围圈,翻到墙上,吕宁易想起城中大脚恶鬼的传闻,心中一直暗中揣摩,此时也顾不上刀伤,一脚也蹬在墙上,追逐过去,年轻侠客本也想追过去,又有些担忧的看看身边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被他察觉:“不用管我。”
“那你小心。”
“你也小心,还有吕宁易姑娘,她的伤势太重了。”
“嗯,我知道。”他有些打趣的看着眼前的书生:“我会帮你照顾好她的。”
说完也不等书生在说话,跨过房屋,追着吕宁易的方向远去。
“大哥,那铁头人一言不合便将我们三兄弟抛弃,是把我们当成炮灰了!”三人疾驰在屋顶之上,身后已无了追兵,多少有些放松下来,二字胡的男人愤恨的怒吼,却被为首的男人制止:“我们一开始也不是心甘情愿的听命与他,等到将裴辛解决了,就是那个铁头人的死期,还有那个叫吕宁易的小娘们。”
“大哥...”另一侧佝偻着腰,始终沉默寡言的男人终于开口,三人见也差不多了,慢慢停下脚步,男人望过去,见开口之人一脸愁容,开口询问:“怎么了老三?”
“城中的官军这么多,我觉得此地不宜久留啊。”
“难道就这溜了?放了裴辛和那个铁头人?”二字胡一脸愤恨,天下谁人不知三怵有仇必报,不然焉能有如此赫赫威名,今日逃遁,以后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老三,等解决完裴辛和铁头人,我们就走。一刻也不多留。”
“大哥你们就没想过么?裴辛遭遇我们两次暗害,必定会加强防范,再想抓到他怕是不易了。”
“那也要抓!”二字胡的声音不禁高亢起来,为首的男人虽心中也隐隐有些担忧,但到手的鸭子飞了,他无论如何也不甘心:“只要我们小心一点,那些官兵也不可能查到我们的。”
“重要的不是那些官兵!”老三的话语有些急促,佝偻的腰似乎影响到呼吸了,竟有些喘气。他皱着眉再次开口:“襄阳城告破,郢州又多了这么多官军。我怕...”
“你怕什么就说出来老三,在这磨磨唧唧的。我们三怵闯荡江湖多年,怕过些什么?”老二不满的大叫,却被老大打断,静静的听老三继续说下去。
“我怕,元军恐怕不日便要抵达郢州了!到时这座郢州城,恐怕插翅也难逃。”闻言几人都是倒吸一口凉气,乱世,可不是他们偷鸡摸狗的下作手段便能吃的开的。若真被围了城,怕也与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一般,听天由命了。老二也不再言语,一起望向老大,他脸上发狠:“一日,明日若无法报仇,我们就跑。”
“没想到你们还不算废物。”这突如其来的喊声吓了三人一跳,刚要寻找声源,就见铁头人一步跳到屋顶之上,来到三人身前,三怵只得压下怒气,朝男人恭维。
“这几日便先不要管其他事情,先寻到裴辛。”他瓮声瓮气的话语中带着凶狠,手里攥紧巨锤,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大仇得报。三人也只能低下头应承,那老三与几人眼神交会,跨前一步。
“大人,那裴辛经此一战,恐怕也会心生戒备,一时半会再难以再寻到他。”
“这是你们的事情。找不到就下去给他陪葬。”
几人的怒火有些压抑不住,二字胡已经发狠,把手偷偷摸到钢刀上,又被老三摇头制止,他沉吟一下:“那个领头的官差,他似乎与裴辛认识,若是抓到他,或许就能知晓裴辛的住处。”
话刚说完,身后又传来一道清脆的声音:“你们谁都不用去找了,今日便是你们束手就擒之日。”
“吕宁 易”看清来人,铁头人一字一顿,封闭的钢盔反映着月光,仅露出的双目隐瞒在阴影之中,瓮声瓮气的开口:“没想到,今日还有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