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风破浪 第12章 （十二）

节目的第四期，半期是迟泽宇参加录制的特色校本课，另一部分是蓝桉的队友作为飞行嘉宾给学生们带来惊喜的音乐表演课，钟敏化身知心姐姐和学生们促膝长谈的温馨时光，剩下的内容是运动会彩排视频的CUT，作为下一期的正式预热。

就算是彩排视频里，林星也没有镜头，她只出现在了下一期的预告里。

好在，这一期播出的时候，林星终于没在学校里闲逛，排除了遇到熟人的可能性。

佳姐给她接了个通告，总之，林星是在倒贴去隔壁市录播客的高铁上点进播放界面的。

人在坐车的时候总是什么都能看下去，虽然开了三倍速还是又臭又长，在弹幕和评论区里团建的，蓝桉唯粉团粉队友粉在团建，热烈宣传新剧的CC粉丝实在是让人无法忽视，但林星还是全程无跳过的看完了。

最让她难受的是，根本没有什么人注意到她的缺席。

对于这个结果，林星不可能不失落，虽然录制节目的报酬不会因为出镜的时长而受到影响，但镶边的滋味着实太难受。

像是要为自己挣回面子一般，林星打开了音乐播放软件，开始搜索查证，自从彩排结束之后她就一直在干这件事，拿出了十成十的精力，她简直就是在写文献综述，把筛出来的二十多首歌反复听了不知道多少遍。

现在，她已经有了初步的判断，迟泽宇的新歌不是单纯的抄袭，而是更为复杂一些的缝合，大概就是，这个首歌截取了开头，那首歌截了副歌，有一些还又降了调，除非是很熟悉的人，很难在短时间内把这些片段全部识别出来的。

林星也不怎么熟悉，但现在，她可不是一般人！

不仅如此，她还点进了被裁的芬兰乐队的主页，找到了其中一首被截了副歌的歌曲，点进评论用自己的小号留了言，“怎么感觉和CC最近发的新曲有点像？”

她又换了另一个小号，在另一首疑似被裁了开头的歌曲下评论，“现在又流行这种风格了，CC的新歌就是这样。”

这些曲子，无一例外都是小众精品，但很快——“我会让你们被大众所知！”

“我会挑个良辰吉日——没错！就在新歌线下首唱，也是节目唯一一期直播的时候狠狠捅出去！闹他个人尽皆知！谁说我是软柿子！我才不是！”

林星“激烈”的打字，在触及九键的时候也彻底排出了胸中的浊气，只觉得畅快。

“不过，如果到时候如果舆论真的爆发，那么节目是不是也会受到波及？”她打字的动作迟疑了半分，但转瞬间又从鼻子里“哼”出两口气，“受到波及就波及，反正姐也没多少戏份，中插广告也没有我，这节目要是真下架了我损失最小。”

“不过话又收回来，如果他们事先已经知道了呢？又或者，他们事先已经购买了版权呢？”

“不对，他们不像是会尊重别人版权的人，而且现在还要打造他的‘才子’人设，肯定不会是说直接使用了别人的原创！”

“说不定他们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要紧的事，甚至不觉得这是错的，毕竟对方只是一个小众的小乐队。”

……

就这样，到站的时候，林星已洋洋洒洒编辑了上千详细图文。

至于佳姐给她发的播客资料，她是一点没看，只知道对方是一个小众先锋文艺导演，叫陈卓君，名字很好听。

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些资料她本来也看不下去，对于专业又高深的艺术理论，创作理念之类的内容，她看了就想睡觉。

所以，林星直接在专车上睡过去，好在最后还是有惊无险提前十分钟到达。

陈卓君很热情地接待了她，对方的眼神里写着“好久不见”，但林星根本不记得她们曾经见过。

“我参加过《灰夜》的首映礼，我们那个时候见过一面。”

“噢，原来是这样，那抱歉，我不太记得了。”林星只记得那天晚上自己既紧张又兴奋，太多的人，太多的摄像机和闪光灯在她的记忆里留下大段曝光，真实的细节反而没剩下多少。

“最近我做了一个关于女性电影人的企划，所以来找你聊聊天。”

“啊？”林星下意识的震惊，也直接暴露了自己毫无准备的事实，很尴尬，但也只能尴尬的笑笑，幸亏这是播客，看不到具体的画面。

对方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还是很和气地安慰她，“别紧张，咱们这不是多专业的沙龙，就是简单的聊一聊电影，到目前位置你的电影作品也只有那一步，其实并不算是纯粹的电影人，但我能看出来你和其他的演员是非常不同的，所以特别想和你聊聊。”

“好。”

“那首先能不能分享一下，你和电影是怎么结缘的呢？”

“当时，接触到电影，完全是一个意外的机会，是因为十分偶然的原因，剧组临时决定在当地试镜，我记得我当时是在一个微信群里看到了这个消息，但是还有对角色的简单介绍，我当时看完就觉得自己的状态和角色很类似吧，都有些迷茫，有些抑郁，当时试镜的时候导演也说，我和角色很像，最后，就选了我出演，现在回忆起来，试镜直到最后出演，包括正式拍摄的整个阶段，都挺顺利的。”

陈卓君听完，笑了，“你知道吗，我问别人这个问题的时候，得到的回答大多数都是，‘看了某部电影非常喜欢’，或者说‘自己一直都喜欢表演，喜欢电影这种艺术形式’，只有你是完全没有准备，没有提前对电影产生什么情感，就踏进了这个世界……从某方面来说你还挺幸运的？”

“幸运？”林星想不通这算脑门子幸运，当时她根本别无选择，但面上还是表示认可，“或许吧。”

“所以，你也完全没想过之后要不要一直当一个演员，之后你便投入了偶像剧的怀抱，现在又开始上综艺。”

“嗯……偶像剧的演员不也是演员？”

“噢，呵，”陈卓君又笑了，让人不舒服的笑，“对，是我的问题，我一般只把拍电影的当作演员，看你的表情，你好像不是很赞同？”

“我能理解你说的。”

“其实不知道你自己注意没有，你说的话都非常的实在，或者说实际，一点也不文艺。”

“额……确实是这样。”林星越听越觉得坐立难安，她快要犯“文青恐惧症”了。

“所以，这不是我的错觉，我你好像没有很喜欢表演，甚至我觉得你好像都不关心电影本身。”

“我觉得我只要做好我分内的事就好了，对我的工作负责，至于其他的东西我不是很……”

“你觉得这只是一份工作？”陈卓君毫不客气地把她的话打断了。

“啊？”林星有些懵，眼前这人还真是雷点遍地。

感觉下一秒，这个小众先锋文艺导演就要发表什么“激进”的言论，陈卓君低下头皱眉沉思，似乎是思考合适的表达方式，过了半分钟，她缓缓开口，“林星，我有专门去了解过你，你是理科出生，学校也不错，本科毕业之后还能直接直博，你肯定一直都是好学生，所以，你是会觉得说，以你的学历进娱乐圈是一件很错误的事吗？所以也导致你一直不理解，表演的价值？”

“……”林星被前半句话直击心灵，但后半句给她扣的这顶帽子，给她强加的价值观她无法认同。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因为我是牛津毕业的，本科，生物专业。”

“……”这是第一次，在娱乐圈里，林星在学历上输了。

“因为社会一直以来的刻板印象让大家总是觉得，读书是为了人上人，至于这个人上人到底是什么咱们暂且不论，但总不该是在银幕上，我想你也很认同这一点，而且你是读博中途突然去演戏的，如果不是遭遇了什么很重大的事情，你肯定也不会走上这条路。”

“……”这也是第一次有人对林星说这样的话，她的过去，全被说重了，有一种被拆穿的感觉。

“你的第一个角色，真的很有灵气，我印象深刻，为此我特意看了拍摄时的采访，你说‘虽然这个角色的设定是一个不争气的败家富二代，但其实她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和精神的虚无对抗，外人眼中的一无所获对于她来说是另一种圆满’，我觉得你对角色的理解太棒了，自那之后我就一直很期待你之后的发展，毕竟你的起点并不低，但你后续的操作给我一种你好像不在乎事业的感觉，我真的很惋惜。”

“……”难道说，眼前这人竟然还是自己的事业粉？

按照礼貌，林星应该说些感谢的话，但因为对方的真诚，她又觉得自己也应该更加真诚的回应，导演经常需要观察和感知他人，所以陈卓君能熟练地从过去的经历中想象出她曾经的人生，但没有谁能真正感同身受，这不是什么“既然有那能力那么为什么不做好”这种表面的问题。

“还是第一次有人对我说这种话，我回去之后会好好想想的。”

“你因为某些原因没办法继续你的学业，当接到了演员的工作之后还是用好学生心态表演，直到拍完电影，在这之后又因为你觉得自己不该当演员，所以也没有把它认真的当成是自己的事业，但话又说回来，你之后也没有重新继续学业，反正说实话，我了解完你的经历之后，我觉得你还挺矛盾的，你在浪费自己的天赋。“

“……”林星突然觉得有些难堪，她不喜欢被这样“判断”，也很想反驳些什么，但事实就是，在陈卓君所代表的演员评价体系，和自己最熟悉的“好学生”的评价体系里，她都是失败的。

她想反驳的只是，就算矛盾那也只是自己的事情。

但最后，她还是表示了感谢，至少，对方是真心的。

“但看到你现在在努力的上综艺，我还是蛮开心的，或许等你通过综艺提升了自己的知名度，能接到的剧本应该会更好，毕竟现在流量还挺重要的。”

“但愿如此。”

录制结束之后，陈卓君主动和林星交换了微信，虽然后者内心是有些抗拒的，对方的观察让她很累。

“我这人说话有的时候还挺直的，并不好听，我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但是呢，我还是非常期待你之后的发展的，你并不关心表演，也不在乎电影，但你呈现出来的结果却很不错，而且你的长相也很有故事，乍一眼看上去是甜美的，小鹿一样的眼睛，但你的浓眉又添了几分英气，你往那一站，观众就开始不由自主想象你身上的故事。”

“……谢谢你这么说。”

重新坐上高铁之后林星才长舒了口气，刚刚聊的天简直脱了她一层皮，她被这个导演观察又剖析，分析来分析去，句句都是“恨铁不成钢”，她现在算是懂了佳姐为什么给她接这个通告，还真的是良苦用心。

可是，她讨厌“恨铁不成钢”，铁自己也希望变成钢的。

虽然她没有什么未来的规划，但她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走到现在这一步。

因为曾经几乎搭上性命般的努力过，但并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所以之后，随波逐流就好了，在乎和努力是一件太累的事情，既然这本来就不是一开始所期望的路，之后，走到那里，走的好不好，根本不重要，不在乎。

林星忽然生出一种自虐的心情，仿佛是为了让痛苦激励自己去在乎，去努力，她又点开了节目的第四期，但这次，评论区有几个网友在替她冲锋。

“节目组怎么回事，我家星星怎么一个镜头都没有！”这条有几十个赞，还有楼中楼。

林星又点进楼中楼，大部分也都是夸的。

“对啊，星星才是最符合这个节目设定的，节目到底有没有脑子！”

“傻x节目组！”

……

她突然在想，这里面不会有沈有辰，有何莺，有她的篮球队友，还有那些曾经给她送过花的粉丝。

如果今天自己还在学校的话，沈有辰会不会专门找上她，愤愤不平，想要为她争口气。

他会不会，原本非常开心地想要来计算她的出场时间，但直到节目最后都没看到她。

她突然很想和他聊聊天，想看看理想主义者此时又会什么反应和动静，她太累了，而沈有辰总是能带来生机和活力。

可事实是，他们连联系方式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