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破浪 第8章 （八）

那天晚上是宿舍生活的录制，林星和钟敏一起，扮演一对年龄差了几乎两轮但依然能聊得来的室友。

在隔绝了各种录制设备的卫生间里，她听钟敏说了一卡车娱乐圈的八卦。

“迟泽宇还真挺不道德的，脸皮也厚。”

“……啊？”林星原本紧张又局促，对方大了她二十岁，她根本不知道怎样和这个年龄段的人相处，但钟敏一开口就把矛头直指迟泽宇，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

“位置就硬空在那，本来广告就安排了四个人，现在缺了一个，要多违和有多违和，导演本来是打算叫你过去的，硬是被他拦下了，我都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脸拦的。”

“原来是这样？”

“我也想不通，别人怎么就还由着他去了，让他这个‘太子’当的这么舒服，难道他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背景？不应该啊，我在这个圈子里混了多少年了，怎么可能还有我不知道的消息。”

“啊！”

“你怎么一直‘啊’？你一点都动静都不知道，你助理也没跟你说吗？”

“助理？节目组派给我的助理上午去别帮人的忙了。”

“哦？”钟敏似乎是翻了个白眼，“是不是那个小胖子，干活还挺麻利，跑上跑下给迟泽宇端茶倒水，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太子’的助理。”

“确实，连我都有这种错觉，但说实话，我觉得他倒是比我‘聪明’，知道找有背景的人抱大腿。”

“Nonono，”钟敏啧啧摇头，”迟泽宇肯定会暴雷，早晚的事，而且就他那个人品，捧着他大腿的人才是蠢蛋。”

“姐，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No，这是——经验，虽然在这一行，人太善良走不远，但太讨人厌也走不远，小星星，你就等着看吧。”

林星十分真诚地点点头，钟敏之于她是十足的大前辈，她说的话，就算自己不认同也是会照单全收的。

“哎呀，”钟敏点亮手机的熄屏，”到点了，要去睡觉了。”

她稍稍揉了揉头发，做出恰到好处的凌乱弧度，换了副面孔，“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睡在有摄像头的地方，真不习惯，你说，之后会不会出现那种，直播真‘睡觉’的那种节目？男女一起不穿衣服的那种。”

“啊？这个节目应该不会吧？”

“逗你玩呢，你还真的在这想。”

林星跟在钟敏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躺上床，这是她们当室友的第一个夜晚，按照节目组的计划，她们还会换身衣服，在寝室里再睡一个晚上，拍够足够的素材以做出她们至少睡了五晚寝室的样子。

节目组告知了她们摄像头的详细位置，还贴心地提供了不少睡前话题供她们讨论选择，但林星满脑子都在担心自己难看的睡相，她不打呼噜，但疑似会说梦话，如果她在节目上也说梦话那真的就——天塌了。

“小星。”

“嗯？”

“你说，这里的孩子们每天都是睡这样的床吗？感觉这床也没比我当年宽多少，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吗？”钟敏聊起了台本上的第一个话题，“追忆自己的校园生活”。

“都是这样，而且这条件算不错的，我之前读书的时候还不是上床下桌，是上下铺，而且床也比这个窄。”

“真的吗？你当学生应该也就是最近这几年的事吧？”

“大概是地域的差异吧。”林星在心里补上后面的话，她家那边的学校到现在仍旧八人间，桌子也放不下，于是大家只好买一个床上书桌，熄灯了之后，打着灯在床上看书。

“……我的眼睛就是这么近视的。”

“什么？你说什么？”钟敏问她，声音洪亮地好像念在话剧的台词。

“没说什么，我感觉，我很不适应在有摄像头的地方睡觉。”

“没事的，我想节目组会把一些意外状况都剪掉的，对吧？”钟敏在和监控背后的人说话，林星立马接上了她的话题。

“那个摄像头是点了点头吗？那你们现在能不能给我拍张照！还有敏姐！”

她招呼钟敏从床上坐起来，两个人颇为亲昵地朝彼此倾斜，按照台本，节目组中成为室友的嘉宾会留下一张在寝室里的合照，并打上“The First Day in School”的标签。

哪怕这并不是她们在学校的第一天。

林星听到一声隐约的“快门声”，像是拍立得，又像是胶卷，对于学生来说不算便宜的相纸，只有在被期待了很久的旅途和聚餐中才会用上。

但虚假的事情，总是充满细节和仪式感。

林星想要回忆她的过去，什么也记不起。

她的小学第一天，初中第一天，高中的，大学的，甚至博士的，她都不记得了，也没留下任何的照片。

下一天的通告是参与化学实验课的拍摄，整个流程很常规，听老师的讲解，自己操作，然后结束，实验试剂都是带有危险性的，没什么给嘉宾发挥的空间，重点是给大众科普。

一句话形容就是，聊胜于无。

不过，这个环节在林星看来，这还算是有些意思，毕竟，在她真正的高中生活中，化学课上的实验从来都是靠老师讲解，自己脑补，还有看仿佛是从清朝留下来的教育短片完成的，她从来都没有亲手做过实验。

这勉强算是参加节目帮她弥补的一个遗憾。

但这次拍摄真正让她铭记的，是一个学生。

在拍摄结束之后，实验课的同桌留了下来，主动又小心地找她搭话。

“你好，我叫何莺，是你实验课的同桌。”

“啊？”林星心想，台本上并没写到这一茬，瞟了眼旁边的摄像机，“你好。”

“我……是你的粉丝，你是我最喜欢的演员。”

“嗯？”

“这是我写给你的信，希望你能收下！”她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封信。

“信？哦，好的。”林星愣住，装着信纸的信封被汗沁湿又风干而变得有些毛躁，之前一定是被紧紧攥在手里的，是“蓄谋已久”才被送出的。

林星在学校里拍摄一周有余，但从没有人问她要过签名或者合照，校服穿久了，不知不觉间就忽略了自己的身份，她确实想不到在这些披着校服的学生之中，有自己的粉丝。

“这个和你一起做实验的机会是我自己争取来的，我说服了所有同学和老师，他们都知道我是你的粉丝。”

“啊？”

“你是那么聪明，小学跳级，十五岁就考上了Z大，选择了超难的物理专业还是修了数学的双学位！进娱乐圈拍的第一部作品就挑战了难度很大的角色，我真的很喜欢你演的那个画家，虽然你当时并不是女主角，但真的很有魅力，她原本只是一个简单，表面的角色，但你让她变得丰富又立体，也是因为你，Z大成了我的梦校。”

“……”林星很懵。

因为你我有了梦想，这样的话实在太沉重了。

“你可能把我想的有点太好了。”

“在我心里，你就是很好，你很耀眼，希望你以后越来越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要是能多拍点电影电视让我们这些粉丝看看，就更好了。”

“好。”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字，但林星清楚，之于何莺，这就是一个郑重的，会让她心心念念的承诺了。

“我们可以拥抱一下吗？”

“当然。”

林星主动拥抱了小心翼翼的何莺，剧烈跳动的心脏把喜欢转换为一种可以触摸到的感觉，何莺最后的话已经抖的不成样子，但能把这些话完整地说出口就已经是莫大的勇气。

有些人会在青春时把自己喜欢的人和事公之于众以激励自己，但林星是完全的反面，她非常羡慕，羡慕这种真诚又耀眼的喜欢，羡慕这种稀缺的勇气，她不曾有过。

“我会好好努力的，希望以后我能做你的校友！”有一滴眼泪从何莺的眼角滑落，被她飞快地用手背揩去。

“我们现在已经是校友了。”

“当然是大学的校友。”

“一定会的，有这样的信念，你一定能达成自己的目标。”

何莺的眼里盈满微光，像是被什么照亮了一般。

她静静地看着林星，就像是在夏夜里望着月亮。

最后，她虽然很不舍，但很果断地离开了，有礼貌地保持了距离，又大方地表达了喜欢。

林星看着她的背影，身后响起小小的掌声。

她转过身，看到有些动容的副导演，“我都被感动到了，这个学生这不是我们安排的，她对你说的话都是真情流露，我都有点想哭了。”

“我也挺意外的。”

“你可千万别辜负她的喜欢，趁上节目的机会，多给自己攒点知名度，接更好的角色。”

“话又说回来，那不还得你们帮我。”

“我们是想帮你，但这也不是我们几个人能说了算的，我们其实……”

“嗯？”

没有其实，副导演意识到不对劲立马闭嘴，没有吐出一句不该说的话。

几人和沉默的空气对视，林星也不打算追问，还是关心些自己能改变的东西更为实际，于是她换了个话题，“对了，刚刚那些你们也录下来了？”

“都录下了。”

“这段你们会剪进节目里吗？我觉得最好剪了，目标还没实现的话，就不要公之于众了，只会徒增压力，我们没法控制别人怎么说怎么想。”

“放心，这个我们心里清楚。”

“嗯，还有……刚刚的片段，你们可以给我一份吗？。”

“没问题。”

没走几步，副导演折返回来，“刚刚导演给我发消息，让你去一趟教导主任办公室。”

“教导主任办公室？”

“现在那个办公室被节目组占用成工作间了。”

“好，我知道了。”

在去的路上，林星猜测应当是期中考试相关的事情有了结果。

事实也果真如此。

“虽然之前我们没有这个拍摄计划，但是在听了贾老师的提议之后，我们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尝试，我记得你的日程也很松，有时间来参加考试，既然你自己也愿意，那我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好。”原来那个老师姓贾，那么以后就叫他老贾好了。

林星原以为自己会激动，但实际上，她难以控制地心不在焉，似乎是本能地有些抵触。

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从办公室书架的背后走出来。

“你真的要参加期中考试！”

“沈有辰？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可是整个学校出镜率最高的学生，节目组要跟我沟通也很正常。”

“有辰，你马上就会被人甩下好几十分。”老贾笑眯眯的，一副看戏的架势。

“真的吗？我不信。”沈有辰抱着手臂，下巴微扬。

林星突然就觉得，他真像只傲娇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