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中微光【进击的巨人】 第46章 光陨心牢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倒地的三笠和艾伦。那头一步步逼近的、带着诡异微笑的金发巨人——吃掉了卡尔菈·耶格尔的元凶——它的阴影笼罩下来，带着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艾伦的瞳孔因极致恐惧和仇恨而剧烈颤抖，他疯狂地试图抬起还未完全恢复的的肢体，徒劳地想要抵抗，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和嘶吼：“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

三笠将艾伦死死护在身下，左腿骨折的剧痛让她几乎晕厥，但她依旧用身体筑成最后的壁垒，黑色的眼眸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尽管那火焰正在被绝望一点点吞噬。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你们两个小鬼！趴好别动！”

一声粗犷而熟悉的吼声如同炸雷般响起！

汉尼斯大叔！他不知何时竟脱离了主撤退队伍，骑着一匹战马，手持立体机动装置，如同愤怒的公牛般从侧翼猛冲过来，直扑那头微笑巨人！

“混蛋巨人！”汉尼斯双眼赤红，脸上混合着恐惧、愤怒和一种豁出一切的决绝，“五年前……在希甘希纳区……让你侥幸逃了！今天……为了卡尔菈！为了艾伦和三笠！我绝不会再让你碰他们一根汗毛！！”

卡尔菈……那个温柔善良、却惨死于巨人之口的女人……汉尼斯心中永远的痛和愧疚，在此刻化为了无尽的勇气！他或许不是最强的战士，但此刻，他是一名要为朋友复仇、保护其后代的男子汉！

立体机动装置钩锁射出，钉在微笑巨人的肩胛骨上！瓦斯喷射，汉尼斯的身影疾冲而上，双刀狠狠斩向巨人的后颈！

然而，实力的差距是残酷的。

微笑巨人甚至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如同拍苍蝇般反手一挥！

啪！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汉尼斯手中的双刀瞬间被拍飞出去！他本人更是如同被高速行驶的马撞中，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

而微笑巨人的另一只手，则以与其缓慢步伐完全不符的速度猛地伸出，精准无比地将倒飞出去的汉尼斯，一把攥在了巨大的手掌之中！

“汉尼斯叔叔！！”艾伦和三笠发出了惊恐的尖叫。

“呃啊……”汉尼斯感到全身的骨头都在哀嚎，巨大的握力几乎要将他捏碎，鲜血从口鼻中不断溢出。他挣扎着，却无法撼动那如同铁钳般的手指分毫。

微笑巨人将那抓住汉尼斯的手掌缓缓举到面前，那双空洞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掌中挣扎的“小虫子”，诡异的笑容似乎扩大了一些，张开了布满利齿的巨口，灼热腥臭的气息喷了汉尼斯一脸。

死亡，近在咫尺。

就在这绝望的时刻——

一道微弱却无比坚定的银色流光，如同划破阴霾的流星，从战场侧翼疾射而来！

是德利特！他强行中断了石之翼内尚未完成的深度修复，凭借着残存的光能和惊人的意志力，再次降临战场！他脸色苍白如纸，身上的伤口依旧骇人，光芒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黯淡，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但他手中的动作却没有丝毫犹豫。

“放开他！”

德利特怒吼着，强行凝聚起体内那枯竭殆尽的光能！圣辉之弓的虚影在他手中艰难凝聚，却远不如以往凝实璀璨！一道纤细得仿佛随时会断裂的光之箭矢颤巍巍地成型，带着他最后的意志和力量，离弦而出！

咻——！

光矢精准地命中了微笑巨人那只抓住汉尼斯的手臂关节处！

噗嗤！

光能与巨人血肉碰撞，发出灼烧的声响！微笑巨人发出一声吃痛的嘶吼，抓住汉尼斯的手掌下意识地松开了一丝！

就是这一丝松动！

德利特如同透支生命般，再次爆发出速度，猛地冲上前，用尽最后力气将差点被捏扁的汉尼斯从巨人指缝中硬生生拽了出来，两人一起狼狈地摔落在艾伦和三笠不远处的地上。

“德利特……汉尼斯叔叔……”艾伦看着再次出现却状态极差的德利特和奄奄一息的汉尼斯，心中的绝望更深了。

德利特剧烈地咳嗽着，试图爬起来，却因为能量彻底枯竭和伤势过重而再次跪倒在地，圣辉之弓的光芒彻底消散。他终究没能做到一击必杀，甚至连重创对方都勉强。

而此刻，整个战场已经彻底陷入了更大的混乱和绝望。

莱纳投掷过来的那些无垢巨人，如同天女散花般在调查兵团的撤退路线上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

让正试图掩护队友，却被一头从天而降的奇行种巨人狠狠撞中！他连人带马被撞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当即昏迷不醒，战马则被随后冲上的巨人踩成肉泥！

“让！”阿明惊骇欲绝，他毫不犹豫地跳下马，扑到让的身边，试图拖拽他离开，但他们立刻被好几头围拢过来的巨人盯上了！阿明举着刀，背靠着昏迷的让，脸色惨白，陷入了绝境！

另一侧，希斯特莉亚正在奋力斩杀一头靠近的巨人，却没想到另一头被投掷过来的巨人从她的视觉盲区猛地扑来！

“希斯特莉亚！小心！”尤弥尔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惊呼！她距离稍远，根本来不及用立体机动装置救援！

没有任何犹豫！尤弥尔的眼中闪过决绝的光芒！

轰——！！！

又一道金色闪电劈落！颚之巨人那狰狞的身影再次出现！它以一种近乎自毁的速度猛冲过去，狠狠撞开了那头扑向希斯特莉亚的巨人，用自己的身体为希斯特莉亚挡下了这致命一击！但尤弥尔本就重伤未愈，强行变身无疑是雪上加霜，颚之巨人的身躯明显不稳，蒸汽蒸腾得异常剧烈。

“尤弥尔！”希斯特莉亚看着为自己挡刀的颚之巨人，泪水夺眶而出。

调查兵团，彻底被分割、包围、陷入了各自为战的绝境！伤亡数字在急剧增加！

而更可怕的是——那巨大的铠之巨人，在投掷出干扰性的巨人后，已经开始迈动沉重的步伐，无视了周围撕咬它的无垢巨人，一步步、坚定不移地朝着艾伦倒地的方向再次冲来！莱纳的目的依旧明确——夺回艾伦！

前有微笑巨人再次逼近，后有铠之巨人步步紧逼，四周是无数蜂拥而至的无垢巨人……而艾伦、三笠、德利特、汉尼斯四人几乎完全失去了战斗力，如同待宰的羔羊。

微笑巨人似乎因为刚才的攻击而被激怒，它不再理会其他人，那双空洞的眼睛直接死死锁定德利特，巨大的手掌缓缓抬起，再次抓了过来！这一次，再也没有汉尼斯能挺身而出了！

德利特挣扎着想要起身阻挡，却再次无力倒下。

汉尼斯挣扎着想保护几个孩子，可他的实力实在不足平地斩杀这头巨人。

三笠死死抱着艾伦，用自己受伤的身体护住他，眼中充满了不甘和绝望。

艾伦看着那越来越近的、曾经吃掉母亲的巨手，极致的恐惧和仇恨如同火山般在他胸腔中积蓄、膨胀！他疯狂地、徒劳地用残存的手臂试图塞进嘴里撕咬，却因为失去手掌而无法做到！泪水混合着血水和泥土，布满了他的脸庞。

“动起来啊……快动起来啊……巨人之力！！！”他疯狂地呐喊着。

远处，正一步步逼近的铠之巨人肩膀上，莱纳透过巨人的眼睛看着这一幕。看着微笑巨人抓向德利特，看着他无力地倒下，看着他绝望的眼神……“士兵”的记忆和情感如同毒蛇般疯狂啃噬着他的内心。

不要……不要这样……住手……

他内心在疯狂嘶吼，但战士的使命和对回家的渴望却像枷锁一样锁住了他的行动，甚至驱使着铠之巨人更加快了脚步。这种极端的挣扎让他几乎要崩溃。

就在微笑巨人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德利特的瞬间——

三笠猛地抬起头，她不再看那恐怖的巨人，而是深深地望向怀中因恐惧和愤怒而面容扭曲的艾伦。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穿透了所有的喧嚣和绝望，带着她所有的情感和决绝，烙印在艾伦的灵魂深处：

“艾伦，”

“是你……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了我活下去的意义。”

“是你……一直陪伴在我身边。”

“所以，谢谢你，”

“走入我的生命，来到我的身边。”

“谢谢你……”

三笠眼含热泪，看着面前这个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为我围上了这条围巾。”

这句动人的话语，如同最后的钥匙，彻底打开了艾伦心中那扇紧闭的门扉。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微笑巨人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艾伦的额头！

轰！！！！——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庞大到足以扭曲现实的力量，以艾伦为中心，如同宇宙初开的大爆炸般，猛然爆发出来！

也几乎在这一瞬间，在场的莱纳，贝尔托特和尤弥尔三人不可置信的望向了艾伦。

他们终于知道那份目标的力量在谁身上了。

那不是物理的冲击波，而是一种精神的、绝对的命令！

艾伦的碧色瞳孔骤然变成了闪烁着金色闪电的奇异纹路！他猛地昂起头，发出了不再是人类嗓音的、仿佛来自远古深渊的、蕴含着无尽愤怒和绝对权威的怒吼：

“给我——”

“把它——”

“碎尸万段！！！”

坐标之力，觉醒！

霎时间，天地失色！

所有正在攻击调查兵团的无垢巨人，无论是近在咫尺的微笑巨人，还是周围蜂拥的巨人群，甚至是那些正在撕咬铠之巨人的巨人……它们的动作全部猛地僵住！

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这些无垢巨人如同接到了至高无上的指令，它们猩红的眼睛齐齐转向了那个触碰了艾伦的——微笑巨人！

下一秒，地狱般的场景上演！

无数的无垢巨人发出了疯狂的嘶吼，但它们不再是冲向人类，而是如同潮水般扑向了微笑巨人！它们撕咬它、抓扯它、将它彻底淹没！

微笑巨人发出了惊恐而不解的哀嚎，拼命挣扎，但面对如此数量的、同样庞大的同族的疯狂攻击，它的反抗显得如此徒劳！

血肉横飞！骨骼碎裂！蒸汽如同火山喷发般冲天而起！

在艾伦那充满了无尽恨意的怒吼声中，那头曾经带给他无尽噩梦、吃掉了他母亲的微笑巨人，被他所觉醒的坐标之力操控下的无数无垢巨人，硬生生地、极其残忍地……撕成了碎片！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无垢巨人疯狂的嘶吼与撕扯声。曾经不可一世的微笑巨人，在坐标之力的绝对命令下，被它无数的同族淹没、分食，庞大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蒸腾起遮天蔽日的浓重蒸汽。

这地狱般的一幕让所有幸存者都感到头皮发麻，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与恐惧。

“呃……”艾伦眼中的金色纹路缓缓褪去，那股庞大无匹的力量如同潮水般退去，带来的是一阵强烈的眩晕和脱力感。但他知道现在绝不是倒下的时候！

“汉尼斯叔叔！快！”艾伦强撑着因初次使用坐标之力而几乎虚脱的身体，用残存的手臂艰难地示意。

汉尼斯虽然自己也身受重伤，但看到艾伦无事且似乎拥有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求生的意志支撑着他。他立刻明白了艾伦的意思，咬牙忍痛爬起来，踉跄着冲向不远处因能量彻底耗尽且伤势过重而已然昏迷的德利特·阿克曼，将他背了起来。

艾伦则跪倒在三笠身边。三笠的左腿依旧剧痛，但她的意识清醒，黑色的眼眸紧紧盯着艾伦，里面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深深的担忧。

“三笠，”艾伦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他看着她颈间那条沾满血污却依旧鲜艳的红色围巾，郑重地承诺道，“这条围巾……无论多少次，无论在哪里，我都会再帮你围上。”

简单的话语，却比任何誓言都更有力量。三笠微微一怔，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红晕，她重重地点了点头，用力“嗯”了一声。

艾伦不再多言，用尽力气将三笠小心地背到自己并不宽阔的背上。

两人背着伤员，艰难地想要远离那片依旧在疯狂啃食微笑巨人残骸的恐怖区域。

而另一边，莱纳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彻底震惊了。他看着被无数无垢巨人撕碎的笑靥巨人，看着安然无恙并被救走的艾伦，大脑一片空白。坐标之力？！艾伦竟然觉醒了坐标之力？！这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和掌控！

“不能让他走！”战士的本能让他立刻驱动铠之巨人，想要再次冲过去抓住艾伦！

然而，就在他刚迈出一步的瞬间——

背对着他的艾伦·耶格尔仿佛背后长眼一般，猛地回头！那双碧色的眼眸中虽然疲惫，却燃烧着冰冷刺骨的仇恨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不准过来！”艾伦的声音并不算特别响亮，却仿佛蕴含着某种奇异的法则力量。

他死死盯着铠之巨人，以及它肩膀上的贝尔托特，一字一句，如同最终审判：

“莱纳……贝尔托特……”

“我绝对……要宰了你们这两个混蛋！！！”

轰——！！！

坐标之力，再次响应了他的怒火。

那些刚刚将微笑巨人啃食殆尽、仍处于躁动状态的无垢巨人们，它们空洞的眼睛瞬间再次齐刷刷地转向了新的目标——铠之巨人和贝尔托特！

“吼——！！！”

震天的咆哮声中，如同黑色的潮水，无数的无垢巨人放弃了脚下的残骸，疯狂地扑向了莱纳和贝尔托特！

“什么？！！”莱纳和贝尔托特脸色剧变！铠之巨人瞬间就被密密麻麻的巨人扑了上来，撕咬、抓挠着他的铠甲，虽然大部分无法破防，但那恐怖的重量和冲击力以及源源不断的数量，瞬间将他死死缠住，寸步难行！

“莱纳！怎么办？！”贝尔托特惊恐地大叫，几乎要被甩下去。

就在这时——

“阿明！”艾伦看到了希望的身影。

只见阿明不知何时竟然找到了一匹受惊但未受伤的战马，并且艰难地将昏迷的让·基尔希斯坦拖上了马背，正朝着他们这边奋力赶来！他的脸上满是汗水血污，眼神却异常明亮和坚定。

“艾伦！汉尼斯叔叔！这边！”阿明大喊着。

同时，汉尼斯也吹响了一声尖锐的口哨。一匹忠诚的战马冲破零星巨人的阻碍，跑回了他的身边。

“上马！”汉尼斯将昏迷的德利特横放在马鞍上，自己也翻身上马。

艾伦则在阿明的帮助下，将三笠小心地扶上阿明那匹马的鞍前，自己则坐在她身后护住她，并用残存的手臂勉强拉住缰绳。

“埃尔文团长！”阿明朝远方发出了信号。

一直在远处冷静观察局势、等待时机的埃尔文团长，虽然失去一臂重伤在身，但独眼中的光芒锐利如初。他立刻抓住了这转瞬即逝的黄金机会！

“全军——撤退！！”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下令，声音传遍了战场。

调查兵团残存的士兵们早已筋疲力尽，听到命令，立刻如同潮水般向着艾伦他们汇合的方向撤退。

然而，就在这全员撤退的关头，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决定发生了。

颚之巨人——尤弥尔，缓缓地转过了身。她那狰狞的巨颅低下，巨大的、依旧残留着野性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一眼正被柯尼和萨沙保护着、焦急望向她的希斯特莉亚。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深深的眷恋与不舍，有一种决绝的守护，有一丝如释重负的坦然，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愧疚与报恩之情。

她巨大的、尖锐的手指，极其轻柔地、近乎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希斯特莉亚金色的头发，仿佛最后一次抚摸。

希斯特莉亚似乎预感到了什么，蓝色的眼眸瞬间睁大，泪水汹涌而出：“尤弥尔？不要！你要做什么？！回来！”

尤弥尔没有回应。她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拖着伤痕累累、蒸汽狂涌的巨人身躯，竟然朝着那个正被无数无垢巨人围攻、陷入苦战的铠之巨人的方向，冲了过去！

这个选择并非一时冲动。在尤弥尔漫长的、充满欺骗与流浪的生命中，她欠莱纳和贝尔托特（或者说，欠他们代表的马莱战士队）一条命——是他们的同伴马赛·贝利库·加里亚德给了她第二次生命和巨人之力。这份债，她一直记得。

同时，她深知马莱对坐标之力和艾尔迪亚王的执着。艾伦觉醒了坐标之力，马莱绝不会善罢甘休，必将发动更加疯狂和不计代价的进攻。希斯特莉亚作为真正的王血，留在墙内，未来必将卷入更加危险的漩涡。

而如果她此刻选择帮助莱纳和贝尔托特，和他们一起返回马莱，或许能以此作为“功劳”，换取马莱对帕拉迪岛暂时的忽视或某种程度的“保护承诺”（尽管这可能只是一厢情愿）。同时，这也算是偿还了那份一直压在心头的债。

保护希斯特莉亚，偿还恩情，或许还能为这个女孩争取一线更安全的未来——这是尤弥尔在电光火石间，做出的最残酷也最无私的抉择。

“尤弥尔！！！”希斯特莉亚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想要冲过去，却被柯尼和萨沙死死拉住。

尤弥尔没有回头。她冲入巨人群，利用颚之巨人的敏捷和利爪，疯狂地撕扯着围攻铠之巨人的无垢巨人，为莱纳和贝尔托特分担压力。

莱纳和贝尔托特都惊呆了，完全无法理解尤弥尔为何要帮他们。

“尤弥尔？你……”

“别废话了！”尤弥尔的声音通过巨人发出，嘶哑而急促，“想活命就跟我一起杀出去！这笔账，以后再说！”

调查兵团没有时间深究尤弥尔的选择。埃尔文团长果断下令：“不要耽搁！全速撤退！”

队伍汇合，带着伤员，朝着玛利亚之墙的方向，头也不回地全速撤离。

而更加令人惊异的事情发生了。在他们回程的路上，所有游荡的无垢巨人，无论大小，无论形态，只要察觉到他们的存在，非但没有攻击，反而像是接到了某种无形的指令，纷纷无视了他们，转而如同受到磁石吸引一般，嘶吼着、步履蹒跚地、坚定不移地朝着另一个方向——铠之巨人、贝尔托特和尤弥尔所在的方向涌去。

调查兵团的撤退之路，竟然变得前所未有的“安全”和“通畅”。没有遭遇任何一头巨人的主动攻击，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安全通道为他们敞开。

这诡异而震撼的景象，让每一个幸存下来的士兵都感到脊背发凉，同时又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他们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那个黑发少年。

是艾伦……他那觉醒的未知力量，不仅击杀了自己最大的仇人，击退了铠之巨人，更为他们开辟了这条生的道路。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映照在荒凉的大地上。队伍沉默地疾驰着，身后远方，隐约传来巨人疯狂的嘶吼和战斗的轰鸣。

调查兵团马不停蹄的赶回安全区，时间也已经来到了晚上。

此时此刻，德利特的意识深渊里。

光。

温暖、柔和、如同母亲怀抱般的光，曾是他意识空间的主旋律。奈克瑟斯的遗迹静静矗立，散发着安抚人心的微光。

但此刻，这一切都破碎了。

德利特的意识漂浮在这片本应属于他的神圣空间，却感觉如同坠入了冰窖的最底层。身体的剧痛已然远离，但另一种更深、更刺骨的痛苦，正从灵魂最深处蔓延开来，如同藤蔓般死死缠绕住他，要将他拖入无底的黑暗。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碰撞，发出尖锐的嘶鸣。

……训练兵团的阳光下，莱纳·布朗带着可靠的笑容向他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那手掌宽厚而温暖。

……深夜的训练场地，两人私下的格斗训练以及被莱纳公主抱时他眼里无限的温柔。

……托洛斯特区夺还战后，莱纳不惜被惩罚也要跑过来确认他的安危。

……那些看似无意的肢体接触，训练时专注的目光，休息时靠在一起的肩膀……每一次都让他那颗心偷偷雀跃不以。

……不久前……那短暂却炽热的缠绵，黑暗中莱纳粗重的呼吸，滚烫的肌肤，那双在激情时仿佛燃烧着金色火焰的眼睛……还有那低沉沙哑、仿佛带着无尽情感的呼唤：“德利特……”

那些画面曾经多么美好，如同精心包装的蜜糖，让他沉溺其中，甚至开始小心翼翼地幻想未来。

然而下一秒，所有的美好都被毫不留情地撕得粉碎。

……铠之巨人冰冷的眼神……

……超大型巨人灼热的蒸汽无情地灼烧他的皮肤，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莱纳那变得陌生而冷酷的声音：“谈判破裂了。”

……那只巨大的、覆盖着铠甲的手，毫不留情地劈在他的后颈……

……最后映入眼帘的，是莱纳决绝离去、甚至没有回头的背影……

意识空间中，德利特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抱住头，仿佛这样就能阻止那些残酷的画面涌入。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莱纳？

为什么给了他最渴望的温暖和触碰，又亲手将他推入最冰冷的深渊？

那些笑容，那些关怀，那些夜晚的低语……难道全都是精心设计的骗局？全都是为了任务而表演的戏码？没有一丝一毫的真实？

“呃……呜……”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终于无法抑制地从他喉间溢出。一直以来强行支撑的坚强、在同伴面前表现的冷静和决绝，在此刻彻底崩塌。

那份爱，可能从未真实存在。

被背叛的痛苦，被欺骗的耻辱，失去所爱的绝望……如同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灵魂。比能量耗尽带来的虚弱感更可怕，比身体上的伤痕更疼痛。

他以为自己穿越后获得了新生，拥有了力量，拥有了家人和朋友，甚至拥有了真心相伴的爱人。却没想到，命运给了他沉重的一击。

他所向往的光，原来包裹着最深的黑暗。

他所以为的爱情，可能只不过是一场残忍至极的谎言。

意识空间开始剧烈动荡，原本柔和的光变得明灭不定，边缘甚至开始渗入丝丝缕缕的漆黑雾气，那是他内心巨大负面情绪的显化。奈克瑟斯遗迹的光芒也变得黯淡，那扇巨大的石之门表面，那缕被暂时压制的黑暗，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

但德利特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与崩溃中，对周遭的变化毫无察觉。

玛利亚之墙冰冷的墙垛之上，夜色浓重。暂时摆脱了无垢巨人追击的莱纳，贝尔托特和尤弥尔三人，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尤弥尔已经解除了巨人化，变回人类形态，瘫坐在角落里，脸色苍白如纸，剧烈地喘息着，身上的伤口依旧狰狞。她闭着眼，似乎不愿与任何人交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贝尔托特靠坐在墙边，双臂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进去，身体依旧在轻微地颤抖。今天的经历——背叛、追杀、坐标之力的恐怖、尤弥尔突如其来的倒戈……一切都让他身心俱疲，濒临崩溃。

而莱纳，则独自一人站在远离他们的城墙边缘，背对着两人。铠之巨人的铠甲早已解除，但他背后的制服依旧破损，露出底下被反噬的伤痕。他站得笔直，仿佛依旧是从前那个坚不可摧的战士。

然而，只要稍微靠近，就能听到他粗重得近乎痉挛的呼吸声。他的双手死死攥着城墙边缘冰冷的石砖，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颤抖。

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回放着今天的每一个画面，尤其是关于德利特的每一个细节。

……德利特看到他变身时那双琥珀色眼眸中碎裂般的震惊和痛苦……

……德利特拖着重伤之躯，依旧试图和他谈判时那强装镇定却难掩绝望的声音……

……他强行亲吻德利特时，对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拒绝，以及唇上被狠狠咬破的剧痛……

……最后，他亲手将德利特打晕，像丢弃垃圾一样将他留在冰冷的森林里……还有德利特昏迷前那最后一眼，充满了冰冷的恨意……

这些画面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一遍遍啃噬着他的神经。

但与此同时，那些美好的、温暖的回忆也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反扑：

……德利特阳光下灿烂的笑容，像个小太阳，温暖着他这个内心早已冰冷不堪的战士。

……德利特在训练时专注的眼神，战斗时挡在他身前的背影。

……德利特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的身体，温顺的回应，以及那声带着羞涩和信任的低吟……

“呃……”莱纳猛地弯下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感涌上喉头，他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他做了什么？

他亲手摧毁了那份他或许真正渴望过的光明和温暖。

他伤害了那个或许是他黑暗生命中唯一真心对他笑、关心他、深爱着他的人。

“我……我……”他试图用战士的职责、回家的使命来麻痹自己，但这一次，那些话语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可能直到此刻才意识到那份感情的重量。

巨大的罪恶感和失去挚爱的痛苦，如同海啸般终于冲垮了他一直勉强维持的精神壁垒。

“呜……”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终于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泄露出来。他猛地抬起拳头，狠狠砸向冰冷的城墙！

砰！砰！砰！

拳头砸在石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皮开肉绽，鲜血瞬间染红了墙壁。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机械地、绝望地捶打着，试图用身体的痛苦来掩盖内心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煎熬。

泪水，混合着手上的鲜血，终于无法抑制地汹涌而出。他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不让崩溃的哭声惊动远处的两人，但剧烈颤抖的肩膀和压抑到极致的抽泣，却将他彻底的崩溃暴露无遗。

他背叛了同伴，伤害了爱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故乡”和“使命”。

而此刻，他清晰地意识到，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来了。那条通往“故乡”的道路，早已被他用自己的双手，染成了再也洗刷不掉的、绝望的血色。

月光冰冷地洒在城墙之上，将莱纳·布朗那蜷缩颤抖、无声崩溃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相隔遥远，身处不同境地，德利特和莱纳，这两个被命运和选择残酷捉弄的人，同时沉入了名为“失去”与“悔恨”的绝望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