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景象从帕拉迪岛碧海蓝天的壮阔,骤然切换成了一条狭窄、潮湿、堆放着些许杂物、弥漫着淡淡霉味和垃圾酸腐气的小巷。阳光被两旁高耸的、布满斑驳污渍和杂乱电缆的墙壁切割成狭窄的光带,勉强照亮了脚下的水泥地。
空间转换带来的轻微晕眩感迅速消退,德利特周身那璀璨的光辉如同潮水般敛去,还原成他穿着便装的人类形态。他身边的莱纳和宁芙也稳稳地站在了坚实的地面上。
莱纳·布朗,这位曾在战场上面对巨人毫无惧色的战士,此刻却彻底怔在了原地。他那双金色的眼眸瞪得大大的,写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茫然和一种近乎孩童般的新奇。他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却被空气中那股混合着城市废气、食物变质和某种化学清洁剂的陌生气味呛得轻微咳嗽了一声。
他的目光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贪婪又无措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高耸入云、玻璃幕墙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光芒的摩天大楼,如同钢铁森林般遮蔽了大片天空;耳边充斥着各种他无法理解的、嘈杂的声响——尖锐的汽车鸣笛、远处传来的沉闷机器轰鸣、行人匆匆的脚步声和模糊的谈话声;街道上,那些颜色各异、造型奇特的“金属盒子”(汽车)以惊人的速度穿梭不息;衣着打扮五花八门、行色匆匆的人们,手中拿着会发光的小方块(手机),低着头快速点击……
这一切,与他所熟悉的帕拉迪岛的田园风光、巨石砌成的城墙、调查兵团的立体机动装置、篝火旁战友的谈笑……形成了天壤之别。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高速运转的、充斥着钢铁、噪音和未知科技的世界。他甚至看到空中有一架巨大的、发出轰鸣的“铁鸟”(飞机)缓缓飞过,让他下意识地绷紧了肌肉。
“这……就是你们的世界?”莱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颤抖,他看向德利特,寻求着确认和一丝安心。
德利特看着莱纳那副仿佛闯入异世界的模样,心中不免有些感慨。他点了点头,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复杂:“嗯,欢迎来到我和宁芙的……故乡。一个没有巨人,但同样充满了各种复杂规则和**的地方。”
相比莱纳纯粹的新奇与震撼,宁芙·索洛尔(或者说,灵魂已然完整的芙落蕾拉)的反应则要深沉和复杂得多。她静静地站着,棕色的麻花辫被巷口吹来的、带着城市味道的风轻轻拂动。她那双蓝色的眼眸中,没有莱纳那样的陌生感,反而弥漫着一种浓得化不开的追忆、感伤和近乡情怯的忐忑。
空气中熟悉的、属于现代工业文明的气息,街道上传来的、久违了的城市噪音,远处高楼大厦的轮廓……这一切都如同钥匙,瞬间打开了被她封存已久的前世记忆的闸门。那些作为芙落蕾拉生活的点滴——学校的钟声、便利店的灯光、与哥哥相依为命的狭窄出租屋、还有……那个她拼了命也想回去见到的、唯一的亲人。
“雷诺斯……”她无意识地低喃出声,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眼眶瞬间就红了。复杂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有即将重逢的渴望,有对哥哥这些年独自一人生活的担忧与心疼,还有一丝害怕——害怕物是人非,害怕哥哥是否还在原地,害怕相认时可能出现的任何意外。
德利特敏锐地捕捉到了宁芙情绪的变化和那声低语。他理解她此刻的心情,那是一种混合了巨大希望与深层恐惧的煎熬。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宁芙的肩膀,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别急,芙落蕾拉。”他用了她前世的名字,声音温和而坚定,“我们既然回来了,就一定会找到他。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先做一些准备。”
他首先需要解决的,是钱和身份的问题。在这个世界,没有钱寸步难行,而没有合法的身份,他们三人就如同隐形人,什么都做不了。
“跟我来。”德利特说着,率先朝着巷口走去。他的步伐从容而笃定,仿佛对这里的一切了如指掌。莱纳赶紧跟上,依旧忍不住四处张望,像是个第一次进城的乡下小伙。宁芙也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跟了上去。
街道上的景象对莱纳的冲击更大了。他几乎是亦步亦趋地跟在德利特身后,生怕走丢。周围行人对他们投来或好奇或漠然的目光,让习惯了战争生活的莱纳感到有些不适。德利特则显得异常平静,他巧妙地避开人流,带着两人走进了一家看起来颇为气派的银行。
银行内部明亮、安静,与外面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光滑的大理石地面,冰冷的金属栏杆,还有穿着制服、面无表情的工作人员,都让莱纳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德利特径直走向一台看起来颇为精密的机器(自助服务终端),他示意莱纳和宁芙稍等。然后,他熟练地在屏幕上操作起来。莱纳看不懂那些复杂的字符和界面,但他看到德利特将手指按在了一个发着红光的小区域(指纹识别器),随后又将眼睛对准了一个类似镜头的装置(虹膜扫描)。
片刻之后,机器发出轻微的“嘀”声。德利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果然还在……”他低声自语。在前世,作为庄岚,以及后来被迫成为曾岚时,他早已为自己留下了后路。这个秘密账户,动用了他所能掌握的最高级别加密和匿名技术,与他生物学上的指纹和虹膜唯一绑定。即使他“失踪”或“死亡”,只要他的生物特征再次出现,这个账户就会重新激活。里面不仅有他早年通过各种隐秘手段积攒的财富,更有他成为曾岚后,利用曾家的资源和信息差,神不知鬼不觉转移出来的巨额资金。这笔钱,足以让他们在这个世界做很多事情。
他迅速进行了一系列操作,提取了一部分现金,并将大部分资金转移到了新开的、关联了他们三人临时身份的电子账户中——奈克瑟斯之光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影响电子系统和模糊官方记录,为他们创造临时的、经得起一般查验的身份掩护。
离开银行,德利特又带着他们走进了一家灯火通明、陈列着各种精致电子产品的店铺(手机专卖店)。他为三人各自购买了一部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并快速办理了临时的通讯套餐。
看着手中这个轻薄、光滑、会发光发声的“小方块”,莱纳再次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德利特简单地教了他最基本的使用方法——接打电话和发送信息,至于更复杂的功能,只能以后慢慢学了。
接下来,德利特为宁芙在市中心一家环境不错、安保良好的酒店开了一间套房。
“芙落蕾拉,”德利特将房卡和一部分现金交给宁芙,眼神认真,“你先在这里休息,安心等待。我需要先去处理一些……必须要了结的旧事。之后,我们就全力帮你寻找雷诺斯。”
宁芙接过房卡,点了点头。她明白德利特要去做什么,她也知道,自己此刻心绪纷乱,确实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平复心情,思考如何与哥哥相见。
“我明白。”宁芙的声音有些沙哑,“刚好……我也需要想一想,该怎么面对他。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眼中再次泛起泪光,但被她强行忍住。
德利特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一切都会好的。等我回来。”
安置好宁芙,德利特带着莱纳离开了酒店。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德利特脸上的温和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同极地寒冰般的锐利。他那双金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风暴在凝聚。
“莱纳,”他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接下来,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一个……我前世所有痛苦的根源,一个我必须亲手斩断的孽障。”
莱纳看着德利特瞬间改变的气场,心中一凛。他立刻明白了德利特要去做什么。他没有丝毫犹豫,只是坚定地点了点头:“我陪你。”
德利特不再多言。他闭上眼睛,庞大的光之力如同无形的波纹,以他为中心,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瞬间覆盖了整座庞大的城市。无数信息流如同奔腾的江河涌入他的感知——街道的布局、建筑的结构、生命的波动、能量的痕迹……他在搜寻那个刻骨铭心的、散发着腐朽与恶意气息的灵魂坐标。
几乎没有耗费多少时间,一个清晰的位置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般被他锁定。那是一个他无比熟悉,曾无数次怀着恐惧、憎恶或被迫前往的地方——曾家控股的私人医院,顶层的特护病房。
“找到了。”德利特睁开眼,金色的瞳孔中寒光一闪。他拉起莱纳的手,下一瞬间,两人周围的空间微微扭曲,光线模糊了一瞬。
当莱纳的视野再次清晰时,他们已经不在喧闹的街头,而是身处一个弥漫着消毒水气味、光线柔和的封闭空间——医院某个无人的卫生间。
德利特没有丝毫停顿,他再次催动光之力。一股柔和却无可抗拒的精神波动,如同水银泻地般,以他为中心,无声无息地扫过整栋医院大楼。
刹那间,外面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交谈声、仪器的滴答声……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无论是正在查房的医生护士,还是巡逻的保镖,或是躺在病床上的病人,甚至包括微生物实验室里正在忙碌的研究员……所有生命体,都在同一时刻陷入了最深沉的、无害的昏睡之中。整栋医院,陷入了一片死寂。
德利特面无表情地推开卫生间的门,走了出去。莱纳紧随其后,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走廊上,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靠在墙上昏睡,推着药品车的护士伏在车上,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歪倒在座椅里……整个空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和诡异。
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他们径直来到了位于走廊尽头、那扇最为厚重、装饰也最为奢华的病房门前。门口两名原本应该荷枪实弹守卫的保镖,此刻也歪着头,陷入了沉睡。
德利特站在门前,看着那光滑昂贵的木门,仿佛能穿透它,看到里面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存在。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到极致的、毫无温度的弧度,那笑容里充满了复仇的快意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他直接伸出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房门。
“吱呀——”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显得异常刺耳。
厚重的病房门被推开,内部的情形映入眼帘。与其说是病房,不如说是一间奢华得令人窒息的囚笼。昂贵的医疗设备静静地运行着,发出规律的滴答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与某种名贵香料试图掩盖、却依旧挥之不去的,属于衰败和死亡的腐朽气味。
房间中央,一张宽大得离谱的病床上,一个瘦骨嶙峋、面色蜡黄的男人倚靠在摇起的床头上。他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如今深陷在眼窝里,浑浊不堪,失去了所有光彩。稀疏的头发紧贴着头皮,整个人像是一具被抽干了生命力的骨架,勉强套在宽大的病号服里。唯有那眉宇间残留的一丝扭曲的轮廓,还能让德利特辨认出——这就是曾宇,那个他前世噩梦的源头,那个将他和他母亲拖入地狱的恶魔。
时间,在这个世界仅仅流逝了十年。但对于曾宇而言,这十年显然是无比煎熬的。病痛的折磨,权力的流失,将他彻底击垮了。
当曾宇浑浊的目光,落在门口逆光站立的德利特身上时,他那死水般的眼眸骤然收缩,随即,一种极其怪异、混合着震惊、狂喜和病态执念的光芒迸发出来。他干瘪的胸膛剧烈起伏,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如同破风箱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笑声,那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
“嗬……嗬嗬……哈哈哈——!!!”曾宇笑得几乎喘不上气,蜡黄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庄岚!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没死!你怎么可能会死?!你是我最完美的作品!是我曾宇最杰出的儿子!你怎么可能像那些垃圾一样轻易消失?!”
他那嘶哑的声音里充满了令人作呕的占有欲和一种扭曲的“自豪”,仿佛德利特的“存活”,是他个人成就的证明。
站在德利特身后的莱纳,听到“作品”、“儿子”这些词汇从这样一个卑劣的、将德利特伤害至深的男人口中说出,尤其是那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将德利特视为所有物的意味,一股无法抑制的暴怒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他金色的眼眸中燃起怒火,一步踏前,肌肉贲张,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冲上去,用他那双曾经扼杀过巨人的手,掐断这个枯槁老东西的脖子。
“莱纳。”德利特的声音平静地响起,没有回头,只是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了莱纳蓄势待发的胳膊上。那手上传来的力量并不霸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稳定感,瞬间抚平了莱纳几乎失控的怒火。
德利特阻止了莱纳,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冰冷地落在曾宇身上,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件即将被彻底清理的、肮脏的垃圾。
“掐死他?太便宜他了。”德利特的声音如同北极的寒风,没有丝毫温度,“而且,你看他现在这副样子,还需要我们亲自动手吗?”
他向前走了几步,停在病床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曾经不可一世、掌控他生死的男人。他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开始以一种近乎残酷的理性,剖析着曾宇此刻的处境:
“癌症晚期,脏器衰竭……现代的医疗技术能吊着你的命,但治不好你的病,更治不好你的疯狂。失去了权力,没有了子嗣,你对于那个冰冷的曾家而言,还有什么价值?你那些如狼似虎的‘亲人’们,早就迫不及待地将你啃食殆尽,把你像一块用过的抹布一样丢在这里,等待着最后的腐烂。”
德利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讥讽:“你知道吗?我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一天。曾家那庞大而畸形的产业,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网络,那些见不得光的肮脏交易……它们太复杂,太脆弱了。它们就像一座建立在流沙上的华丽宫殿,需要一个最强硬、最冷酷、最不择手段的‘支柱’来支撑。而一旦这根支柱——也就是你,倒下了,或者像我当初那样‘消失’了……”
他顿了顿,看着曾宇因他的话而剧烈起伏的胸口和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
“整个体系就会从内部开始崩溃。贪婪会吞噬理智,猜忌会撕裂同盟,那些你曾经引以为傲的‘复杂’和‘深奥’,会反过来成为埋葬曾家的最好工具。我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只需要消失,看着你被夺权,曾家就会自己走向灭亡。现在看来,果然如此。你,曾宇,曾经自以为是的执棋者,现在不过是个被抛弃的、一无所有的……废人。一个连死亡都无法自主的,可怜虫。”
“你闭嘴!!”曾宇发出嘶哑的咆哮,德利特的话语像一把把钝刀,切割着他仅存的自尊和理智,“我是曾宇!我曾掌控一切!你懂什么?!你和你那个下贱的母亲,还有那两个老不死的家伙一样!都是垃圾!是社会的渣滓!是活该被清理掉的废物!!”
面对曾宇恶毒的辱骂,德利特却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充满了轻蔑和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垃圾?渣滓?废物?”他重复着这些词汇,仿佛在品味着什么有趣的东西,“可是,现在站在这里,健康、强大、拥有着你无法想象力量的人,是我。而你,曾宇,你才是那个躺在病床上,连大小便都需要人帮忙的、真正的‘废物’。”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致命的威胁:“而且,你猜,如果我现在走出去,告诉外面那些正因为家族衰落而焦头烂额的曾家人,他们‘完美’的继承人,‘曾岚’,回来了——带着比你鼎盛时期更冷静的头脑,更强大的能力,更无可挑剔的‘曾家血脉’……你猜,他们是会选择继续供奉你这个躺在病床上等死的废人,还是……会像迎接救世主一样,把我重新捧上神坛?”
德利特俯下身,靠近曾宇,那双金色的眼眸如同燃烧的太阳,灼烧着曾宇残存的意识:“你看,你不仅失败了,你还变得……可以被替代了。你曾视为工具、视为作品的我,如今反而成了能轻易取代你,甚至能拯救(或者彻底玩弄)曾家的,最合适的‘齿轮’。而你,连作为齿轮的资格都失去了。”
“不……不可能!你胡说!!”曾宇的精神防线被彻底击溃了。德利特所描绘的场景,比他□□的病痛更加让他恐惧。他一生追求权力和控制,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被取代,被遗忘,变得无足轻重。极致的愤怒、恐惧和不甘如同毒火般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让他彻底陷入了癫狂。
在精神崩溃的边缘,他口不择言地嘶吼出了埋藏最深的、连他自己都或许不愿完全面对的真相:
“庄岚!你以为你很高尚吗?!你和你那个疯婆子母亲一样!都是没用的东西!你知道吗?!庄妍那个贱人后来疯得那么快,是我!是我一直在她的饮食里下药!我就是要她疯!要她变成逼迫你就范的另一个工具!!”
德利特原本冰冷的表情瞬间凝固了。他一直觉得母亲的崩溃有些蹊跷,那速度太快,太不符合常理。
而且,母亲是如何“恰好”查到外祖父母死亡真相的?这些疑点,曾经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曾宇看到德利特的表情,癫狂地大笑起来,仿佛找到了最后的反击武器:“哈哈!没想到吧?!是我故意让她查到的!因为我发现她开始不受控制了!她甚至开始伤害你!她已经从有用的筹码变成了彻头彻尾的垃圾!所以我要逼她!我要让她在绝望和疯狂中自我毁灭!就像清理掉没用的垃圾一样!我成功了!她果然自杀了!死得好!死得——”
“够了。”
德利特打断了他,声音异常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是汹涌到了极致、最终归于死寂的杀意。他闭上眼睛,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积郁的仇恨、痛苦和最后一丝因为得知真相而产生的波澜,全部压榨出去。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那双金色的眼眸已经变成了绝对的、没有任何感情的、如同宇宙深渊般的冰冷。
“原来如此。”德利特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却又重得像最终的审判,“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让我最后的……一丝微不足道的疑惑,也烟消云散了。”
他直起身,不再带有任何情绪地看着床上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喘息、如同离水之鱼的曾宇。
“那么,曾宇,是时候送你上路了。”德利特的声音如同法官宣读判决,“不过,死亡对你来说,太仁慈了。你施加给我,施加给我母亲,施加给我外祖父母的痛苦,需要用更漫长、更深刻的方式来偿还。”
曾宇浑浊的眼中终于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你……你想干什么?!庄岚!我是你父亲!我们可以联手!我们可以重新掌控曾家!我可以把一切都给你!放过我!求你……”
“我会吊住你的命。”德利特无视了他的哀求,冷酷地宣布,“用我的力量,维持你这具破烂躯壳最基本的生理机能,让你像一株植物一样,‘活’下去。你不会死,但你也永远别想再动一根手指,别想再说一个字,别想再感知到除了我为你准备的‘礼物’之外的任何东西。”
他的手中,开始凝聚起纯净而强大的光之力,那光芒温暖而神圣,此刻却散发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寒意。
“而这,只是开始。”德利特的声音如同来自幽冥,“你的意识,你的灵魂,不会得到安息。我会为你编织一个……永恒的牢笼。”
“不……不要……庄岚……儿子……求求你……放过我……我可以给你一切……”曾宇像一条濒死的蠕虫,涕泪横流,用尽最后力气发出模糊的哀求,丑陋不堪。
德利特看着他这副卑贱求饶的模样,冷冷地笑了起来,那笑声中充满了极致的轻蔑。
“本来,如果你能像个男人一样接受最终的审判,我或许还会考虑给你一个稍微痛快点的结局。”德利特俯视着他,如同神祇俯视蝼蚁,“现在看来,你连迪亚波罗都不如。至少,他到最后还在疯狂地维持着他那可笑的骄傲。”
他不再犹豫,手中凝聚到极致的光之力,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又如同最狂暴的雷霆,瞬间侵入了曾宇的大脑和灵魂深处。
“啊——!!!”
一声短暂而凄厉到非人的惨嚎从曾宇喉咙里挤出,随即戛然而止。他的身体猛地一僵,然后彻底软了下去,所有的生机和意识都被强行封锁在那具即将腐朽的躯壳里。他的眼睛依旧圆睁着,瞳孔涣散,失去了所有神采,只剩下最原始的、凝固的恐惧。他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活着的植物人。
而他的意识,已经被投入了那个由德利特亲手打造的、永无止境的死亡轮回地狱。他将在那里,一遍又一遍地体验着坠楼、碾压、病痛的极致痛苦,循环往复,直到这具被光之力强行维持的□□最终迎来物理性的彻底崩坏。
在他的意识深处,永恒的死亡轮回,开始了——
第一重轮回:巨石压顶。曾宇发现自己被绑在玛利亚夺还战中,兽之巨人投掷的巨石正下方。他惊恐地看着那遮天蔽日的阴影落下,无法动弹,无法呼喊,只能眼睁睁看着巨石碾碎他的每一根骨头,内脏从口中喷出,极致的痛苦瞬间淹没了他。就在他意识即将湮灭的瞬间,场景重置,巨石再次落下……周而复始。
第二重轮回:烈焰焚身。他置身于一片火海,仿佛回到了他曾经纵火销毁证据的现场,但这次,被焚烧的是他自己。火焰舔舐着他的皮肤,发出滋滋的响声,焦糊味充斥着他的鼻腔,剧痛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刺穿他的神经。他在地上翻滚哀嚎,却无法扑灭这永恒的火焰。死亡,重置,再次燃烧。
第三重轮回:万虫噬心。他被扔进一个布满了他最厌恶、最恐惧的肮脏虫豸的坑洞中。无数蠕动的、带着粘液的虫子爬满他的全身,钻入他的耳鼻,啃噬他的血肉,从他的眼眶中进进出出。那毛骨悚然的触感和钻心的痒痛、剧痛交织,让他发出非人的惨嚎。
第四重轮回:众叛亲离。他站在曾家权力的巅峰,却发现所有的手下、亲人(包括他幻想中臣服了的德利特)都带着讥讽和仇恨的目光看着他,然后同时举起屠刀,将他千刀万剐。每一次刀刃入肉,都伴随着他最在乎的权力和掌控欲的崩塌。
第五重轮回:无尽坠落。他从他曾将庄岚推下的那栋高楼顶端不断坠落,失重感带来的极致恐惧反复折磨着他的心脏,地面的景象越来越近,死亡的撞击感无比真实,然后在接触地面的前一刻,再次回到高空,继续坠落……
第六重轮回:冰冷深海。他被囚禁在无尽黑暗的深海,巨大的水压碾碎他的肺腑,窒息感如同铁钳扼住喉咙,冰冷的海水灌入他的七窍,未知的恐怖生物在他周围游弋,随时可能将他撕碎……
第七重轮回……第八重……第九重……
无数种他曾施加于他人,或他内心深处最恐惧的死法,以最真实、最痛苦的方式,在他的意识中无限循环。每一次死亡都清晰无比,每一次痛苦都刻骨铭心,而每一次“重生”都只是下一次更残酷死亡的开始。没有尽头,没有希望,只有永恒的折磨。
如同西西弗斯的石头,永无止境。
在他的意识彻底被地狱吞噬的最后一瞬,那无尽的幻境中,仿佛能看到一个散发着金色光辉、如同审判之神般的身影,正冷漠地注视着他。极致的恐惧让他发出了最后一声灵魂层面的、无声的尖嚎:
“你不要靠近我啊啊啊啊——!!!”
德利特收回了手,病房内恢复了寂静,只有医疗设备规律的滴答声,证明着床上那具“空壳”还存在着最基本的生命体征。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清理工作。
他转身,对上了莱纳那双充满了复杂情绪的眼睛——有关切,有理解,也有对德利特刚才所展现出的、近乎神罚般冷酷手段的一丝震撼。
德利特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两人沉默地走出了这间充斥着罪恶与绝望的病房。在经过走廊另一侧,那间曾用于救治被囚禁、各种“测试”和“教育”的庄岚的、如今已空置的专属病房时,德利特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瞥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仿佛能透过它,看到那个曾经弱小、绝望、在黑暗中挣扎的少年庄岚。
随即,他收回目光,望向走廊窗外。城市的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垂,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抑。
德利特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决绝的弧度,轻声自语,又像是在对某个无形的存在宣告:
“天气凉了啊。”
“曾家……”
“也该彻底消失了。”
曾宇的人设就是纯粹的垃圾所以最后给他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结局[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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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永恒之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