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卷宅邸的休息室——
古宅本就总是萦绕着阴郁的氛围,今天更甚,仿佛有密密麻麻的乌云压抑在宅邸上空。
休息室,灯光昏暗,陆知秋放眼一扫,出乎意料地发现今天人到得很齐。
比之逆卷礼人还要更加懒散的逆卷修独占了最大的那张沙发,仰面躺着也不知是不是又睡着了。逆卷奏人与逆卷绫人占下另两张单人沙发,余下的人零零散散站在旁边,脚步声甫一响起,他们的目光便都落在了陆知秋身上。
——或者说,是落在了几乎将整个人都躲在陆知秋身后,只紧紧抓着他衣袖的小森唯身上。
逆卷修撩起眼皮,鼻尖翕动,似乎在嗅闻或者找寻着什么:“觉醒日将近,我想你们也已经发觉了吧?”
“啪”的一声轻响,是逆卷怜司合上了手中的书本。镜片后那对红瞳在幽暗的灯光下只徒增鬼魅,他盯着小森唯,像在看一只再怎样都无法逃脱的猎物。
“自踏入房间以来,便盘绕在此无法消散,比往日还要更加美味的香气……真是诱人啊。”
小森唯愈发不敢抬头,陆知秋几乎能感受到从她身体上传来的颤抖。
“喂,我说……”向来一副大爷模样的逆卷绫人不满地抬头,可他的话,却被一个更加冰冷且蕴含着怒气的声音打断了。
他是唯一紧盯着陆知秋的人,他的矛头也直指陆知秋,“外面那群聒噪的虫子,是你带来的?”
少年一头白发,他同样拥有一双暗红的眼眸,此刻在怒气的加持下,其中饱含的危险并不比逆卷怜司少过半分。他举着拳头咄咄逼人,只听“砰”地一声巨响,这一拳就砸在了墙上。
被他砸中的地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龟裂,精美的壁纸混着墙皮簌簌掉在了地上,很难想象这一拳如果砸在人身上,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相当具有实力的威慑,如果陆知秋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的话肯定会为之震撼。
可惜他已经见过很多次了。白毛的少年正是年纪最小、总不见得踪影,却也总是热爱装修翻新的逆卷昴。
“阿呀,看来又要麻烦怜司和管家先生了。”逆卷礼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轻轻笑着。
陆知秋无奈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大方回应了逆卷昴的怒视:“实际上这群人是跟着你们的父亲,也就是卡尔海因茨过来的,他们真正要找的人也是卡尔海因茨,这与我想必干系并不大吧?”
“啧。”逆卷昴下垂的手又逐渐握紧成拳,只是这一次,他的目标似乎不再是命悬一线的墙壁,而是陆知秋的脸。
眼看着事态即将失控,逆卷怜司及时出声——不是救场,而是往火堆里又添了一把柴。
“既然干系不大,陆先生又为何要回到这里?”他眯了眯眼,“你的人类母亲既已去世,那这场可笑的婚约也该结束了。你现在出现在这里……”
藤川抚子生前最后的执着,正是所谓的“名分”。
“家母已与卡尔海因茨完婚,光明正大、明媒正娶,就算已经死去,她也是你们的继母。”陆知秋打断逆卷怜司,为她正名。
“哦?”逆卷怜司那双半眯的眼眸中仍只有轻蔑。
无形之中,再一次剑拔弩张。
“吵死了。”逆卷修不耐烦地坐起了身。
这个一向懒得多言的人今天似乎话有些多:“你说得事情只发生在人界,父亲在人界的事情我们从不多管。”他顿了顿,那张俊脸上的困倦与懒散依然挥之不去,可当薄唇轻启,从中吐出的每一个却都是冰冷而毫不留情的,“既然婚礼无法在魔界如期举行,那么她的身份,我们也从来不会承认。”
“至于你?”那双海一般的眼瞳抬起,它的美丽与它的冷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请问你接下来是要以我们父亲情人的身份,还是以逆卷礼人恋人的身份继续留在这栋宅邸里?”
陆知秋以及他所带来的一切都是吵闹的,逆卷修忍耐已久,此刻一个将其赶走、重归宁静的机会摆在眼前,他绝不会错失。
弟弟?小妈?弟婿?
这座宅邸赋予陆知秋的多重身份错综混乱,相同的是,每一个都很令人难堪。
逆卷修的问题相当尖锐,换一个人来大概早便受不了这份刺激,转身收拾包袱走人了。但陆知秋,他已经在这群吸血鬼明里暗里的轻蔑中生活了一个月,他早清楚这些身份,这根本伤害不到他。
他笑了下,索性也往火堆里添了把柴。
“以一个新的身份如何?我母亲死得不明不白,身为儿子,我总要为她寻找真相吧。”
“姑且就当我是位侦探好了,逆卷修先生——听你方才的言辞,难道是你杀害了我的母亲吗?”
他的反问掷地有声,回荡在休息室中,久久不休。
回望着那犀利得犹如一把剑一般、毫不退让的男人,逆卷修蔚蓝的眼眸微微睁圆,似是感到了不可思议。
吸血鬼们久居高位,甚至不受人间法律的桎梏,忽然有一个人冲到他的面前,质疑、甚至想要指控他为凶手,这实在过于荒谬。
有所同感的还有逆卷怜司:“你怀疑是逆卷家杀害了你那可怜的人类母亲?简直可笑!”
“不止是我,外面的那群人应该也有同样的想法。”陆知秋微微抬起下巴示意窗外,“现在是你们需要证明清白。”
惹起争端的虫子们,这会儿倒是成了陆知秋得以和逆卷家谈判的筹码。
“如果不想我去多说些什么,就只能麻烦你们再多忍耐一段时日了。”
在这座宅邸之中,唯一没有任何嫌疑的人只有逆卷礼人,昨晚他彻夜和陆知秋待在一起。他是他的恋人,是他最信任的人。
可到底是当着他的面与他的兄长大闹了一场,陆知秋递去一个眼神,等看见熟悉的笑容,见他似乎仍愿意站在自己身边,这才走上去牵起他的手,和他一同离开。
趁吸血鬼们已无暇在意自己,小森唯也忙迈开脚步,跟在陆知秋身后走了出去。
他们走后,休息室内仍久久不能回归彻底的宁静。
……
陆知秋查看了月相,此时距离027口中的月圆之夜,只剩下大约一周左右的时间。
逆卷宅邸很大,在初来乍到时,陆知秋便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作为一个受到排挤的外人,他想要在这里寻找什么,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有些疲乏,终于还是停下了四处乱晃的脚步,寻到一扇打开的窗户,点上了一支烟。
向窗外望去,明天或者今夜就将要下雨,黑漆的夜空中没有任何一颗星星闪烁,月亮也藏在云层后,若隐若现,令人瞧不见真容。
几只乌鸦翩然飞过,衬得这夜色更加荒凉。从这个角度能望见庭院的铁门,门口依稀还停着几辆报社的车,车灯在雾气里时有时无。
莫名的,陆知秋有一种感觉——月圆之夜带给他的,将不仅仅只是真相。
不知不觉间,香烟已在指间燃烧殆尽,袅袅烟气上行,飘来涩苦的气息。
不知是哪一层的时钟滴答滴答开始报时,提醒着住在宅子里面的人,午夜十二点将至。
陆知秋掐灭了烟头,合上窗,也准备回到房间。
然而还没走出几步,他便发觉那本应荒凉的夜色中有所异样。一阵狂风骤起,卷着庭院里盛放的红玫瑰与白蔷薇呈现了一边倒的趋势,红与白交融,花瓣被无情裹出了几步远。
风呜呜响着,拍打在窗户上。
这天变得还真是快。
方才这样想,陆知秋便听身后猛然传来“咣当”一声巨响。他心下一惊,回头望去,只见那扇刚才被他合上的窗户被风又一次吹开,狠狠砸在了墙壁上。
这一次随之而来的,还有“轰”的一声雷鸣。
大雨转眼倾盆而下,簌簌雨声连同风声一起吹进走廊,窗帘飞舞、壁画摇晃,赫然一派群舞乱舞之相。
又一道雷鸣,映亮了整条走廊。
可再凝望走廊的尽头,陆知秋却渐渐睁圆了眼——
那张窗子前,不知从何时起,竟静静矗立着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