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柯教授你好。”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为女人倒上一杯茶,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种饮品,初入口的苦涩许久之后才能体验的回甘,要静下心来细细品味,他好似太忙了,已经好久好久不能静下心去欣赏一件与他工作无关的事务了。但与女人初见,找一处女人熟悉的地方的礼貌他还是拥有的。细细品一口茶叶,喝不出是什么品种,但几十块一壶,以及这座茶馆内大爷大妈群聚也能让他清楚,这恐怕并不是什么好茶。
“你是?”女人皱着眉,不清楚眼前人的目的,抿上一口茶,滚烫的茶水顺进食道,带起一丝灼心的痛觉,她长出口气,紧皱的眉头才稍稍放松。
“前锋投资的布朗。”他看看与自己年岁差不多的女人,觉得还是有必要更为庄重一些,掏出自己的名片递了过去。
她微微瞪大双眼,继而又更为不解,昭明研究所接受某些渠道投资她是知晓的,但素来不会有投资人找上门来,那都是机密研究,即便是投资人也无权知晓:“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其实也没有。”他耸耸肩,观察着女人的动静,希望以商业领域多年锻炼出的敏锐直觉察觉出什么。可忽视掉年龄,她更像一位懵懂的少女,将发冷的双手贴在茶杯上,细细抿着,听完他的话含糊不清的发出一声:“唔。”
“其实我也是刚刚才成为大中华地区的负责人。”
“那恭喜你。”
男人不知自己的表情该露出什么神情,心中暗暗吐槽,拜托,我千里迢迢赶来,可不是为了听你的道贺。他原本主负责的是沿海的各科技金融巨头,如今却被派往来这座经济并不发达的山城,这场名义上的升职,对他而言不若说彻底打入冷宫。若是自己不想办法挑明,恐怕永远也没办法进入话题了:“其实我被告知成为负责人的时候,第一次见到了那位传言中的Loki先生。”
女人始终不在意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变化,她没有开口,将目光从茶杯上收起,静静盯着眼前的男人。
果然与她有关。男人暗暗揣测,他像是未曾察觉一般,带着半开玩笑的口吻说:“前锋投资,掌控着全世界大多数具有价值的公司,很多人说Loki是放牧羊群的主人,所以他一直被人称呼为牧羊人。”
“是啊。他一直是个聪明而拥有智慧的人。”陆柯第一次回应他的对话了。
“陆柯小姐与Loki先生很熟悉?”
“是啊,很熟悉。”她似乎陷入某种回忆之中,察觉后歉意的向男人点点头:“也可能只有我自己这样想。”
再男人带有鼓励的眼神下,女人也不似刚开始那般拘谨,慢慢放松下来。日复一日的研究工作,让她的心早已紧绷,在熟悉的茶馆之中,一位能带来远方友人消息的信使,让她突然也开始有了倾诉之欲,她朝向男人:“不知布朗先生是有什么事情么?当然我希望是涉及除我工作之外的部分。”
“我明白陆院士的工作性质。只是基于我自己前途与工作而做的一些小小交流。”再陆柯不解的眼神中,他并未将话挑明而是顺着刚刚的话题继续下去:“见到Loki先生以后我才知道,这位值得尊重掌握全球经济命脉的王者竟然出生成长再这里。想必陆柯小姐也是那个时候与他结识的吧?”
“他曾救过我的性命,是个像兄长一样让我尊敬以及...让我爱慕的男人。”看着布朗奇怪的眼神,她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这么说可能很奇怪。但人的感情越是逃避反而越会成为人的包袱。我将生命都奉献给了工作,所以我觉得也应该适时解开这道枷锁了。”
“不知道陆柯小姐你的年龄...”他惊讶的长大嘴,那位年逾百岁,永远沉着冷静的Loki先生怎么也不像会发生这种风流情事的样子,更遑论两人巨大的年龄差。她笑笑明白男人的惊讶,但算一算自己的年龄,才惊觉自己也慢慢老去了:“49岁?刚过完生日,五十岁了。有专心投入的事情,时间就会过的很快。”
“那为什么最后没有在一起呢?”男人赞同的点点头,还是不明白,年龄相差接近一倍的两人怎么会滋生出爱情这样的情愫,但这不正是爱情么。
“其实我也有努力过。我跟他说我们一起离开吧,不再管这纷扰的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她抱着温热的茶杯,抬头望向窗外的夜空,茶馆内仍是纷纷扰扰,有下象棋的老头围在一起,爆发出杀将的哄笑,却无法侵染这一片寂静的缭绕。
“那...Loki先生怎么说?”故事的展开着实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旁敲侧击上司的私生活可不是个好习惯,但他也只能硬着头皮问下去。
“没怎么说。”她像是逃避一般,眼神迷蒙,想起身边还有人,才抱歉似的点点头:“你知道的,理想主义者被踢出天堂,也会创造出一片理想的地狱。”
“太让人遗憾了。”真该死啊!他就是想来问问前程工作,没想到还能被人安利一波老年爱情故事。更何况还没头没尾。
“布朗先生来这里不会是为了听我的感情经历吧?”她扭过头,从伤感的情绪中抽离,男人似乎一直都没明说他前来的目的。
“我刚刚跟你讲过,我刚刚升任大中华区负责人。”
“嗯。”她正襟危坐,表示自己正在倾听。
“其实我正准备大展拳脚,不夸张的说,我的业绩一直是最好的。但Loki先生却和我说,前锋最重要的投资是再山城。”再女人认同的眼神下,他心中露出一丝苦涩,他很早便明白了,爱情只能孕育一地鸡毛的婚姻,自由的尽头则是贫困与悔恨。只有工作才能让人找到生活的真谛,他这位受人瞩目,尊重的先生,至今仍是单身。他把一切都奉献给了工作,而今却被自己热爱的工作背叛。他仍是收起苦涩,看向陆柯,希望能从她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其实前锋的投资再山城只有一个骏易,但它的发展前景和市值都并不算突出。当然是在整个地区而言。而陆柯小姐你的资料是我成为高层后才能接触的机密,所以我想,会不会最重要的那个人就是你呢?”
“很遗憾,并不是我。”她带着歉意向男人轻笑,看来一时半会也搞不清楚了,布朗无奈的笑一笑,说起来,他其实并不算讨厌这座城市,高耸的建筑永远放射出冷色调的霓光灯,但低矮的居住区却散发着烟火气,就像泾渭分明的颜料再画盘上永远不能相交。这是最伟大的作家才能写出的戏剧冲突,后靠在靠背上,他心情似乎也没那么糟糕了,放松的调侃:“我也没太抱有希望,不过为了找到答案我还是很认真的查找了许多资料,山城被建造是被用来抵抗核战争的爆发。总不可能发生核战争吧?”
“哈哈哈,这谁知道呢?”女人抱着茶杯,轻笑着摇头,旁边的大爷呵了一声,凑了过来:“全世界都在打仗,说不准谁脑子一发热就扔两颗。”
那大爷看看男人,露出沉思的神情:“你是俄国人吧?我年轻的时候去过莫斯科。你口音我早听出来了。”
男人尴尬的笑笑:“我来自英国。”
“嘿!英国也有核弹。”
“嗯,对...”
“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让我们一起打到所有帝国主义!”
他尴尬的看着又唱又跳手舞足蹈的大爷,心中的尴尬无处安放。自诩为中国通的他,大约还是明白帝国主义是指谁的…也只能陪着笑学着女人,抱着茶杯沉思起来,突然灯光熄灭,整个世界仿佛陷入永寂的黑暗之中。还好有哪些大爷不让人动牌局的喧闹,和街上汽笛的呜鸣。
...
男人40岁上下的年纪,将手中的课业放在桌上,看向对面坐着的男生,欲言又止。他约莫刚刚成年的模样,没有这年纪该有的朝气蓬勃,带着一脸灰暗,时不时的向下偷偷看一眼手机。
“小明你最近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么?你可以跟老师讲一讲。”男生刚入学时还算的上活泼,不曾似眼前这般沉默寡言。他询问过其他同学,与他玩的相熟的朋友,也只是说他玩的太疯了。
“没事,陆老师。”男生低着头,始终不与男人对视。
“你今年才上大学,高考虽然过去了,但也不能太过放松,你今年学分都没有修够。”他长叹口气,这名学生是山城本地人,但家境也只能算普通,远远达不到不上学回家继承家业那种程度。即便知晓苦口婆心别人未必领情,但自己的学生,自己也应当尽到义务。
“嗯,以后不会了。。”男生仍是那副唯唯诺诺的样子,让陆老师想要沟通都无处下嘴,叹口气,他起身招呼自己的学生:“今晚也不着急,咱们好好聊聊。你喝不喝茶?”
“不用陆老师。”男生也起身,被陆老师拦下。他走进后厨,男生再低头扫一眼手机。
“明明,骏易的人又来了。他们把你爸爸打伤了...”即便只有简短的一句话,仍是让他坐立难安,与陆老师的对话也浑浑噩噩的。他又何尝不像度过一个阳光明媚的大学生活,但自打小溪村拆迁以来,就仿佛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拖拽着,朝着永不见底的深渊。他和村民一起抗议过,斗争过。但他只是一个学生,只有伴随着不见天日的绝望感,和深深的无力。他目光追随着男人,这才想起,他是因为学分未修够,而被叫来谈话的。
这是学校分配的教师宿舍,二居室的布局还算温馨,门上挂着猫咪卡贴的是被陆教授叫进房间自习的女儿,而另一间还敞开着,通过缝隙还能看到一角,颇为简单的装饰,屋内摆满书籍。还有,挂在墙上,上世界狩猎时所用的猎枪。
枪...毕竟他还是个刚刚成年的少年,抱有同龄人理应拥有的好奇心,好奇这位德高望重的教师家中怎么会有这样一把枪,悬挂在书柜的上空,想来也不是会被使用的样子。他又不禁好奇起来,这把枪是否如残破的外表一样,已经毁坏了?
男人端着茶杯走了进来,山城自古便有饮茶的习惯。尤其清明时节前采制的茶叶,因茶叶嫩绿,滋味醇厚,被视为茶中极品。他小时所在的家乡,没到清明时,除了烧纸钱,祭奠先人,便是大街小巷都在炒茶,卧在山中的小城也升腾起弥漫的茶香,那时他顽皮好动,对这种入口甘苦的饮品素来不喜欢,可出门在外,身心疲惫,偶然饮上一杯家乡的茶,却又有种别样的感受,他便也爱上了这种味道。他要养家,也算不得宽裕,但每到清明时节,都要破费买上一些现炒的秀芽。将水杯放到男孩面前,他眼中也多少有了些神采。
“你一开始入学还是表现很好的,你可以跟老师讲一讲出了什么问题么?”这些孩子的自尊都颇为强烈,他带着安抚的眼神,示意男孩不用太过紧张。
“没有什么事,就是最近太累了。”把自己的困境讲出去别人也没办法帮你解决,更何况他也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窘迫。
“是因为打游戏太多了么?”面前的男孩始终沉默寡言,男人也只能尝试着猜测这个年龄段会出现的问题。
“嗯...对。”
“这个年龄段很正常,你不用紧张。你今天知道了你一直沉迷游戏,学分会修不够,会挂科。你心里也应该把握一个度,不希望最后没办法毕业吧?”他顿一顿,看看眼前没反应的男生,觉得似乎也有必要讲的更深一些:“我知道我上学第一天让大家将进入智能科学专业有什么理想,大家谈论的眉飞色舞,恨不得立马装上翅膀飞上天去。其实大多数人都很现实,寒窗苦读这么多年,不就为了拿一个毕业证么。”
“嗯...对。”他也听不清眼前的男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偷偷又翻看一遍手机,父母那边也再没了新的消息。
“其实老师年轻的时候也犯过这种错误,我爱钓鱼。”
“啊,钓鱼么?”有时候男生的耳聋也只是选择性耳聋,无论多么生死攸关的时候,他们也能选择性听到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对,基本就在江上。只要有时间就去,没时间挤出时间也要去。没日没夜。那时候你师母刚刚怀孕,我钓鱼回来她就跟我吵架,吵架心烦我就去钓鱼。最后她觉得这样的生活毫无希望,自己又拿起了学业,读了博。”他自嘲的笑一笑,希望眼前男生能够引以为戒。
“啊?那现在呢?”
“她在市里的研究院。虽然离得很近,但只有看女儿的时候她才回来。”他酸涩的笑一笑,看着眼前的男生瞪大双眼,再次开口:“有时候你该努力那个时候过了,再努力也没用了。”
“嗯...我知道了老师。”他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苦闷,现在的关键却并不是努力的问题。而是战争,碰撞,他面临着失去家园的危险。男人终究只是侃侃而谈而已,他根本不懂。
“老师今天叫你过来,也不是教训你怎么样。只是作为一个过来人给你一些建议。年轻人都会钻牛角尖,激进,有时候你遇到问题可以找别人帮助。”他望着眼前的男生,见他双眼失神,似乎在思考,心中也长舒口气,他该讲的都讲了。作为一个成年人他要怎么做都是他自己选了。他毕竟只是老师,不是父母。
“我明白...”他随即低下头,心中隐隐有种将一切和盘托出的**,他太累了,前路一片黑暗。但,一个普普通通的大学老师又能带来什么帮助呢?正这样想着,被叫进屋内学习的女孩走出门外,约莫十岁左右的样子,穿着印花童装,一脸娇嗔的对她的父亲开口:“作业我写完了,我要玩游戏。”
“这么快就写完了?”
“哼,我可是成绩第一。”
“好好好,去我屋里拿手机吧。”这番话引得男人轻笑,他轻点着头,与男孩追逐着女孩的背影朝向那间屋内,男生余光又瞥见那道猎枪,忽然屋内没了光亮。这座位于学校内的家属区,清晰听到因停电而尖叫欢呼的学生们。男生的心一瞬紧绷起来,也许这件事还有其他办法……
“有灯么?”男人询问。
“老师,我手机没电了。”偷偷将手机息屏。
“爸爸你手机在哪!”是女孩的呼叫,男人站起身也朝着那个方向大叫:“你别急,等爸爸过去。”
虽然屋外能依稀有些自然光,但手机被埋在平日要用的课业中,找起来也颇费力气,摸索了好一会,才终于找到。打开照明,男生也站在屋内,他恭恭敬敬朝男人鞠躬:“老师,我也回去了。”
“嗯,行。没电了你也注意安全。”
“我知道。”被男人从身后打着光,他一只手扶着胳膊,走出门外,掏出被他藏在胳膊里的长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