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负 第5章 第 5 章

有过一回经验，执玉再下山时轻车熟路。

想到昨日的故事，执玉说：“我师尊还会降雪呢……长离，我师尊是不是那种冷冷的、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天仙类型的人。”

“差不多吧？我除了跟着剑主和她打过两回，对她了解不算多。书上这么写，玉清宗内的人也这么认为。执玉说不定还挺像你师尊的。”

执玉道：“难怪小师妹叫‘承霜’，还喜欢我师尊，承霜承霜，这冷冷的人不就得她承着，她俩以后一定是一对，合理又合理。”

“……”

长离已懒得对这想一出是一出得来的无理无据的想法做回应了。

今日来得早，茶馆的人零零散散。

执玉前脚刚过门槛，顿了顿，沿着道路的方向深深看一眼，收回目光进店，却见在前一日坐过的位置，吕自才摇着扇子喝茶。

执玉不客气，坐在他的侧方，两人就算正式结识了。

执玉确实留着防备之心，问长离如果要和吕自才动手，她有几成风险。

长离让她安心，打不过也逃得过，只要不是她师尊亲自来抓她，长离都有把握带着她跑掉。

执玉不主动和吕自才说话，吕自才担心她还对自己心存芥蒂，说：“白师妹，昨日是我冒犯了。我看白师妹似乎对这家茶馆的吃食相当钟意，你今日想吃什么，我来买单，如何？”

执玉听不惯“仙友”的称呼，吕自才说自己二十八的年纪，喊她一声“白师妹”。执玉没反对，吕自才就这么叫下来。

见执玉不回复，吕自才又说：“白师妹好雅致，居然又能在这里看见你。师妹是真喜欢这些江湖传闻话本小说？”

执玉总算有了回应：“你还真是执着……八卦之心，人皆有之。吃瓜嘛，不嫌多。”

尤其是她现在很闲。

“这‘吃瓜’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开了这个话头，执玉就有了兴致。大冬天的她让吕自才去弄个西瓜来，就当是赔礼。

“看你这么诚心，赔我个瓜吧。”

吕自才有些犯难：“虽然才入冬，但在中州哪那么容易买到瓜……罢了，我既然应下，定当给你找来。”

“慢着，”吕自才已然动身，执玉叫住他，“我也去。”

“白师妹怎么突然要与我同行？”

“当然是看看你会不会跑到人家宗门内偷瓜了。”

“我们认识不过二日，白师妹怎能将小偷小摸的恶名定到我头上？”

“这么误会你确实很不合适，对不起。”

执玉道歉得迅速，吕自才仔细打量她的表情，看不出歉意。

“我看白师妹不是很真诚。”

“确实。”

执玉爽快承认，吕自才乐了，还要追问，执玉说：“吕师兄这是要不依不饶？我才十岁，你就让让我吧。”

“……”

吕自才咬牙切齿：“你十岁？那我也才刚满十八岁。”

执玉认可道：“确实，我要是十岁，那你就是十八岁。”

路上突然一阵骚乱，打断两人的拌嘴。

惊慌逃跑的人们与站在原地的吕自才和执玉擦肩而过，执玉逆着人流快步上前。

“白师妹，等等我！”

骚乱中心是一名魔修。

他步履蹒跚，狼狈万分。魔气缠身，却没有大范围扩散。

他沿途走下，东倒西歪散着摊贩的推车，人群已经逃散，只艰难发现数十步开外还有一个一条腿被倒下的推车压住的小乞丐。

见还有活物，魔修一喜，魔气化作利爪，直取小乞丐项上人头。

小乞丐两手交叉举到头前，怕得闭上眼，头向后撇去。

黑色的爪子快速抓来，风都吹到侧脸上，小乞丐只觉必死无疑。忽有一双腿走到他斜前方，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挡在他面前，挥一挥，将取他性命的爪子阻拦。

他紧张睁眼。双眼先露出一条缝，再随主人变得愕然而瞪大。

眼前人青白色的衣摆和她的辫子随着双方术法相交引起的风胡乱飘着。她背对自己，将危险阻挡在外。

执玉却面色凝重，方才使用的左手五指慢慢蜷起，握两下拳，试着使力。

魔修一方却有退却之意，再有不甘，此时也打算撤退。

执玉发现他的异常，没过多犹豫，手中掐诀。

“可恶，要不是……”魔修咬牙切齿，挥挥衣袖，魔气包围自身。

可执玉行动更快，在他有逃跑动作之前，执玉就施法，手中凝聚灵力，灵力化作光团朝魔修打去。

魔修反应过来时，攻击已到他的面前，白光笼罩他的视野，他被打得飞出几米外，晕厥过去。

“白师妹好本事！”

“你来得有够慢的……看戏很有意思吗？”执玉背在身后的左手还在轻微颤抖。

“这不是白师妹动作快，我都没有出手的机会。”

“你帮忙把……你去把那个魔修抓起来。”执玉本来指指小乞丐，要叫吕自才把小乞丐从车下救出来，又担心这人不着调不够体贴，让他去把魔修绑了，自己留下。

执玉下意识动手去把车抬起一点，好让小乞丐出来，搬了搬抬不动，一只手使不上劲，才在长离的提醒下用灵力把车移开。

执玉丢给小乞丐一颗疗伤的丹药。

“治疗伤口的，吃了。”

小乞丐依言吃掉，感受到体内有股清凉的气息随血液流动，身体变得轻快。

“能动吗？”

小乞丐花了点时间才反应过来，试着起身，然后站了起来。他站起的一瞬，执玉看见他破布上衣下摆露出一小截青玉。

这时吕自才将用灵力化作绳索捆住的魔修带过来。

“白师妹，你打算如何处置这魔修？”

“如何处置……”执玉看着路前方，远远能见着皇宫，过了一阵才回神，说，“送去警察局。”

“什么？”

“送去除魔所。”

临走执玉叫小乞丐伸手，放一些草药到他手上，让他去找人也好、自己动手也行，伤口还是要处理一下，便让吕自才领路去除魔所。

将重伤的魔修送进除魔所内部审问后，负责登记的人告诉执玉，可以等一会儿，等到审讯结束，会告诉执玉情况。

执玉不关心魔修为什么出现，也不关心他会被如何处置，转身要走。

“这位仙友请留步。”

“他交给你们，我放心，我就不留了。”

除魔所的人摆摆手，说：“这里还需要仙友说明一下情况。”

哦——做笔录啊。

执玉和吕自才并排坐在登记信息的人对面，登记的人问问题，他们配合地回答。

审讯室的人出来，见执玉和吕自才两个当事人还在，和他们说，魔尊陨落后，魔域这些年一直在蛰伏，势力有所壮大，近段时间在组织攻击普通人最多的中州，大部队已靠近中州与北境交汇处，被他们抓到的魔修是大军中一员。昨日他们被突袭，剑仙直入魔修的大部队，好在正道修士的队伍来得不快，剩余的主力已经撤离交汇区。

正道修士开始了对参与这次行动的魔修的围捕，他是拼尽全力逃出来，却也伤势过重，身处绝境。为了续一口气，他贸然出手，只要能杀几个人，就能恢复一部分力量，再及时逃走。

可惜不走运，执玉突然出现把他给拦下。

那魔修是金丹初期的修为，若不是身受重伤濒临死亡，有危险的就是执玉了。

确实，执玉想。

“总之这次多谢这位仙……”

道谢的话没说完，执玉突然突破。

执玉再握握拳，手可以正常使劲了。

除魔所的人和吕自才都被突如其来的突破整懵了，长离很淡定：“你的灵力应该达到筑基后期的标准，丹田好比有弹性的容器，灵力虽超过标准容量，但被固定其中。对面再怎么重伤也是个金丹，你接下他一招吃力，体内本来处于比较稳定状态的灵力被外界一刺激自行运转起来，冲破阻碍，你便突破了。”

除魔所的人正要和执玉客套一番，执玉甩下一句“不客气”后匆匆离开。

“白师妹这么匆忙做什么？”吕自才也想问问执玉的情况，奈何执玉走得快，他急忙追上执玉，和她一起赶路。

“晚点赶不上故事开场了。”

吕自才说：“我们在此处安逸，不想中州与北境交汇处竟发生大战。”

执玉说：“你都不知道？引天城获取情报的能力不是一流？”

吕自才反驳：“我此刻又不在引天城，是独自出来执行任务。我来中州，是为寻一样神器。”

“这是能随便说出来的吗？”

“尽量争取嘛。白师妹你就不感兴趣？”

“找神器又没意思。再者，你都说‘尽量争取’，竞争者肯定不少。我不过筑基，哪有竞争力……啊。”

茶馆内的人还在聊远些街上魔修袭击的事，说书人清清嗓子，开始今日的内容。

“看在座各位的反应，应该都知道方才发生的骚乱了吧。”

此话一出，在座宾客七嘴八舌讨论起来。

“那魔修真是太可恶了！毁人生计，取人性命！”

“怎么魔修又猖獗起来了？这下要怎么放心出门？”

说书人清清嗓子——

“诸位不用太过担心，且安心听我说。”

赤鸿剑仙杳无音讯多年，仙门都不相信他齐天的本领，会陨落，都当他是隐居或是在更远的地方，若人间逢灾，他定会再度出现，拯救苍生；魔域也知赤鸿剑仙本事通天，始终警惕，没有张扬嚣张，默默发展自身势力。

赤鸿剑仙消失五十年间，魔域出现了第二位魔尊，他是魔子，天生的修魔者，吸收魔气是旁人的数倍，修为增长极快。

这将“魔子”的概念带到世间的第二位魔尊，早在剑仙显势的仙门大比后中州一战便出现在众人眼前，魔域在中州建立基地，正是为了寻找和培养魔子。剑仙为首的正道子弟将他们击溃后，魔域众人拼死护着魔子，返回魔域。

这一晃过去三十年，大大小小仙魔之战，魔域一方尽显颓势。七十年前的一日，魔域突然出现巨大的能量波动，魔气冲天，是有一名魔修突破到元婴初期，一出场便在境界上压过仙门各宗一头。

原来魔域多年来节节败退，是为让仙界放松警惕，直到魔子突破元婴，仙界无人境界可及，才大摇大摆显露真面目来。

第二任魔尊与其他魔修不同，修炼速度快的同时，意识神志没有过度受魔气与杀戮影响，灵台清明，法术剑式皆有章法，使得他更难对付。

仙门之中虽也有修行年份较久、已达元婴初期境界的人。但他们毕竟在少数，又往往在宗门坐镇，掌管护宗大阵、仙境入口，难以分身。而魔域之人即为狡猾，从不与元婴高手正面作战，惯会将他们分散，而自己以多胜少，逐一击破。魔域个个是亡命之徒，诡异的邪术多，十分棘手。

第二任魔尊出世，仙魔之战攻守之势易之，魔域魔修倾巢而出，像打闪电战，攻击猛烈、行动速度又快，很快西北两境被占，仙门被逼得退守东南两境，平民百姓最多的中州由开山剑宗习在和仙泽境花漫卿领着弟子在前线与魔域正面交战，后方各宗掌门、长老齐力构建防御法阵，才勉强止住魔域的攻势。

说书人放慢语速，卖起关子：“各位一定觉得奇怪，怎么剑仙此刻仍未出现。”

那就要把时间再往前推几年。

世人皆知修仙之人，境界越高，修炼也愈发困难。百年前仙门大比，剑仙境界并非同辈中最高的一个。金丹后期后，剑仙久无突破迹象，当年同届的对手也慢慢赶上来。宗门前辈都劝解、宽慰当时的剑仙，修炼不急于一时，以免走火入魔、遭到反噬。剑仙却相当执着，将自己反锁居所之中，静心闭关起来。

她这一闭关就是十年，十年间潜心静修，直到那日中州防护阵被破，中州也将失守，玉清宗阴云密布，雷劫落下，又一位元婴之士出现。

剑仙落于战场之中，一击被将前方一线魔修击退，仙门在剑仙与魔修相互牵制时重建防护阵、重振旗鼓，大战再度拉开。

魔域一方本想趁正道元气大伤，由魔尊统领，多位魔修大能辅助，一同将剑仙击杀。没想到剑仙没给他们机会，直接划出屏障，将人们分隔，只余她与魔尊在领域内。

魔尊手握邪剑，剑仙执一柄凇华剑，要了结三十年的恩怨。

“两名元婴修士交战，竟引得天雷阵阵，雪花飘洒。双方修士都不由被中间的战况吸引，停下动作。众人皆知，两人的战局将引导胜负的走向。”

空中闪过刀光剑影，魔气与灵力化作的光波撞击到一起，绽出道道光。

魔尊已在进攻中消耗大量力量，很快落于下风。剑仙抓住时机，将魔尊手中魔剑挑离。武器离手，魔尊只好凝结魔气抵挡剑仙的攻势。剑仙灵力充盈，以灵力冲散魔尊身上魔气，最终一剑穿心，将魔尊击败。

大势已去，正道要展开反击，魔域只得边防御边撤离。

这次仙魔大战以仙门的胜利落下帷幕，剑仙也被冠上第二任剑仙，“凇华剑仙”的称号。

茶馆内响起人们的掌声与赞誉，执玉波澜不惊。

“白师妹反应真是平淡，喜怒不形于色，颇有仙人风采。”吕自才仍摇摇扇子，目视前方人群。

“……”

长离问她在想什么。

“听着真是轻松啊，修炼。”

与魔尊交手也是。

那声说得轻，像一声轻叹，吕自才就坐她身边，却在欢呼声中并未听清她的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