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训练兵团宿舍楼前那条被踩得坚实的小径,在月光下泛着朦胧的微光。
今夜,这条平日里几步就能走完的路,仿佛被无形的手拉长了,每一步都踏在沉默与未言之语的交界线上。德利特和莱纳并肩走着,彼此靠得很近,手臂偶尔会不经意地擦过,带来一阵微妙的电流感,却又在下一刻迅速分开。
月光如水银般静谧流淌,将两人的影子在身后拉得很长,清晰得如同刻在地上。然而每当走到转角,光影交错,那两道影子便会短暂地、暧昧地揉成一团模糊的灰,分不清彼此。
终于抵达宿舍门口,木质门扉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静。德利特的手刚搭上门把,莱纳却突兀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德利特回头,月光恰好落在他侧脸上,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流转着温和的疑惑,像盛着碎星的湖泊。
莱纳脸上迅速绽开那个德利特早已无比熟悉的笑容——轻松、爽朗,带着几分训练兵时期惯有的、恰到好处的戏谑:“啊,突然想起还有点小事要处理,你先回去吧。”他的语气自然得无懈可击。
“好,别忙太晚啦。”德利特不疑有他,唇角扬起信任的弧度,挥手告别时,额前细碎的发丝被夜风轻轻拂起,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清爽气息。他转身,伴随着“吱呀”一声轻响,推开了宿舍门,温暖的灯光短暂地倾泻出来,又迅速被门扉隔绝。
就在门关上的瞬间,莱纳脸上那如同面具般焊死的笑容,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取而代之的,是沉入眼底的、属于马莱战士的冷峻与沉重。他周身的气息骤然改变,仿佛从温暖的春日瞬间步入凛冬。
金发少年缓缓转身,步履沉稳地步入走廊另一侧的阴影之中。皮鞋踏在冰冷石板上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清晰回荡,每一步都像是踏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之间那条冰冷而坚硬的界线上,一声声,敲打着寂静,也敲打着他自己的心脏。
“你确定要再破一次墙?”
一个冰冷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从走廊深处的黑暗中刺来。阿尼倚在斑驳的墙边,月光吝啬地勾勒出她纤细却充满爆发力的轮廓,冰蓝色的眼眸在暗处闪烁着寒光,像冬夜最冷的星辰。
莱纳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背靠着另一面墙,阴影将他大半个身子吞没。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五年了。有关始祖巨人的消息,我们得到的寥寥无几。再这样无休止地潜伏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
“呵,”阿尼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不知道你在高高在上些什么。明明这几年,深入调查、搜集情报这种最危险的工作,都是我在干。”她的讥讽毫不掩饰,像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向莱纳。
莱纳的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一瞬,但他没有反驳,只是点了点头,语气甚至称得上平和:“我知道。辛苦你了,阿尼。”
对于她的针对,他早已习惯,或者说,麻木。
“阿尼——”贝尔托特·胡佛从更深的阴影中迈出半步,高大的身形显得有些佝偻,他试图开口打圆场,声音里带着惯有的犹豫和不安。
但阿尼没有给他机会。她的目光如同冰铸的锁链,紧紧缠绕着莱纳:“你真的要再破一次墙?你那帮亲爱的‘战友’,你那些同期的‘朋友’,他们可是会死的。”她刻意加重了“朋友”两个字,像在提醒他一个他试图遗忘的身份。
莱纳猛地转过身,面庞完全隐没在阴影里,只有紧握的拳头在身侧微微颤抖。他的声音硬得像千锤百炼的钢铁,又像是在极力说服自己:“我早就说过,他们不是朋友,是恶魔。是占据着这片土地,享受着不该属于他们的一切的……恶魔。”
阿尼轻嗤一声,那声音里充满了看穿一切的嘲弄,在寂静的走廊中回荡,格外清晰:“那么,德利特呢?”
德利特。
这个名字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劈开了莱纳努力维持的冰冷外壳。他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剧烈地震动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拳头击中胸口。呼吸有那么一刹那的停滞。
这个细微到几乎难以捕捉的反应,没有逃过阿尼锐利的眼睛。她像是找到了最脆弱的突破口,乘胜追击,声音冰冷而残忍,一字一句地砸向莱纳:“万一……死的是德利特,怎么办?”
莱纳的沉默在瞬间膨胀开来,如同具有实质的黑暗,填满了走廊的每一寸空间,沉重得让人窒息。这沉默本身,已经是一种震耳欲聋的回答。
阿尼和阴影中的贝尔托特,都从这死寂般的沉默里,读懂了太多莱纳未曾、也无法宣之于口的真相。
“呵,”阿尼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嘲讽像淬了毒的匕首,直刺莱纳的心窝,“嘴上冠冕堂皇地说着墙内都是恶魔,结果自己呢?和所谓的‘恶魔’越走越近,甚至……莱纳,你可真有本事啊。”
贝尔托特这次没有出言阻止,他只是忧虑地看着莱纳僵直的背影。犹豫了良久,他像是终于鼓足了勇气,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近乎悲哀的求证意味,问道:“莱纳……你是真的,把德利特看得……那么重要吗?”
莱纳张开了嘴,肌肉记忆般想要吐出那句演练过无数次的否认——“不是的,没有”。然而,那简单的几个音节却像被无形的胶水粘在了喉咙深处,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来。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无数个画面:是德利特哼着不知名小调时微微晃动的脑袋,是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清澈见底的琥珀色眼眸,是那柔软得仿佛带着温度的唇瓣,是那个在众人面前风趣幽默、可靠强大,却唯独在自己面前会不经意流露出依赖和孩子气一面的德利特……这些鲜活的、温暖的细节,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用“战士”身份构筑的堤坝。
他发现自己对这一切,都无法违心地说出“不重要”三个字。
那个在难民营里分给他面包的少年,那个在训练场上与他并肩挥洒汗水的同伴,那个在月光下会用温柔目光注视着他的“墙内恶魔”……
他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无法自拔地爱上了这个不该爱的人。
“怎么不说话了?哑巴了?”阿尼见金发少年久久不语,那双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耐烦,正要继续用更尖锐的话语质问。
“他有自保的能力。”
莱纳终于开口了,声音干涩,却带着一种奇怪的、试图让自己相信的笃定。
这个完全偏离了核心问题的回答,让阿尼和贝尔托特同时一怔。
莱纳没有在意他们的反应,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又像是为了结束这场煎熬的对话,他加快了语速,语气重新变得“坚定”起来:“这次破墙是必须执行的计划,最快逼出始祖巨人的办法就只有这一个了。不能再犹豫。今天就先这样吧。”
说完,他几乎是仓促地转身,迈着看似稳健实则有些凌乱的步伐,迅速消失在走廊另一端的黑暗中,没有给身后两人任何回应或追问的时间。
“阿尼——”贝尔托特刚想对阿尼说些什么,却见她已经冷哼一声,纤细的身影如同融化的冰雪,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相反方向的阴影里。
只留下贝尔托特独自站在原地,斑驳的月光透过高窗洒落在他身上,将他脸上的迷茫和忧虑照得清清楚楚。
他望着莱纳离开的方向,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莱纳……你到底是……你是真的喜欢上……墙内的……德利特了吗?”
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经过这些年的朝夕相处,这些被故乡称为“恶魔”的、活生生的人,究竟还是不是他们认知中的那个概念。那份界限,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变得模糊不清。
月光如同支离破碎的玻璃渣,冰冷地刺在莱纳紧握的、指节泛白的拳头上。
阿尼那句“万一德利特死了怎么办”,像魔咒一样在他耳膜上反复回响,凿出蜂巢般密集的孔洞,每一个孔穴里,都渗着德利特在冬日里哼歌时呼出的、带着暖意的白气,以及那双含笑眼眸的模样。
答案显而易见,甚至无需思考。他完全无法接受德利特死亡的任何一种可能性,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让他感到一阵灭顶般的恐慌和窒息。
一种强烈的自我厌恶和急需清醒的冲动攫住了他。莱纳突然抽出随身携带的战术刀,刀锋在月光下闪过一道寒光。他毫不犹豫地用它划开了自己的左臂。尖锐的疼痛瞬间传来,像一条清醒而冰冷的蛇,迅速游入他的神经末梢。
然而,就在血珠从伤口沁出、即将坠落的瞬间,他惊恐地发现,那些殷红的血渍仿佛被微风吹拂,竟在他的皮肤上蜿蜒出奇异的轨迹——德利特平日里随意哼唱的音符,突然在他疼痛的伤口处诡异地“复活”了,化作亿万只食骨的蚂蚁,沿着血管逆流而上,疯狂啃噬着他用信念和谎言构筑的、早已不堪重负的内心铠甲。
“你可能会害死他。”
这个不争的、残酷的事实,混合着那块名为“战士”的旧怀表齿轮转动的哒哒声,如同最锋利的锥子,狠狠刺入他的心脏。
可是,他的指尖却像拥有了自己的意志,擅自抚上了手臂下方——那里有一道早已结痂的、在和德利特的训练中不小心造成的擦伤。
结痂脱落时带来的细微瘙痒,多么像德利特靠近他耳边低语、哼歌时,那喉结轻轻震颤的诱人频率……而此刻从新伤口渗出的、温热的血珠,其触感,又与他午夜梦回时,无数次想象中吻过德利特微颤眼睫的柔软触感,离奇地重合了。
想要压制住少年人初次萌动便如野火燎原、如潮水般汹涌的爱意,谈何容易?
那情感早已扎根,与他的血肉、与他的呼吸缠绕在一起,每一次试图剥离,都伴随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夜幕终究还是悄无声息地褪去,白昼带着它固有的、不容置疑的步伐如期而至。罗塞之墙内托洛斯特区的街口,早早便聚集起了熙熙攘攘的人群,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期待与不安交织的躁动。
人们翘首以盼,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德利特站在人群中,有些百无聊赖地用脚尖踢着路面上的一颗小石子,思绪有些飘远。艾伦、三笠和阿明就在他不远处,同样等待着。
突然,人群中爆发出激动无比的呼喊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千层浪:
“快看!是调查兵团!主力部队回来了!”
德利特精神猛地一振,急忙抬起头,循着众人视线的方向望去。他此刻的激动与周围大部分民众有所不同——虽然同样是在等待调查兵团归来,但他最想见到的,是那个即便被这个世界的神秘意识或多或少屏蔽了部分记忆,他也从未真正忘记过的矮小身影。
《进击的巨人》世界中,当之无愧的、屹立于人类战力顶点的存在:利威尔·阿克曼兵长。
队伍最前方,是一位身材异常高大、金发碧眼的男子。他骑在马上,背脊挺直,眼神锐利如鹰,坚毅的面容自带一种不容置疑的领袖气质,仿佛天生就该指引方向。“是埃尔文团长!”“埃尔文团长!请带领我们,将巨人全部驱逐出去吧!”人群中已经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寄托着希望的呐喊。德利特想起来了,这位就是巨人世界中智谋堪称巅峰、以卓越战略眼光和强大魄力著称的调查兵团现任团长,埃尔文·史密斯。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留着精致小胡子、气质沉稳的金发男子,一个扎着利落高马尾、戴着眼镜、面容知性但表情笑嘻嘻的女子,以及……德利特目光瞬间锁定——那个骑着马、身形明显比周围人小一圈,却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的黑发男子。
当利威尔经过时,人群中的欢呼达到了一个新的**:“是利威尔兵长!”
“人类最强的士兵!”“听说他一个人就相当于一个旅的战力!是真的吗?”
面对民众狂热的赞美和注视,利威尔只是微微蹙了蹙他好看的眉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薄唇轻启,扔下一句清晰而冷淡的:“吵死了。”便目不斜视地继续策马前行,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啊啊啊……好帅……真人比想象中还要……”德利特几乎要看呆了,下意识地喃喃自语,活脱脱一个见到了偶像的狂热粉丝。
没办法,这几乎是每个看过《进击的巨人》的人都会有的正常反应,谁能不对强大、洁癖又嘴硬心软的利威尔兵长抱有好感与好奇呢?
站在他旁边的艾伦看着眼前热烈的场面,不禁感慨道:“和五年前完全不一样了啊……现在,居然有这么多人对调查兵团充满期待。”三笠和阿明站在他身侧,也露出了复杂而赞同的表情。
他们身后的汉娜开口说道:“大家都逐渐变得开朗起来了呢,毕竟……已经五年没出过事了。”语气中带着一丝侥幸。法兰兹点头附和,试图让气氛更轻松些:“是啊,而且城墙上的大炮也都已经修缮好了。我看,那个超大型巨人应该已经不会来了吧?”
如此天真而乐观的话语,像一根针扎进了艾伦的神经,让他瞬间头皮发麻,几乎是吼了出来:“在这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你们这对笨蛋夫妇!”
一旁的阿明刚想劝阻,却意外地发现,站在对面的汉娜和法兰兹突然双双脸红起来,汉娜更是羞赧地低下头,扭捏道:“怎、怎么这样!居然说我们是般配的夫妇什么的……”平时看起来大大咧咧的法兰兹也面颊泛红,挠着头结结巴巴地解释:“还、还没到那个地步呢,艾伦!别瞎说……”
“……”
德利特、艾伦、三笠、阿明四人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混合着无语和饱胀感的沉默。明明离午饭时间还早,他们却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了一种已经被某种无形的“狗粮”喂饱了的错觉。
“艾伦。”德利特突然出声,带着几分戏谑,他伸手一把将身旁的三笠轻轻拽到艾伦身边,意有所指地说道,“看看人家法兰兹和汉娜。你和三笠……是不是也该学学?”
“哥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艾伦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比格犬,震惊地惨叫出声,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红。三笠白皙的脸上也浮现出不自然的绯红,她微微别开脸,声音比平时低了好几分贝,试图澄清:“哥……别乱说。我和艾伦……只是家人而已……”
德利特看着两个自己从小照顾到大的孩子这副欲盖弥彰的模样,无语地呵呵了一声,对着艾伦说道:“行,艾伦,你就继续端着吧。小心以后后悔都没地方哭去。”
“什么后悔不后悔的……哥哥你今天怎么尽说些奇怪的话……”艾伦嘟囔着,试图转移话题。就在这时,他们身后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哟,这不是你们几个小鬼吗?”
几人回头,只见汉尼斯叔叔正笑着朝他们走来,身上穿着工兵部队的制服,看起来比五年前精神了不少。
“汉尼斯叔叔!”艾伦惊喜地叫道。德利特也颇感意外,他们已经很久没见到汉尼斯了。“你们昨天就正式毕业了吧?时间过得真快啊,曾经的几个小不点,一转眼都变得这么优秀了。”汉尼斯的目光扫过他们,带着长辈的慈祥感慨道。
“其实我当时也没比汉尼斯叔叔矮很多吧?”德利特笑着调侃道。
艾伦也没客气,笑着拆台:“汉尼斯叔叔才是呢,明明以前是个整天醉醺醺的酒鬼,现在居然也人模人样地当上工兵部队长了,真是不可思议。”
被晚辈拆台,汉尼斯也不恼,他哈哈一笑,伸手用力揉了揉艾伦的脑袋,佯装生气:“你这臭小子,还是这么不可爱。”三笠和阿明在一旁微笑着看着这久违的重逢场景,享受着这短暂而温馨的片刻。
然而,温馨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
汉尼斯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他沉默地看着艾伦,眼神中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缓缓说道:“艾伦……抱歉。当年……我没能……救下你的母亲。”空气仿佛瞬间凝滞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但出乎汉尼斯意料的是,艾伦并没有露出他预想中的悲伤或怨恨。少年绿色的眼眸直视着汉尼斯,里面是沉淀了五年时光的成熟与坚定:“那不能怪你,汉尼斯先生。当时的情况……谁都无能为力。”
汉尼斯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一夜之间长大的少年。
“我们已经不是当年那些无知又无力的小孩了。”艾伦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我们一定会变得更强。一定……不会让那么悲伤的事,再次发生。”他的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我们,一定会驱逐所有巨人!一个不剩!”
“艾伦·耶格尔!”不远处传来了兵团人员的呼喊声。艾伦应了一声,转头对汉尼斯说道:“啊,兵团那边有事,我得先过去了!汉尼斯叔叔,再见!”说完,他便转身,朝着城墙的方向快步跑去。
几人注视着艾伦那充满决心、逐渐远去的背影,汉尼斯沉默了片刻,突然将目光转向德利特,语气变得有些郑重:“德利特,我听说……你是这一届训练兵团的首席?”德利特有些不明所以,但仍点了点头,坦然回答:“是的,汉尼斯叔叔。您想问什么吗?”
“也不是什么特别的事……”汉尼斯犹豫了一下,措辞有些谨慎,“我听说你和三笠的事了,你们……很有天赋,对吧?”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长辈的嘱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以后,多照顾一下艾伦。他那性子……冲动,固执,你们也都知道。我有点担心他……”
德利特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抹让人安心的笑容。
他看着汉尼斯,目光清澈而坚定:“我们会的,汉尼斯叔叔。这是当然的。”他的视线再次投向艾伦即将消失在街角的身影,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信任与自豪,“但是,请您也别太小看艾伦。他早就不是那个需要一直被保护在身后的孩子了。他早就拥有了……可以自由翱翔的、强韧的翅膀了。”
与汉尼斯分别后,德利特正准备招呼三笠和阿明一同离开,视线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站在不远处的街角,似乎有些踌躇。
是莱纳。
看到他的瞬间,德利特感觉自己因为艾伦的沉重话题而有些压抑的心情,莫名地轻松、明亮了起来。他转头对三笠和阿明说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去找个人。”说完,也不等两人回应,便像只被放出笼子的鸟儿,兴冲冲地朝着那个身影跑了过去。
“诶,哥——你要去找谁啊?”三笠在他身后喊道,话音未落,德利特已经跑远了一段距离。
“这是又去找谁了啊,神神秘秘的。”她看着哥哥轻快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应该是去找莱纳吧?”阿明语气带着一丝了然。
“什么?”三笠一愣,有些没反应过来。
阿明一脸认真地分析道:“你想啊,哥哥在整个训练兵团,除了我们三个以外,关系最好、走得最近的人是谁?平时休息时常凑在一起,对战练习也总是搭档的人,又是谁?”
三笠低头沉思片刻,不得不承认:“……确实是莱纳。”
阿明点了点头,继续引导:“那你再仔细回想一下,哥哥和莱纳平时的相处方式……嗯,就和刚才法兰兹与汉娜的互动对比一下看看,会不会觉得……有哪里有点像?”
三笠猛地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可置信,她看着阿明,声音都有些变调:“阿明,你的意思是——?”
阿明郑重地点头,压低声音,说出了那个猜测:“我觉得,德利特哥哥和莱纳,他们之间……应该是在……”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自己的判断,最终还是清晰地说出了那三个字,“……谈恋爱。”
德利特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地下恋情”已经被聪慧的弟弟妹妹洞察。此刻,他的眼中只有那个站在街角、显得有些心事重重的金发少年。他雀跃地小跑到莱纳身边,脸上扬起灿烂的笑容,语气轻快:“莱纳!你怎么来这里啦?是特意来找我的吗?”
若是往常,莱纳一定会回以他一个同样温柔、甚至带着几分宠溺的笑容,然后用他那低沉好听的声音回应。
然而今天,莱纳的反应却显得有些异常。他的眼神游移不定,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整个人透露出一种强烈的不安感,甚至……带着一丝一夜未眠的疲惫和挣扎。
“对,德利特,我……”莱纳低下头,避开了德利特那双清澈的、带着询问意味的琥珀色眼眸,声音有些干涩,“你今天……没什么特别的安排吧?”
德利特看着他这副反常的样子,心里有些奇怪,但还是耐心地回答:“没什么事啊,怎么了?你有事就直接说呗,跟我还客气什么?”
“没,没什么大事……”莱纳挣扎了许久,双手不自觉地握紧又松开,仿佛在进行着激烈的内心斗争。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起头,目光却依然不敢与德利特对视,声音低沉而急促,“就是……今天,如果可以的话……离城墙……远一点。”
如此没头没脑、突兀至极的叮嘱,让德利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就为了这个?你刚才纠结犹豫了半天,就是在想这个?怎么今天突然这么……拘谨奇怪啊?”他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这莫名的凝重气氛。
莱纳慌忙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急于结束对话的仓促:“没事,我真的没事。你记住我的话就行。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他几乎是立刻转身,迈开长腿,步伐匆忙地离去,甚至没有给德利特一个道别或追问的机会。
“诶?莱纳!等等!”德利特在他身后高声呼喊,语气中带着困惑和一丝被莫名其妙对待的不爽。
但莱纳的身影很快便汇入人流,消失在了街角,一次回头都没有。
“……这男的,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还是训练把脑子练坏了?”德利特站在原地,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里有些莫名的不快和嘀咕,但并未将这个小插曲太过放在心上,只当是莱纳今天心情不好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
他摇了摇头,将这些思绪暂时抛开,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漫步,思考着接下来该做点什么来打发时间。阳光和煦,微风拂面,一切看起来都如此平静。
然而,就在他走过一个僻静巷口时,胸口处突然传来一阵异常的、清晰的灼热感。
“等等,这个是……进化信赖者?!”德利特的心猛地一紧,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他立刻警觉地环顾四周,然后迅速闪身钻进那条无人的小巷深处,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把一直贴身携带的、关系着他另一重身份的短剑。
果然,进化信赖者正在他掌心微微震动着,如同拥有生命的心脏。红与绿两色光芒在短剑的核心处交相辉映,规律性地闪烁着,照亮了昏暗巷道的墙壁,也映亮了他凝重而困惑的脸庞。
“什么情况?哪里有异常?是巨人吗?可是城墙……”德利特的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分析进化信赖者突然示警的原因。
是墙外出现了巨人群?还是……
他的思绪被一声惊天动地的、仿佛来自远古巨兽的咆哮骤然打断。
轰!!!!
远方的玛利亚之墙方向,毫无征兆地爆开一道撕裂天空的、无比耀眼的黄色闪电!那光芒如此刺眼,即使隔得很远,也让人无法忽视!
紧接着,在德利特骤然收缩的瞳孔倒影中,一张他永远也无法忘记的、如同骷髅般毫无生气的巨人之脸,如同从地狱升起般,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从城墙上方探了出来。
超大型巨人。
“……什么?!”情况发生得太过突然,太过骇人,德利特的大脑甚至出现了短暂的空白,完全来不及去思考为什么消失了五年的超大型巨人会在此刻、以此种方式,再次出现。
还没等他消化这个惊人的事实,又一声更加剧烈、更加恐怖的巨响,如同末日丧钟般,从城墙方向轰然传来!
砰——!!!!
奈克瑟斯之光赋予他的超远视距,让他能够清晰地看到——在那超大型巨人出现的下方,坚不可摧的玛利亚之墙上,被一股无可抗拒的恐怖力量,硬生生地、炸开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如同恶魔之口的破洞。
碎石混合着烟尘冲天而起,如同为死亡献上的祭礼。
城墙,
罗塞之墙,
又一次被破坏了。
人类好不容易维系了五年的、脆弱得如同肥皂泡般的和平与安宁,在这一刻,被彻底、残忍地撕碎。
沉寂了几年的、血色的噩梦,即将带着更加疯狂的姿态,汹涌来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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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噩梦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