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破浪 第5章 （五）

这件事当然没那么简单就过去了。

“你说，他怎么会来这里？还刚好去了小蔡的酒吧？是不是跟踪你？”沈有辰一提起温明与就不爽，忍不住又骂了句，“真是阴魂不散。”

在城中心的Expresso House里，林星又一次“偶遇”沈有辰。

“你都能找到我，对于他来说岂不是更简单了。”她明显话里有话。

“那能一样吗？”沈有辰理不直气也壮地为自己辩护，他之所以能在咖啡店准确“捕捉”林星，是因为在无意间发现她买了咖啡月卡，连公交月卡都不买的人竟然会买咖啡月卡，只能说明经常来，那么只要搜索一下几家门店到宿舍楼和教学楼的距离，稍微动动脑筋，就能见到想见的人了。

“而且我只是知道你在乌村，所以申请了来这里交换，仅此而已，我根本不知道你具体住哪，更想不到我们会分到同一栋楼，一开始我还很头痛，在这种地方找人跟大海捞针也没区别，我根本不知道从何下手。”

林星打字的动作一顿，沈有辰的话在脑海里绕了几圈，最后筛出来“缘分”二字。

就算她不愿意承认，她也必须承认，毕竟乌村可是个大学城，有好几个宿舍区大几十栋宿舍楼，大概——这真的是“命运”与“缘分”吧。

她由这几个有些飘渺的字眼联想到一些很辽远但清晰的时光，一步又一步的，是不是所有的事情走到现在这一步，都是被安排好的。

“对了，现在你点咖啡的冷却时间应该到了吧，可以请我喝一杯咖啡了吗？”

“当然。”林星打开APP的点餐界面，把手机递给沈有辰，但对方没接，而是有些期待又眼巴巴地问她，“你还记得我喜欢喝什么吗？”

“Flat White（澳白）.”虽然平时根本不想到，但只要一提起，就发现，也根本忘不掉。

“但这次我想和你喝一样的。”

“我今天点的香草拿铁，你可能会觉得很甜。”

“不要紧，我都喝。”沈有辰说话的语调已经不自觉上扬了好几个调，林星几乎能看到他背后疯狂摇动的尾巴。

“喝了我请的咖啡，要认真学习。”

“当然了，姐姐，我肯定好好学习的。”

心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林星不由侧过身子，只看到沈有辰满眼笑意。

天色渐黑，隔壁桌新来的客人打开了桌上的台灯，给周遭的一切都盖上了一层温柔的滤镜。

大概是因为这里灯光太美，像极了他们之前还在恋爱的时候。

不过，两人现在的相处模式，只要稍微往深处想想，立马就会生出一个“他们到底算什么”的问题。

对啊，现在这到底算什么？

沈有辰离座去拿咖啡的间隙，林星看着他的背影，放任自己胡思乱想这个问题。

就这样吧，为何非要想清楚。

反正这里没人认识他们。

不过半分钟，沈有辰端了杯热乎的香草拿铁回来了，他满怀期待地喝了一口，脸上的笑立马变得勉强，“确实是有点甜。”

“我中午吃得有点少，特意点这个来补充糖分。”

“啊？你没胃口吗？”

“看到白人饭没胃口不是很正常。”

“也对。”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直到关于奶牛的数据分析报告只剩最后最恼人的几段。

“就这样，我要回去了。”林星说着开始收拾东西。

“嗯，我跟你一起。”

“我说，”林星睨了他一眼，“你刚刚到底有没有认真学习。”

“这个period的两门课，我之前本科的时候选修过，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有点太简单了，实在认真不起来。”

“喔，”林星没好气地说，“那你很棒棒噢。”

只是没想到，两人一出店门就碰上了“不速之客”，一个似乎是游客的中国女孩，看到他们之后，一路小跑过来。

“天哪！你是不是！”对方激动地快要跳起来，“你是林星吧！正好阿与最近也在瑞典，我就知道！‘夏天CP’不可能是假的!”

沈有辰直接宕机，而林星微皱着眉头，摇了摇头，“Sorry? I don't understand.”（不好意思，我不明白。）

并配上了一个夸张的，疑惑的，尴尬的笑，一整套流程一气呵成浑然天成。

“啊？”在呆滞了两秒之后，对方连忙道歉，重复了几句“Sorry”，手忙脚乱的，在翻译器上打出几句解释的话。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你长得很漂亮，像一个演员，我把你认成她了。”

林星装作认真地样子看翻译后的英文，然后露出一个了然的笑。

“Never mind.”（不要紧。）

沈有辰见状也开演，一把揽住林星，有些防备地把人往自己怀里拢。

“啊！”女生小声的惊呼，带了些惊喜的意味，又在翻译器里添了一句，“你男朋友很帅，你们很配，祝你们幸福！”

沈有辰差点脱口而出一句“谢谢”，但最后紧急刹车。

小插曲很快结束，走远了之后，沈有辰没再揽着林星的肩，很有分寸地收回了手，两人中间隔着一拳的距离。

想到刚刚发生的事情，他们相视一笑。

沈有辰打趣道：“你这演技感觉比当年还好。”

“那是当然，倒是你——幸亏你最后关头没掉链子，要是说了中文，我们就露馅了。”

“确实危险，我刚刚差点就开口说话了，跟我一比，你这一整套反应也太熟练了，这不是你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吧。”

“不，实际上这就是第一次，之前我在这里的生活非常平静，跟一潭死水一样，这里本身就没有多少国人，更不会有人认识我。”林星的语气里好像有失落，但好像又没有。

“所以，你平静的生活在今天被打破了。”

“还好，之前我想象过这样的场景，而且我本身也没打算一直把自己隔离下去。”

本身没打算一直把自己隔离下去是什么意思？

沈有辰还想接着追问些什么，但又怕稍微用些力撬开对方的心房，只能得到更加封闭的后果，可现在似乎又是个不错的时机……

但身边的林星猛然停下脚步。

“怎么了？”沈有辰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竟然看到温明与在径直走过前面的街道，此刻，他是路灯下唯一的行人，十分显眼。

而小蔡的酒吧就坐落在那条街上，这实在引人遐想。

沈有辰警铃大作，“他为什么又会来到这？是不是刚刚去酒吧了，他们之间肯定有联系！”

“也不一定吧，说不定他就是刚好路过这里。”

话虽这么说，两人还是十分有默契地拐进了旁边的小路。

只是林星没走几步又折了回去。

“你干嘛？”

“去问个清楚。”

“你不是不想见他吗？”

“总是会见到的，今天既然撞上了，那就撞上去。”

“不行！我不想你和他说话，”沈有辰三两步赶上林星，抓住她的手臂，“除非你是要和他绝交！”

林星没有犹豫就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我确实有这个打算。”

“你……”沈有辰被堵的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但他本能觉得，就算是真的要绝交，也没这么简单，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只是，“我不想他能看到你，远远的看也不行。”

他走近了半步，抓着林星手臂的那只手松了力气，转而拂上她的背。

他想，如果抱住对方的话，她就没办法再朝远离自己的方向走哪怕一步了。

但这个颇具占有意味的拥抱最终戛然而止。

“算了……”林星的冲动随着沈有辰的手一起落下来。

“等等，有人，他和他的助理，他们过来了。”

“他们来这条小路？他们难道看到了我们？”林星有些不信，但也没有真的转身向后看去。

“他的助理还在拍照。”

“拍我们？”

“反正他们总是拍各种有的没的，再编排些有的没的。”

沈有辰的话陷进他联想到的那些被编排出来的事情之中，他直视着前方，却不止看到那两个人。

他到底看到了什么，林星并不知道，但很快，他低下头，眼睛微微发亮。

林星十分熟悉这个眼神，他受了委屈的话，就会这样。

“我讨厌他。”沈有辰很费力的，把一个又一个字挤出去，“我也讨厌你这么平静，你不应该比我更讨厌他吗？”

讨厌太累了，林星现在只有麻木，她扯了扯沈有辰的衣角，“那我们走吧，回宿舍。”

“嗯。”

最后什么也没发生。

身后没有渐近的脚步声，也没有人喊住他们的名字。

林星没回头，直到转过街角。

同样的路，上次他们坐公交只需要十分钟，这次走回去半个小时也不止。

两人于是聊了很长时间的天。

沈有辰说起一直他心心念念的事：“这几年，你有重新看过《重返校园时代》吗？”

林星摇摇头。

“那我们回去重温下，好吗，只看前七期，只看我们的故事。”

“这么想看吗？可你也知道，那都是剧本罢了。”

“也没完全按照剧本的安排去上演。”

“行吧。”

“那去我房里……看吧。”沈有辰说完才觉得有歧义，但是此时再说些话又实在是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毕竟他来到这里本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额，我上周买了个投影仪……正好还没找到机会用。”

林星听他解释就想笑，“明天吧，明天是周五，周五的晚上才是休息的时候，你别再翘课了，这里的学费不便宜。”

“我是交换生，我来这上学是免费的。”

“难道你自己原本的学校就不交学费？”

“交啊，不过那也没办法，你知道我一直都这样。”

林星想起来一个她一直忘了问的问题，“对了，你本科毕业之后去哪里读书了？”

沈有辰轻描淡写地说了一个如雷贯耳的校名，“怎么样？还算可以吧。”

“当然，很好的学校。”和P大一样都是林星考不上也申不上的学校。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晚上，三楼，不见不散。”

“好。”

许是夜色太深，两人走着走着，越靠越近。

“你知道吗？当初节目还在拍摄的时候，我就想，要是之后播出的时候我们能一起看就好了，我那些同学也是这么想的。”

“那有什么好看的，看你们被剪掉？”

“就算被剪掉了，可只要还有一丁点儿的蛛丝马迹，就能想起来，在那个时间，在那个地点，在摄像头之外，到底有什么事情发生过，也算是一种有意思的事，就好像共享了秘密一样。”

“共享秘密？不过好像说的也没错。”

“而且，我这里可是有没删减过的完整版。”

“真的？”

“当初一播出我就缓存了，一边生气一边缓存，一边和弹幕吵架，不过现在想起来，也挺有意思。”

同样的事情，在过去和现在的自己眼中是不同的模样，在不同的人眼中也是。

林星忽然好奇起来，好奇那些事情到底是怎样的，那些由他们两人的记忆拼凑，被隐于一道又一道剪辑之后最真实的时光，是怎样真实又缓慢地流淌过他们各自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