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中微光【进击的巨人】 第77章 未来

调查兵团带回的惊天真相，如同在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巨石，在墙内最高决策层内部引发了激烈的争论。会议室内，烟雾缭绕，气氛紧张得如同绷紧的弓弦。

一部分保守派官员，面色凝重地表达了他们的担忧：

“诸位，我们必须冷静！将‘墙外存在敌对人类文明’这个消息公之于众，会引起多大的恐慌，你们想过吗？”一位头发花白的高级官员敲着桌子，“一百年来，人民相信墙外只有吃人的巨人，这是他们能安居乐业的基础！一旦这个基础崩塌，社会秩序将荡然无存！骚乱、崩溃，甚至自我毁灭，都有可能发生！”

“没错，”另一位官员附和道，“我们现在刚刚夺回玛利亚之墙，百废待兴，需要的是稳定！而不是投放一颗足以炸毁所有人精神世界的炸弹。我们应该逐步渗透信息，或者……索性继续隐瞒，维持现状。”

这种“维持现状、愚民□□”的论调，立刻引起了另一部分人的强烈反对。

一直沉默品酒的皮克西斯司令缓缓放下了酒杯，他那双看透世事的眼睛扫过在场的众人，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继续把人民蒙在鼓里？那么请问，我们当初是凭什么，从雷斯家族手中夺走了统治权？”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不就是因为他们用巨人之力篡改记忆、将民众囚禁在虚假的和平之中吗？如果我们现在也选择隐瞒真相，那我们和过去的雷斯王政，又有什么区别？我们反抗的意义何在？”

他的话直指核心，让许多主张隐瞒的人哑口无言。的确，他们推翻旧王政的合法性，正是建立在“追求真相与自由”的旗帜之下。

奈尔团长虽然面露难色，但也倾向于公开：“皮克西斯司令说得对。谎言筑起的和平不堪一击。而且，马莱的威胁真实存在，我们不可能永远躲在墙内。让民众有所准备，哪怕是恐慌的准备，也比在敌人打上门时一无所知、瞬间崩溃要强。”

争论的焦点，最终落在了希斯特莉亚·雷斯——这位年轻的女王身上。所有人都等待着她的决断。

希斯特莉亚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她虽然年纪尚轻，但经历了王政颠覆、爱人离别、背负真相等一系列磨难后，眼神中多了一份超越年龄的坚毅和责任感。她环视众人，清晰而坚定地说道：

“我决定，将我们目前所知的一切真相，向全体民众公开。”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吸气声。

希斯特莉亚继续说道，声音不大，却传遍了安静的会议室：“恐慌或许会到来，混乱也可能出现。但是，人民有权知道他们所处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子，有权知道他们面临的真正威胁来自何方。雷斯家族用始祖巨人篡改、封锁了民众的记忆长达一百年……现在，我们有责任，将这份被偷走的‘记忆’和‘知情权’，还给每一个生活在墙内的人。”

“这是他们的权利，也是我们新政府赖以存在的基石——诚实。”

女王陛下的决定，为这场争论画上了句号。尽管仍有担忧，但最高层达成了共识：公开真相。

很快，由王政府和新调查兵团联合署名的《告帕拉迪岛全体民众书》，通过宪兵团和驻屯兵团的网络，被张贴在了希甘希纳区、托洛斯特区以及罗塞之墙内各个城镇的公告栏上。公告以相对平实的语言，简要阐述了墙外人类文明的存在、艾尔迪亚人与马莱的复杂历史、巨人之力的由来与威胁等核心信息。

消息传出，果然如同预料般，在墙内世界引发了轩然大波，社会反应呈现出复杂的图景：

全盘接受与坚定支持：一部分人，尤其是深受调查兵团“献出心脏”精神感召的年轻一代，以及一些始终对墙外抱有好奇的知识分子，在经历最初的震惊后，迅速接受了这一事实。他们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但也激发出了更强的斗志和团结，纷纷要求加入训练兵团或支持军队建设。

怀疑论与阴谋论：也有相当数量的人对此表示深度怀疑。“这一定是政府为了加强集权、征收更多税赋编造出来的谎言！”“是调查兵团为了争取更多预算和权力玩的把戏！”各种阴谋论在酒馆和街头巷尾流传，人们对政府的信任度受到了严峻考验。

恐慌与末日情绪：恐慌不可避免地蔓延开来。一想到墙外存在着科技远超自己、且视自己为死敌的人类文明，许多普通民众感到绝望和无助。“世界那么大，敌人那么强，我们怎么可能赢？”“完了，一切都完了……”这种情绪导致了一些地区的物价飞涨、抢购囤积物资等现象。

事不关己与麻木不仁：当然，也有一部分人，特别是最底层的、终日为温饱奔波的人们，对此反应冷淡。“墙外有人？那又怎样？反正我们也出不去。”

“国王换成了女王，敌人从巨人变成了人，日子还不是一样过？”长期的封闭和信息匮乏，使得他们对自身命运之外的事情漠不关心。

社会如同一个被投入巨石的池塘，一时间涟漪四起，混乱不堪。宪兵团和驻屯兵团投入了大量精力维持秩序，疏导恐慌情绪，驳斥荒谬谣言。

然而，尽管过程充满阵痛，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包裹帕拉迪岛百年之久的、由谎言编织的信息茧房，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阳光和风雨一同涌入，带来了不适与挑战，也带来了清醒与选择的可能性。民众，至少在名义上，获得了知晓自身处境的权利。而这，正是调查兵团一路奋战、无数人献出心脏所追求的——一个不再被蒙蔽的、真实的世界，无论这个世界有多么残酷。未来的道路注定崎岖，但第一步，已经迈出。

王都，昔日王室的金碧辉煌的宫殿大厅，如今成为了为新生的帕拉迪岛政权举行重要庆典的场所。高耸的穹顶绘着斑驳的壁画，阳光透过彩绘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斑斓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庄重而肃穆的气氛，同时也隐含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微妙躁动。

今天是调查兵团为在玛利亚之墙夺还战中幸存的士兵们举行授勋仪式的日子。生还的士兵们换上了相对整洁的军礼服，虽然许多人身上还缠着绷带，脸色也带着疲惫，但眼神中大多闪烁着一种混合着悲伤、自豪与对未来不确定的复杂光芒。

仪式尚未开始，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低声交谈。让正和柯尼、萨莎站在一起，手上的马可坐在一旁，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入口处，忽然眼前一亮，用手肘碰了碰柯尼：“喂，看那边。”

只见希琪此刻正有些局促地站在大厅角落，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她显然不是受邀的授勋者，能出现在这里肯定是来找马洛的。

让坏笑着看向不远处正紧张地整理着自己领口、嘴里还念念有词背诵着什么的马洛，喊道：“马洛！回头！”

马洛正全神贯注地应对自己的紧张情绪，完全没听到让的呼喊，也没注意到身后逐渐走近的希琪。

希琪无奈地叹了口气，走到马洛身后，抬手不轻不重地一巴掌拍在了他的后背上。

“哇啊！”马洛吓得差点跳起来，猛地回头，看到是希琪，脸瞬间涨得通红，“希、希琪？！你怎么来了？”

希琪看着他慌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刚才的局促也消散了不少：“来看看某个家伙会不会在这么重要的场合出丑啊。紧张得连我站在后面都发现不了？”

“我、我才没有很紧张……”马洛嘴硬道，但明显松了一口气，和希琪的对话让他紧绷的神经舒缓了许多。

希琪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和调侃：“好好表现，要是待会儿在台上结结巴巴或者同手同脚，以后我可就当不认识你了。”

这话让马洛的脸更红了，但他还是用力点了点头：“放心吧！”

另一边，米克也来到了会场，他身边跟着的是伤势已经大为好转、但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纳拿巴。米克径直走向正在和宁芙低声说话的德利特。

“德利特。”米克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但眼神却很认真。纳拿巴跟在他身后，看向德利特的目光中充满了复杂的感激。

德利特转过身，他的脸色比前几天好些，但仔细看仍能发现眉宇间藏不住的疲惫和虚弱。“米克分队长，纳拿巴前辈。”

纳拿巴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谢谢你，德利特。米克都告诉我了…你已经救了我两次了…如果没有你的光能护盾，我恐怕……”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她知道德利特的身份特殊，这份感谢更显郑重。

德利特摇了摇头，温和地说：“这是我应该做的，纳拿巴前辈能平安无事就好。”

就在这看似和谐的氛围中，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刀子，划破了大厅相对平静的空气。

“我认为，这次授勋，掩盖了一个最大的不公。”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弗洛克站在一小群人中间，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明显的愤懑和不平。他周围聚集了几个同样在夺还战中幸存、神情中带着迷茫和对现状不满的新兵。

“弗洛克，你……”站在他旁边的马洛脸色一变，试图拉住他，却被弗洛克甩开了手。

弗洛克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核心成员，最终定格在阿明·阿诺德身上，语气尖锐：“我们确实夺回了玛利亚之墙，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是，在选择谁能继承巨人之力、继续为人类而战的关键时刻，我们真的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吗？”

他的话立刻引起了窃窃私语。关于注射器的选择，在高层是公开的秘密，但在普通士兵中流传的版本各异，弗洛克此刻旧事重提，意图明显。

“埃尔文·史密斯团长！”弗洛克提高了音量，“他的智慧、他的领导力、他为了人类未来不惜背负罪孽的决心，才是我们最需要的！可是现在呢？团长昏迷不醒，生死未卜（德利特和韩吉商量过后官方报告隐瞒了石之翼的存在，只称埃尔文重伤濒危，苏醒希望渺茫），几乎等同于失去了领导能力！而活下来的……”他指向阿明，又扫过艾伦、三笠和利威尔，最后甚至瞥了一眼德利特，“……却是因为某些人的私情！是你们，在关键时刻，独占了那唯一的希望，做出了不理智的决定！”

“弗洛克，今天讲这些干什么！”让有些不知所云。

艾伦猛地踏前一步，碧绿的眼睛里燃起怒火：“你懂什么？阿明的智慧不止一次拯救了调查兵团，托洛斯特区、女巨人、还有这次打败超大型巨人，你又了解他多少？”

弗洛克毫不退缩，反而冷笑一声，反唇相讥：“是啊，我当然不了解他，毕竟我跟他不是从小玩到大也不怎么亲近，艾伦，你凭什么那么坚信自己的选择就是正确的？直到最后都不肯妥协，为了所谓的‘同伴’感情，固执己见，简直就像个不懂事的小鬼！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吗？！”

这话像一根刺，狠狠扎进了艾伦的心里，也让他一时语塞。

三笠上前拉住了艾伦，轻声说道：“艾伦，不要吵，离他远一点。”

没想到弗洛克又将矛头指向了三笠：“说到底三笠好歹还成熟一点，好歹最后她放弃了。”

三笠的身体猛地一颤，黑眸中闪过一丝痛苦和自我怀疑。当时韩吉的话、米克的悲痛、以及不想让艾伦和德利特为难的复杂心情，确实让她最终松开了手。弗洛克的话，精准地戳中了她内心的矛盾点。她垂下了手，紧紧握拳，沉默不语。

接着，弗洛克的目光扫过让、萨莎和柯尼，语气带着讽刺：“至于你们三个……当时既没有勇气违抗兵长的命令，也没有决心去阻止艾伦和三笠的冲动，只是选择了旁观。这就是你们的‘明智’吗？”

让、萨莎和柯尼的脸色都变得难看至极，弗洛克的话虽然难听，却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他们当时的犹豫和现实的考量。

马洛急得额头冒汗，再次试图劝阻：“弗洛克！别说了！今天是授勋的日子！”

但弗洛克已经完全被自己的情绪和理念所主导，根本听不进去。

就在这时，一个虽然虚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响起：

“说完了吗？弗洛克·福斯特。”

众人望去，只见德利特缓缓从宁芙身边走出，站到了阿明的前方，直面弗洛克。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此刻却锐利如刀，仿佛能穿透人心。

“你口口声声说埃尔文团长才是希望，质疑选择阿明是出于私情。”德利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冷静的力量，压过了现场的嘈杂，“那么我问你，在埃尔文团长并没有确认死亡，只是暂时无法履行职责的前提下，你凭什么断定，比团长年轻、拥有更多成长时间和可能性的阿明，未来就不能进步？不能超越？不能带领人类走向更好的方向？”

他顿了顿，目光紧紧锁定弗洛克有些闪烁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恐惧的，真的是选择错误吗？不，你恐惧的是失去了一个你心目中完美的、可以依赖的精神标杆。你恐惧的是自身能力和价值不足，无法在充满不确定的未来中找到自己的位置，所以急需一个像埃尔文团长那样的‘强者’来指引一切，替你承担责任。你本质上，是在逃避属于自己的思考和选择。”

德利特的话语如同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弗洛克愤怒表象下的深层心理。弗洛克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张了张嘴，却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

德利特不再看他，而是转过身，面对脸色同样苍白、承受着巨大压力的阿明。他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鼓励：“阿明，别被他的话影响。墙外的世界很大，有无限的可能和未知等待我们去探索。你的智慧，你的梦想，才是照亮前路的光。相信自己。”

艾伦看着德利特鼓励阿明，本能地想开口附和，想说“没错，墙外有大海，有自由”，但格里沙记忆中妹妹菲的惨死、复权派的悲壮结局、马莱的残酷压迫……这些画面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那句“无限可能”卡在喉咙里，最终只是化作了沉默。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墙外的世界，除了梦想，还有更加**和残酷的现实。

大厅里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时，一个冷淡却极具穿透力的声音从大厅前方传来：

“闹够了吗？”

利威尔兵长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授勋台旁，他双手插在裤兜里，眼神扫过对峙的双方，最终落在弗洛克身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要吵，等领完这破奖章，出去找个空地随便吵。”利威尔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现在，该上来了。”

他的话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现场的火焰。

庄严而肃穆的授勋仪式在王宫大厅内正式举行。幸存下来的调查兵们，按照军衔和功绩，依次被念到名字，然后迈步上前，在铺着红色天鹅绒的台阶前，面向希斯特莉亚女王，单膝跪地。

阳光透过彩绘玻璃，为希斯特莉亚年轻却坚毅的面容镀上一层柔和的光晕。她手中托着一个铺着黑色丝绒的托盘，上面摆放着一枚枚熠熠生辉的金属吊坠——那是调查兵团的标志，自由之翼。每一枚吊坠都承载着牺牲者的遗志和生还者的荣耀。

“韩吉·佐耶。”

“利威尔·阿克曼。”

“米克·扎卡利亚斯。”

“德利特·阿克曼。”

“莫布里特·巴纳。”

“宁芙·索洛尔。”

“让·基尔希斯坦。”

“三笠·阿克曼。”

“阿明·阿诺德。”

“柯尼·斯普林格。”

“萨莎·布劳斯。”

·······

名字一个个被叫响，士兵们依次上前。希斯特莉亚用略显稚嫩却异常稳定的手，将吊坠郑重地挂在他们颈上。随后，按照古老的礼仪，受勋者会轻轻托起女王的手，低头亲吻她的手背，以示效忠与敬意。

仪式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尽管之前弗洛克引发了风波，但此刻，在庄重的氛围下，每个人都暂时压抑了内心的纷杂情绪，沉浸在这份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荣誉之中。

终于，轮到了艾伦。

他深吸一口气，迈着坚定的步伐上前，在希斯特莉亚面前单膝跪下，低下了头。他的眼神中除了应有的庄重，还隐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躁动和探寻。格里沙的记忆、枭的嘱托、墙外的真相、弗洛克的质疑……所有的一切都堆积在他心头。他单膝跪下，垂下了头。

希斯特莉亚拿起最后一枚自由之翼吊坠，冰凉的金属触碰到艾伦的脖颈皮肤。她轻声说道：“艾伦·耶格尔，感谢你为人类做出的贡献。”

“为了人类。”艾伦低声回应，这是标准的答案，但此刻在他心中却泛起一丝异样的涟漪。

接着，他依照礼仪，伸出手，轻轻托起了希斯特莉亚递来的、戴着白色丝绸手套的右手。他低下头，准备进行那象征性的亲吻。

就在他的嘴唇触碰到希斯特莉亚手背的那一刹那——

一阵金黄色的闪电出现。

不再是格里沙过去的记忆，而是无数破碎、混乱、却又带着可怕连贯性的画面，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入他的意识！

他看到了……自己，但又不是现在的自己。那个“艾伦”更加成熟，眼神却如同万年寒冰，充满了无尽的疲惫和某种令人心悸的决绝。

他看到了无数超大型巨人，如同移动的山脉，踏平了城市，碾碎了大地，蒸汽弥漫，哀嚎遍野！那是……毁灭世界的景象。

他看到了三笠……手拿刀刃，憔悴而悲伤，在对他说着什么……

他看到了阿明……在怒吼，在战斗……

一些零碎的话语片段闪过：“……道路……”、“……始于那天……”、“……自由……”

而其中最清晰、最恐怖、最具冲击力的一幅画面是：

他——艾伦·耶格尔，站在某种巨大骸骨的顶端，俯瞰着下方如同潮水般涌动、无边无际的超大型巨人军团。它们迈着地动山摇的步伐，向前推进，所过之处，一切化为齑粉！天空是血红色的，大海被煮沸！而他的眼神，空洞、冰冷，仿佛在执行某种既定的、无法更改的毁灭程序。

“地鸣”。

这个词如同烙印般烫在他的灵魂深处。

这是他发动的？！这是他未来的所作所为？！灭世？！！

不……这不可能……！

艾伦在内心疯狂呐喊，巨大的信息量和极致的恐惧让他几乎要当场崩溃，他想松开希斯特莉亚的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僵硬，无法动弹。那轻轻的一吻，仿佛成了一个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恐怖开关。

希斯特莉亚明显感觉到了艾伦的异常，他手心的冰冷和颤抖透过丝绸手套传来。她疑惑地微微低头，想查看艾伦的情况，但碍于仪式，没有出声。

台下离得近的利威尔和韩吉也敏锐地察觉到了艾伦的失态。利威尔微微蹙眉，韩吉则推了推眼镜，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而就在艾伦被未来记忆碎片冲击的同一时间——

站在稍后位置、刚刚接受完授勋的德利特，心脏猛地一跳。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攫住了他，并非通过视觉或听觉，而是某种更深层次的、源自奈克瑟斯之光的感知，让他清晰地“感觉”到，从艾伦身上，突然爆发出了一股极其异常、充满矛盾和时间错乱感的能量波动。

那感觉……就像平静的时空水面，被投入了一块来自未来的巨石，激起了混乱的涟漪！这涟漪中夹杂着绝望、疯狂、决绝，以及……一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

怎么回事？！艾伦他……

就在德利特惊疑不定之际，一个他绝不想听到的声音，带着一声悠长而意味深长的叹息，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唉……”

是那个黑袍人！他又出现了！

“果然……还是无法改变吗……”黑袍人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嘲讽，又像是在嘲笑德利特的天真，“即便你拼上性命，救下一些本该死去的人，干扰了一些细微的进程……但大的轨迹，那最悲惨的结局，似乎依旧固执地朝着既定的方向滑落……”

德利特在心中怒吼：“你在说什么？！什么无法改变？！什么悲惨结局？！”

“呵呵……”黑袍人发出低沉的笑声，充满了苦涩和看透一切的虚无感，“那是‘注定’要发生的毁灭……你，我，我们所有人的努力，或许最终都只是徒劳……”

“你到底知道什么？！说清楚！”德利特急切地追问，试图在意识中抓住那个飘忽不定的存在。

但黑袍人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声音迅速淡去，只留下最后一句若有若无的低语，消散在德利特的意识深处：

“看着吧……庄岚……不，德利特……看着这辆冲向悬崖的马车……你是否真的有能力……在最后一刻……拉住缰绳呢……或者说……你是否有勇气……做出……不同的选择……”

声音彻底消失了。

德利特僵在原地，脸色比刚才更加难看。黑袍人的话像毒蛇一样缠绕着他的心。未来的碎片？悲惨的结局？艾伦到底看到了什么？难道他之前所有的努力，拯救阿明、送走埃尔文、救下尤弥尔……这一切，都无法扭转某个可怕的、既定的命运吗？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和寒意，比之前身体上的虚弱更甚，瞬间席卷了他。

台上，艾伦终于从那恐怖的记忆碎片冲击中勉强挣脱出来。他强忍着剧烈的头痛和内心的惊涛骇浪，完成了那个亲吻手背的仪式，但动作僵硬得如同提线木偶。他站起身，眼神空洞，甚至不敢再看希斯特莉亚一眼，踉跄着退回了队伍中。

三笠和阿明立刻投来关切的目光，艾伦却只是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他无法形容刚才看到的一切，那太过骇人听闻。

希斯特莉亚虽然疑惑，但还是维持着女王的仪态，完成了仪式的最后环节。

授勋仪式带来的喧嚣与荣光，随着夜幕的降临，渐渐沉淀为王都各处的寂静与私语。对于调查兵团的幸存者们而言，这枚沉重的自由之翼徽章，既是肯定，也是更沉重负担的开始。

德利特并没有和其他人一起住在兵团安排的临时宿舍。或许是因为需要静养，或许是因为他潜意识里渴望一点独处的空间，韩吉和利威尔特许他在王都内一处相对安静、略显陈旧但还算整洁的小屋暂住。宁芙本想留下照顾他，但被德利特以“需要一个人整理思绪”为由温和地劝回了兵团驻地。

小屋只有简单的一室一厅，陈设朴素。德利特坐在窗边，没有点灯，只是借着清冷的月光，看着手中那枚刚刚获得的自由之翼吊坠。金属在月光下泛着幽光，上面的羽翼图案仿佛随时会振翅高飞，却又被无形的重量束缚着。他想起这阵子发生的一切，想起莱纳，想起白天的冲突，想起弗洛克的话，想起艾伦在仪式上那瞬间的异常，更想起脑海中黑袍人那不祥的嘲讽……思绪纷乱如麻。

就在这时，轻轻的敲门声打破了夜的宁静。

德利特有些意外，这么晚了会是谁？

他起身打开门，月光勾勒出一个熟悉的、略显单薄却绷得笔直的身影。

“艾伦？”德利特微微一愣，“这么晚了，有事吗？”

站在门外的，正是艾伦。他没有穿军礼服，只穿着普通的便装，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那双碧绿的眼睛深处，翻涌着白天未曾完全平复的、更加深沉复杂的情绪。他看起来不像来叙旧，更像是一个迷途的孩子，在寻找某个答案的入口。

“哥……”艾伦的声音有些低哑，他依旧沿用着小时候的称呼，这个称呼在此刻听起来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依赖感，“我能进去吗？”

德利特侧身让他进屋，关上门，点亮了桌上的一盏小油灯。昏黄的光线驱散了部分黑暗，也照亮了艾伦脸上那难以掩饰的迷茫和一丝……挣扎。

“坐吧。”德利特指了指房间里唯一的一把椅子，自己则坐在了床沿。

艾伦没有坐，他只是站在屋子中央，低着头，双手插在裤兜里，手指似乎在里面紧紧攥着什么。沉默了片刻，他忽然抬起头，目光直直地看向德利特，问出了一个让德利特心脏猛地一缩的问题：

“哥……如果……我是说如果……”艾伦的语速很慢，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如果到了某个时候，我……必须要去做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比如……毁灭世界……到了那时，你会怎么办？”

房间里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油灯的火苗轻微地跳动了一下，仿佛也被这个问题惊扰。

德利特瞳孔微缩，白天仪式上艾伦的异常、自己感知到的那股不祥的未来碎片、黑袍人的警告……瞬间全部涌上心头！艾伦绝对不是无缘无故问出这种话！他一定看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

“艾伦！”德利特猛地站起身，神情变得严肃无比，“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今天在仪式上，你接触希斯特莉亚的时候，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告诉我！”

他急切地想要弄清楚艾伦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那股令人不安的预感究竟是什么。

然而，艾伦却固执地摇了摇头，避开了德利特追问的目光，重复道：“别问……哥哥，别问我看到了什么……我只想知道答案。如果……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你会怎么办？你会……阻止我吗？还是会……帮我？”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痛苦的纠结，仿佛那个“毁灭世界”的选择，对他而言并非虚妄的假设，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正在撕扯他的未来选项。

德利特看着艾伦的样子，心中充满了无力感和巨大的担忧。他知道，艾伦不想说的，再怎么问也无济于事。

这个弟弟，从小就倔强，一旦决定了什么，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沉默了很久，油灯的光芒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阴影。最终，他深深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包含了太多的情绪——有关心，有无奈，有决绝，也有永不放弃的温柔。

他走上前，没有回答“阻止”还是“帮助”这个二元的选择题，而是伸出手，轻轻放在了艾伦的肩膀上，目光坚定而温暖地看着他有些躲闪的眼睛，用清晰而沉稳的声音，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被什么东西蒙蔽了双眼，或者说迫不得已，又或者是什么别的理由，非要走上那条毁灭一切的道路……”

德利特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力度：

“我会用尽我所有的力量，把你好好地揍一顿。”

他顿了顿，感受着艾伦身体瞬间的僵硬，然后继续说道，语气变得更加柔和，却也更加决绝：

“然后，再把你从那个深渊里，完完整整地带回来。”

艾伦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德利特会给出这样的答案。他看着德利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温柔，鼻尖忽然一酸，眼眶有些发热。他迅速低下头，掩饰住自己的情绪，闷闷地“嗯”了一声。

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解释更多。仿佛得到了这个答案，对他而言就已经足够。他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然后低声说了句“哥哥，我回去了”，便转身匆匆离开了小屋，身影迅速融入了门外的夜色中。

德利特站在门口，看着艾伦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晚风吹拂着他额前的黑发，也带来一阵寒意。

艾伦的问题，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上。毁灭世界……那黑袍人所说的“悲惨结局”，难道就是指这个吗？

他握紧了胸口的自由之翼吊坠，感受着那冰凉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