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明开始紧张地整编耶格尔派残部与训练兵,构筑临时防线的同时,宁芙没有停留。她那颗敏锐而充满共情的心,记挂着两个被遗忘在角落的人——被单独隔离的法尔克,以及之前被耶格尔派带走的夏迪斯教官。
她凭借着之前被关押时的记忆和德利特共享的粗略情报,如同一个无声的幽灵,快速穿梭在希干希纳区内部相对完好的建筑走廊里。外面的爆炸声、枪声和巨人咆哮隐约传来,更衬托出建筑内部的寂静与压抑。
她首先找到了关押夏迪斯教官的房间。门只是简单锁着,宁芙用之前从耶格尔派士兵身上搜到的钥匙轻易打开。
房间内,夏迪斯教官靠坐在墙角,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残留着干涸的血迹,显然经历了那场“忠诚考验”的殴打。但他那双曾经充满锐气如今却略显浑浊的眼睛,在看到宁芙时,依旧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了惯常的、带着些许颓唐的平静。
“宁芙?”夏迪斯的声音有些沙哑。
“夏迪斯教官,您没事吧?”宁芙快步上前,蹲下身,眼中带着关切,“他们……打了您?”
夏迪斯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带着他特有的、混合着自嘲与豁达的语气说道:“啊,没事。不过是被一群不懂事的小熊崽子挠了几下而已,不碍事。”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宁芙连忙搀扶住他。
“外面情况很糟,马莱入侵了。德利特正在组织抵抗。教官,请您先撤离到安全的地方去。”宁芙语速很快,但声音依旧柔和。
夏迪斯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他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留在这里也只是累赘。“明白了,你们……小心。”
送走夏迪斯后,宁芙立刻转向另一个方向,找到了那间用于隔离法尔克的、更加坚固隐秘的小房间。
打开房门,只见金发少年法尔克正蜷缩在房间最远的角落,双手紧紧抱着膝盖,将脸深深埋在其中,瘦弱的肩膀因为恐惧和无助而微微颤抖。听到开门声,他猛地抬起头,碧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惶,如同受惊的小鹿。
“别……别过来……”他的声音带着哭腔。
“法尔克,是我,宁芙。”宁芙没有靠近,只是站在门口,用尽可能温柔的声音说道,“别怕,我是来帮你的。”
“帮……帮我?”法尔克茫然地看着她,眼中充满了不信任。
“马莱的军队打进来了,外面很乱。”宁芙解释道,“有人来救你们了,你现在安全了,可以离开了。”
听到“马莱”、“来救”,法尔克的眼中瞬间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芒,那是听到“家”和“同伴”时本能的反应。但这光芒仅仅持续了一瞬,就迅速黯淡下去,被更深的绝望所取代。
他用力地摇了摇头,声音哽咽:“不……不……我不能走……我……我喝下了那个……吉克的脊髓液……我随时都可能……变成巨人……”他低下头,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就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吧……这样……至少不会伤害到别人……”
看着眼前这个善良得即使在自身难保时还在担心会伤害他人的孩子,宁芙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
战争给这些年轻的心灵刻下了多么深重的伤痕。
她没有再说什么劝慰的空话,而是缓缓走上前,在法尔克有些抗拒又有些无措的目光中,轻轻地、却坚定地张开双臂,拥抱住了这个浑身冰冷、颤抖不已的少年。
这个拥抱并不炽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如同月光般宁静而包容的力量。法尔克僵硬的身体在这个拥抱中,一点点地软化下来。
宁芙轻轻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低声问道:“法尔克,告诉我,在外面,有你的亲人……会来找你吗?会担心你吗?”
法尔克抽泣着,下意识地回答:“我……我哥哥……柯特……他一定会来找我的……”
“哥哥吗……”宁芙松开了他,看着他泪眼婆娑的脸,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拉起法尔克的手,语气坚定:“好,那我带你去找他。我送你回你哥哥身边。”
法尔克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宁芙:“为……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们……我们不是敌人吗?”
宁芙看着他纯净而困惑的眼睛,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对这场无谓厮杀的疲惫与悲哀。她伸出手,温柔地擦去法尔克脸上的泪水,声音如同最轻柔的夜风:
“战争让我们站在了对立面,这是事实,法尔克。”
“但是,你只是一个孩子。”
“孩子……不应该和战争扯上任何关系。”
“走吧,我带你回家。”
她的话语,如同温暖的泉水,冲刷着法尔克被恐惧和绝望冰封的心。他怔怔地看着宁芙那双清澈的蓝色眼眸,那里没有欺骗,没有算计,只有一种超越了立场与仇恨的、最纯粹的怜悯与善意。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颤抖着,却坚定地,握紧了宁芙伸出的手。
宁芙不再迟疑,拉起法尔克,避开主战场的方向,沿着建筑内部复杂的通道,悄无声息地朝着希干希纳区边缘潜行而去。她要将这个被战争卷入的无辜孩子,送还给他的亲人。
希干希纳区残破的街道,已然成为了力量与意志的角斗场。蒸汽、硝烟与尘土混合成一片模糊的背景,唯有巨人的咆哮与兵刃的交击声刺破空气。
三笠如同一道黑色的旋风,围绕着体型相对较小却异常敏捷的颚之巨人高速盘旋。立体机动装置的钩锚在她手中如同拥有了生命,每一次喷射、收缩、转向都精准无比,在残垣断壁间勾勒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轨迹。
波尔克则以其野兽般的本能和恐怖的爆发力应对。他四肢着地,如同真正的猛兽般扑击、撕咬,覆盖着坚硬角质的利爪和獠牙不断撕裂空气,试图将这只烦人的“飞虫”拍碎或咬住。他的速度极快,往往能在间不容发之际避开三笠致命的斩击,那身坚硬的角质层更是能硬抗下大部分非要害的攻击。
“唰!”三笠的双刀如同毒蛇吐信,直取颚之巨人的眼窝。
波尔克猛地偏头,獠牙堪堪擦过刀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同时反手一爪扫向三笠的移动轨迹。
三笠腰身猛地一扭,钩锚瞬间钉入侧方半截墙壁,险之又险地避开巨爪,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双刀再次斩向巨人的后脚跟肌腱。
一时间,刀光与爪影交错,火星四溅。三笠凭借超凡的阿克曼体术和立体机动装置的灵活性,与颚之巨人缠斗得难分难解。她无法轻易重创对方,但波尔克也始终无法捕捉到她鬼魅般的身影。这是一场速度与精准的极致较量。
而与另一边战况的激烈相比,德利特与莱纳的对峙,则显得异常“温和”,甚至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诡异。
德利特站在铠之巨人面前,相较于巨人庞大的身躯,他显得如此渺小。他没有变身,甚至没有动用多少光之力。仅仅是依靠着被奈克瑟斯之光浸润、强化到极致的阿克曼体质,以及手中那两把浸润了分解一切物质的蓝色能量的立体机动装置刀刃。
他的脸色苍白得吓人,琥珀色的眼瞳深处压抑着巨大的痛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肺部撕裂般的隐痛。最触目惊心的是他腹部的衣物,那里正不断洇开一片深色的痕迹,并且范围在缓慢而坚定地扩大。那是旧伤未愈,加上力量严重透支后身体从内部开始崩溃的征兆。
然而,他的动作却没有丝毫迟缓。不如说,正因为无法进行高强度的变身战斗,他将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技巧,都凝聚在了这具人类的身躯和手中的双刃之上。
莱纳的动作充满了犹豫和挣扎。那身曾经坚不可摧、如今泛着异样红金色的铠甲,在德利特精准到可怕的斩击下,竟如同被剥落的蛋壳,一片片地碎裂、飞散。
德利特的攻击并非蛮力硬撼。他的身形飘忽不定,如同鬼魅,总是出现在莱纳防御最薄弱、发力最别扭的角度。刀刃并非砍劈,更多是精准的刺、挑、削。刀尖沿着铠甲的接缝处刺入,手腕微颤,便能撬开一大片甲胄;刀锋贴着关节处划过,便能废掉莱纳一部分攻击能力。
莱纳的重拳携带着万钧之力砸下,德利特只是微微侧身,任由拳头擦着身体掠过,带起的劲风吹动他黑色的额发,而他手中的刀,已经顺势在莱纳的手臂铠甲连接处留下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切口。莱纳试图用另一只手横扫,德利特矮身俯冲,刀光一闪,铠之巨人的脚踝处便爆开一簇火花,厚重的足甲被削掉一角,让莱纳的身形一个趔趄。
“为什么……不还手?”德利特的声音在剧烈的咳嗽间隙中响起,带着一种冰冷的沙哑。他刚刚避开一次笨拙的擒抱,刀锋顺势划过铠之巨人的胸甲,带起一溜耀眼的火星和崩飞的碎片。
“你的攻击软弱无力,是在怜悯我吗?莱纳。”
莱纳透过巨人的视觉,清晰地看到德利特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看到他每一次动作后微微蹙起的眉头,更看到了那腹部不断扩大的暗红色血迹。他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远比身体被削砍更甚。他如何能对这样的德利特下重手?
是他,将德利特卷入这无尽的漩涡;是他用曾经的背叛在德利特身上留下了难以愈合的伤痕,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
“我……”铠之巨人喉间发出沉闷的、属于莱纳本人的痛苦呜咽。
“收起你那无用的愧疚!”德利特猛地提高音量,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甚至不得不暂时停住攻势,用刀支撑住微微颤抖的身体,指缝间渗出血丝。“现在的战场……没有留给个人情感的余地!你是马莱的战士,身后是你要守护的‘故乡’!而我,是阻挡在你面前的,帕拉迪岛的敌人!”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直刺莱纳动摇的内心:“像个战士一样,莱纳·布朗!要么堂堂正正地打败我,要么就死在这里!别让我看不起你!!”
这番话,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莱纳的心上。故乡、战士的荣誉、马莱的期望……与眼前这个遍体鳞伤、却依然倔强地站在他面前的身影交织碰撞。德利特不需要怜悯,他需要的,是一个足以匹配他觉悟的对手。
一瞬间,莱纳眼中最后的犹豫被一种痛苦的决绝所取代。铠之巨人那庞大的身躯猛然挺直,一股截然不同的气势升腾而起。红金色的铠甲仿佛都更加明亮了几分,那双巨大的眼瞳中,燃起了属于战士的火焰。
“德利特……”莱纳低沉的声音透过巨人传来,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坚定,“你说得对……这是我的战斗。但是……”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德利特腹部的伤口,“我会尽快结束它,让你……能休息。”
他终于不再留手。铠之巨人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巨大的拳头带着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量,如同陨石般砸向德利特。这一次,不再是试探,不再是犹豫,而是真正属于铠之巨人、属于马莱战士莱纳·布朗的全力一击。
拳风压得德利特几乎喘不过气,脚下的地面寸寸龟裂。然而,面对这致命的攻击,德利特苍白的嘴角却勾起了一抹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是了,这样才对。这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莱纳,那个在记忆中与他并肩,也曾在战场上与他生死相搏的战士。
他凝聚起最后的气力,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准备迎接这石破天惊的一击。他能预判到拳路的轨迹,计算好了闪避的角度和反击的路线。即使身体已濒临极限,他的战斗本能依旧在燃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终于···”
一个有些气喘吁吁又带着某种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声音,突兀地在城墙上方响起。这声音并不算洪亮,却奇异地穿透了战场的所有喧嚣,清晰地传入下方每一个人的耳中。
只见在希干希纳区残破的高墙之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身影。棕的体毛,修长的手臂,脸上带着一种不同于以往的严肃表情。
野兽巨人——吉克·耶格尔。
他俯瞰着下方的战场,目光先是扫过远处因为连续炮击而动作略显迟缓、正在依靠硬质化快速修复身体的进击的巨人,又看了看正在与颚巨缠斗的三笠,最后,落在了正在对峙的铠之巨人和德利特身上。
“虽然晚了一点,不过……总算还是赶到了预定地点。”吉克推了推他那并不存在的眼镜架,语气意外的感动与真诚:“撑了这么久,真是辛苦你了啊,艾伦。”
紧接着,没有任何预兆,他那修长的手臂猛地插入身旁的城墙,轻而易举地抠下了一大把混合着岩石和硬质化材料的巨块。手臂肌肉贲张,以一种违反物理常识的流畅和速度,将巨块在手中猛地捏紧、塑形,然后——
“咻——!”
第一发“石头炮弹”,撕裂空气,带着刺耳的尖啸,目标并非正在修复的艾伦,也非与三笠激战的波尔克,而是直指刚刚燃起战意、准备全力应对德利特的——铠之巨人莱纳。
“什么?!”莱纳的瞳孔骤然收缩。
巨大的危机感让他瞬间放弃了攻击德利特的打算,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与之不符的敏捷,猛地向侧方闪避。红金色的铠甲与空气摩擦,发出沉闷的响声。
“轰!!”
吉克投掷的巨石几乎是擦着铠之巨人的肩甲飞过,重重砸在后方的地面上,留下一个巨大的深坑,溅起的碎石如同弹片般四射。
莱纳心中刚闪过一丝庆幸,正准备调整姿态,应对吉克接下来的攻击,眼角余光却猛地捕捉到了一个让他心脏骤停的画面——
就在他刚才闪避,碎石如同暴雨般溅射开的那一瞬间,原本已经凝聚力量准备与他硬碰硬的德利特,身体猛地一僵,动作出现了极其不自然的凝滞。
是之前强行催动光之力、重伤未愈又经历连番战斗带来的反噬,在这一刻猛烈爆发了。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德利特喉间溢出。
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扭曲,眼前猛地一黑,凝聚起来的力量瞬间溃散。身体不受控制地一个踉跄,动作出现了致命的迟滞。
而就是这不到半秒的迟滞,要了他的命。
一片被吉克巨石溅起、速度极快、边缘锋利的碎石,如同死神的飞镰,精准地、毫无偏差地——
“噗嗤!”
深深嵌入了德利特那本就不断渗血的腹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德利特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猛地一顿。他低头,不敢置信地看着那块几乎完全没入自己腹部的碎石,剧烈的、远超之前的疼痛海啸般席卷了他的每一根神经。鲜血不再是渗出,而是如同找到了宣泄口般,汹涌地奔流而出,瞬间将他腰间的衣物彻底染红。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更多的鲜血从嘴角溢出。全身的力量随着生命的流逝而急速抽离,手中的双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他再也无法维持站立,身体一软,无力地朝着地面瘫倒下去。
“德利特!!!”
一声撕心裂肺的、几乎不似人声的咆哮,从铠之巨人的方向炸响。
是莱纳。
他看到了全过程。看到了德利特那突兀的僵直,看到了那块致命的碎石如何击中他最脆弱的伤口,看到了他眼中瞬间黯淡下去的光彩,以及那如同折翼之鸟般坠落的姿态。
一瞬间,所有的战士荣耀、马莱的使命、故乡的期望……全部从他的脑海中蒸发殆尽。占据他整个视野、整个心灵的,只有那个正在倒下的、被鲜血浸透的身影。
“不——!!”
野兽般的哀嚎从铠之巨人口中爆发。他甚至忘记了城墙上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吉克,忘记了这是你死我活的战场。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保护他!不能让他再受到任何伤害!
“咻!咻!咻!”
吉克可没有任何停顿。第一发射击似乎只是校准,紧接着,第二发、第三发、第四发……更多的、被捏紧的巨石如同连珠炮般,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朝着铠之巨人,以及他前方那片区域——德利特倒下的位置,覆盖式地轰击而来。
莱纳想都没想。
那红金色的庞大身躯,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不是闪避,不是后退,而是——向前。
他如同一座移动的堡垒,猛地扑到德利特倒下的位置前方,然后用自己最宽阔的背部,迎向了那如同流星雨般坠落的巨石炮弹!
“轰!!!!”
第一块巨石狠狠砸在他的背甲上,发出震耳欲聋的爆鸣。坚硬的铠甲瞬间出现蛛网般的裂痕,巨大的冲击力让莱纳庞大的身躯都剧烈地摇晃了一下,但他死死地用双脚抵住地面,硬生生扛住了,一步未退!
“砰!砰!砰!”
紧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每一块巨石的撞击,都让铠之巨人身上的裂痕扩大一分,都让他发出一声闷哼,红金色的铠甲碎片如同烟花般不断崩裂、飞散。有些巨石甚至越过他的防御,砸在他身旁咫尺之遥的地面,溅起的泥土和碎石将他半埋,但他始终如同最忠诚的磐石,牢牢地钉在原地,将身后那片小小的区域,守护得严严实实。
他用自己庞大的身躯,为德利特构筑了一道最后的、摇摇欲坠的屏障。每一次撞击,都伴随着他痛苦的闷哼和铠甲碎裂的声响,但他一步不退。
绝对不能退!
城墙之上,吉克看着下方这出乎意料的一幕,投掷的动作微微一顿。他那张猩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些许计划外的错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他原本的目标是牵制甚至重创铠之巨人,为艾伦创造机会,但他没想到,莱纳会如此不顾自身地保护那个光之巨人……而且,看情况,自己刚才的攻击,似乎无意中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后果?
“啧……”吉克撇了撇嘴,眼神有些闪烁,“这下好像……有点玩脱了?”他低声自语,但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继续从城墙上抠取石块,只是目标不再那么集中,开始分散攻击,试图压制其他可能靠近的战力。
而另一边,刚刚勉强修复了头部、摇摇晃晃重新站起来的艾伦正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当他看到德利特腹部中石,鲜血狂涌,如同破布娃娃般瘫软下去的那一刻,进击的巨人那双巨大的、充满戾气的绿色眼瞳,在瞬间猛地放大。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恐惧,混合着滔天的愤怒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担忧,如同火山喷发般从他心底最深处涌起。那是超越了地鸣计划、超越了所有算计的、最原始的情感冲击。
···哥哥!
他差点就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用尽一切办法去到德利特身边。什么吉克的计划,什么始祖之力,什么地鸣,什么世界的毁灭,在那一刻,都比不上那个倒在地上、生命气息急速流逝的身影重要。
他的巨人身躯甚至因此微微前倾,做出了一个想要迈步的动作。
然而,就在脚步即将踏出的前一秒,艾伦狠狠地咬紧了牙关——尽管巨人形态下这个动作并不明显,但他眼中那剧烈翻腾的情感浪潮,被一种极端冷酷的意志强行压制了下去。
他不能。至少现在不能。
地鸣必须启动。
为了……他那些重要的人的“自由”,为了帕拉迪岛的未来,为了……结束这循环往复的仇恨。他不能因为个人感情而功亏一篑。
进击的巨人那原本有些失控的身体重新稳定下来,眼中的剧烈波动迅速平复,只剩下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冰冷。他不再看向德利特倒下的方向,而是迈开了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坚定地朝着城墙之上、野兽巨人吉克所在的位置走去。
他将所有的担忧、恐惧和痛苦,都深深地埋藏在了那冰冷的面具之下。
与此同时,另一边与颚之巨人波尔克激战正酣的三笠,也敏锐地捕捉到了战场另一端的异变。
当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德利特中石倒地,莱纳发疯般用身体抵挡巨石炮击的那一幕时,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捏紧,几乎停止了跳动。
“哥——!!!”
一声凄厉的呼喊从她口中迸发,带着前所未有的恐慌和愤怒。
一直以来,德利特都是她心中除了艾伦之外最重要的支柱,是那个在她迷茫时给予指引,在她脆弱时提供庇护的兄长。即使他身体状态极差,她虽然担心,但也始终相信他拥有着超越常人的力量和韧性。但此刻,看着他毫无生气地倒在血泊之中,被一个巨人用身体守护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她。
德利特……会死?
这个念头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瞬间点燃了三笠体内所有的潜能和暴戾。
“滚开!!!”
她对着纠缠不休的颚之巨人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原本清冷的眼眸瞬间被血丝充满,杀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波尔克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杀气震慑得动作一滞。就在这电光火石般的间隙,三笠动了。
立体机动装置的瓦斯输出被她推到极限,发出近乎哀鸣的尖啸。她的身体化作一道真正的黑色闪电,不再是灵巧的周旋,而是直线般的、舍身般的突进,速度快到在空中留下了残影。
“什么?!”波尔克只觉眼前一花,下意识地挥爪格挡。
但三笠的速度和力量,在这一刻提升到了他无法理解的程度。
“唰!唰!”
两道银色的刀光,如同死神的叹息,交错闪过。
没有激烈的碰撞,没有僵持的角力。只有利刃切断硬质化骨骼和肌肉时,那令人牙酸的、清脆的断裂声。
颚之巨人那依靠速度著称的双腿,自膝盖以下,被三笠这含怒爆发的一击,齐刷刷地斩断。波尔克庞大的身躯失去了支撑,轰然向前栽倒,巨大的下颚重重砸在地面上,激起漫天烟尘。
三笠却看都没再看一眼被她瞬间重创的对手。她的目光死死锁定在远处德利特倒下的方向,钩索再次射出,钉在远处的断壁上,身体借着绳索的拉力,以最快的速度,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过去。
她的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到德利特身边去!立刻!马上!
几个起落,三笠便跨越了半个战场,来到了那片被吉克的巨石轰击得满目疮痍的区域。烟尘尚未完全散去,她首先看到的,是那个如同忠诚卫兵般屹立不倒的红金色背影——铠之巨人莱纳。
他背对着她,庞大的身躯微微佝偻着,背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和嵌入的碎石,有些地方甚至能看到铠甲下蠕动的血肉,显然受伤不轻。但他依然维持着守护的姿态,如同雕像般一动不动。
而在他的身后,在那被他的身躯庇护出来的、相对完好的小小空地上,躺着那个让三笠心魂俱碎的身影——
德利特。
他静静地躺在血泊之中,腹部的伤口依旧在汩汩地冒着鲜血,将身下的土地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如果不是那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胸膛起伏,以及唇边不断溢出的、带着气泡的血沫,他看起来几乎就像……
三笠的心沉到了谷底。她握紧双刀,一步步靠近,警惕地盯着莱纳,同时也急切地想要确认德利特的状况。
然而,眼前的情景却让她愣住了。
莱纳似乎察觉到了她的靠近,铠之巨人那巨大的头颅微微转动,那双巨大的眼瞳看向三笠。那眼神中,没有敌意,没有战士的锋芒,只有无尽的疲惫、深沉的痛苦,以及……一种近乎哀求的复杂情绪。
他没有做出任何攻击或防御的姿态,只是默默地、艰难地,将自己庞大的身躯,更加紧密地、全方位地护在德利特的上方,用自己残破的铠甲和血肉之躯,隔绝着外界一切可能的危险,包括……可能因为愤怒和担忧而失控的三笠。
他是在用行动告诉三笠:我不会伤害他。我在保护他。
三笠握刀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她看着莱纳那惨不忍睹的背部,看着他那双充满痛苦和恳求的眼睛,再看向他身后血泊中生死不明的德利特……
一时间,复杂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对莱纳这个叛徒、这个敌人的仇恨;对德利特伤势的揪心和恐惧;以及,对于眼前这超乎理解、敌人舍身保护重要之人的场景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和……一丝茫然。
战场的喧嚣如同不断拍打岸堤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从希干希纳区的中心向外扩散。震耳欲聋的巨人碰撞声、炮弹爆炸声、士兵的呐喊与哀嚎,混杂成一首绝望的交响乐。而在相对边缘一些的废墟地带,压力同样巨大。
马莱的士兵们,此刻正陷入苦战。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那象征着终极力量的始祖巨人——艾伦·耶格尔,正迈着沉重而坚定的步伐,朝着城墙上的野兽巨人吉克走去。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他们的心脏上,恐惧与焦急几乎要压垮他们的神经。
“阻止他!不能让他们接触!”一名马莱军官声嘶力竭地吼道,但他的声音很快被新一轮的攻势淹没。
由调查兵团、驻扎兵团残部以及耶格尔派临时组成的“兵团联合军”,在莫布里特、纳拿巴和奈尔的指挥下,正以前所未有的凶猛势头发动进攻。他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立体机动装置的优势,在残垣断壁间穿梭,如同鬼魅般收割着生命。马莱士兵们依靠着先进的步枪和有限的炮火支援,勉强构筑起防线,但人数和地利上的劣势让他们节节败退,伤亡惨重。
在这片混乱中,两个年轻的身影正借助掩体,艰难地移动着。正是贾碧·布朗和柯特·格莱斯。
贾碧咬着牙,手中的步枪枪管已经有些发烫,她刚刚精准地击倒了一名试图从侧翼突袭的耶格尔派士兵。但放眼望去,敌人仿佛无穷无尽。她焦躁地看了一眼远处那不断靠近城墙的两个巨大身影,心脏怦怦直跳。
“怎么办……柯特?再这样下去……”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始祖和兽之巨人一旦接触,地鸣启动,一切就都完了。
柯特的脸色同样凝重,他紧握着武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希干希纳区那栋在战火中依然倔强矗立的最高建筑。他的弟弟法尔克,就在那里。吉克脊髓液的威胁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心头,而将法尔克独自留下的愧疚更是煎熬着他。
“只有巨人之力才能对抗巨人之力……”柯特低声重复着马莱军中流传的信念,但他的眼神却逐渐变得坚定,下定了某种决心。他猛地转过头,看向贾碧,语速飞快:“贾碧,我们有我们的任务。我必须去救法尔克!你……你先去南边,那里有飞船,是预定的撤离点。你准备一下,我救出法尔克就去找你汇合!”
他试图让贾碧先离开这个危险的漩涡中心。
然而,贾碧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用力摇头,平日里总是充满仇恨和执拗的眼睛里,此刻闪烁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光芒——那是责任,是愧疚,是同伴之间的羁绊。
“不!我和你一起去!”她的声音斩钉截铁,“我……我明明是第一名,可总是……总是被法尔克救!”她想起了在雷贝里昂,法尔克如何阻止她冲向飞机,如何在她被仇恨蒙蔽时试图点醒她。“这次是我把他卷进来的,是我……我怎么可能丢下他先走!我要一起去,把他带回来!”
柯特愣住了。他看着贾碧那双不再只有狂热、而是充满了复杂情感的眼睛,看着她脸上不容置疑的坚决。这一刻,他仿佛才真正认识这个一直被马莱宣传机器塑造的“荣誉战士”。他沉默了片刻,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那我们一起去。小心点,跟紧我。”
两人不再多言,默契地压低身体,利用倒塌的墙壁和燃烧的废墟作为掩护,开始向着那栋最高的建筑迂回前进。枪弹在他们头顶呼啸,爆炸掀起的碎石不时落在身边,但他们心中只有一个目标——找到法尔克。
他们的行动异常谨慎,绕开了几处主要的交战区域,过程出乎意料地顺利,仿佛冥冥中有什么在引导他们。当他们终于抵达那栋宏伟建筑外围的断墙残垣时,两人都微微松了口气,正准备寻找入口。
就在这时——
建筑侧面一个相对完好的拱门阴影下,走出了两个人影。
走在前面的是一个有着柔顺棕发、气质温婉沉静的少女——宁芙··索洛尔。她微微侧身,小心翼翼地牵着身后那个略显瘦弱的少年的手。
而当柯特和贾碧看清那个少年的脸庞时,两人的呼吸几乎同时停滞!
“法尔克!!”柯特失声喊道,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喜和如释重负。
被宁芙牵着的,正是他们拼命想要寻找的法尔克·格莱斯!他看起来有些虚弱,脸色苍白,身上沾着尘土,但眼神却不再是之前那种饱受折磨后的麻木和恐惧,反而多了一丝……平静?
下一秒,柯特的狂喜就被警惕所取代。他的目光猛地锁定在牵着弟弟手的陌生少女身上。帕拉迪岛的制服,是敌人!
几乎是条件反射,柯特瞬间举起了手中的步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宁芙,厉声喝道:“放开他!离我弟弟远点!”
“哥哥!不要!”法尔克几乎是同时喊出声,他猛地挣脱宁芙的手,张开双臂挡在了宁芙的身前,面对着柯特的枪口,焦急地解释:“是宁芙小姐救了我!柯特,不要伤害她!”
宁芙面对突然指向自己的枪口,脸上却没有丝毫惊慌。她甚至对着法尔克安抚性地笑了笑,然后轻轻将他往柯特和贾碧的方向推了推,动作自然得仿佛只是归还一件失物。
“看来,你的家人来接你了,法尔克。”宁芙的声音柔和,如同春风拂过战场留下的唯一一片净土。“跟他们走吧。”
柯特愣住了,举着枪的手微微有些僵硬。他看着弟弟完好无损地站在面前,看着那个敌方少女主动放人,还带着一种……难以理解的善意?他紧紧抱住了冲过来的法尔克,感受着弟弟真实存在的体温,巨大的庆幸感淹没了他。但他心中的疑惑却更深了。
他依旧没有放下枪,目光锐利地盯着一脸平静的宁芙,沉声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法尔克?你是帕拉迪岛的人,我们是马莱的战士。你没有任何理由救他,甚至……你应该杀了他才对。”
这是合乎逻辑的疑问。在这你死我活的战场上,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宁芙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带着些许神秘的笑容。她的目光扫过紧紧相拥的格莱斯兄弟,又看了一眼旁边神情复杂、欲言又止的贾碧,最后重新看向柯特。
“为什么吗?”她轻轻歪了歪头,语气轻描淡写,“这个问题……你们不如问问法尔克吧。”
她把解答的钥匙,抛回给了当事人。她似乎并不在意对方是否理解,也不打算为自己“不合时宜”的善行做出更多解释。
说完,宁芙便准备转身,重新走入那栋阴暗而危机四伏的建筑。她的背影单薄却挺直,仿佛与这片残酷的战场格格不入。
就在这时,一个有些颤抖,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叫住了她。
“等……等一下!”
是贾碧。
她似乎鼓起了巨大的勇气,脸颊因为激动和紧张而微微泛红。她看着宁芙转过身来投来的平静目光,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朝着宁芙,用力地、几乎是喊了出来:
“谢……谢谢你!谢谢你救了法尔克!”
这句话说完,贾碧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她微微低下头,不敢去看宁芙的眼睛。这句“谢谢”,对她而言意义非凡。它不仅仅是对救下同伴的感激,更像是对自己过去坚信不疑的仇恨理念的一种无声的告别和修正。她,贾碧·布朗,马莱的荣誉战士,竟然对了一个艾尔迪亚“恶魔”,说出了感谢。
宁芙显然有些意外。她看着这个曾经在战场上充满仇恨、射伤了德利特的少女,此刻却因为一句感谢而显得局促不安。她眼中的讶异一闪而过,随即化为一抹更加温和的笑意。
她对着贾碧,轻轻摆了摆手,动作随意而自然。
“没什么。”她的声音依旧柔和,“快带他离开这里吧,这里……很快会变得更危险。”
没有多余的话语,没有居高临下的施舍感,仿佛她所做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理所当然的小事。
然后,她便不再停留,转身,步伐从容地消失在了建筑内部的阴影之中,将格莱斯兄弟和贾碧,留在了这片被战火环绕,却又因为这次意外的相遇而显得有些不真实的空地上。
柯特依旧紧紧抱着法尔克,看着宁芙消失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贾碧则怔怔地看着空无一人的拱门,心中五味杂陈。而法尔克,感受着哥哥怀抱的温暖,看着贾碧和柯特,再回想那个给予他温暖和希望的少女,眼中闪烁着泪光,低声对柯特和贾碧说:
“哥哥,贾碧……我们……先离开这里吧。我……有些事情想告诉你们。”
柯特带着贾碧和法尔克,小心翼翼地穿梭在希干希纳区边缘的废墟之间。他们必须尽快撤离,始祖与兽之巨人的接触仿佛倒计时响在每个人心头,空气中弥漫着末日将至的压抑感。柯特紧握着枪,警惕地扫视四周,寻找通往相对安全区域的道路。
就在他们经过一片相对完好的居住区残骸时,一阵隐约的、带着哭腔的熟悉对话声,让三人同时停下了脚步,迅速躲进了一堵半塌的墙壁后面。
“……也不知道贾碧和法尔克那两个孩子怎么样了……”一个带着担忧的女性声音传来,是布劳斯夫人。
“别太担心。他们……他们很机灵,也很厉害。”这是卡亚的声音,虽然努力保持镇定,但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是啊,但愿如此。”尼克洛的声音响起,带着深深的疲惫,“这该死的战争……他们还只是孩子……”
“他们俩很厉害的,一定会没事的!”卡亚再次强调,声音提高了一些,仿佛在给自己,也给家人打气。
躲在断墙后的贾碧,如同被一道闪电击中,浑身猛地一颤。布劳斯一家……他们明明知道自己和法尔克是马莱的战士,是带来了灾难的“敌人”,甚至在雷贝里昂,自己还……可他们此刻,却在真心实意地担忧着他们的安危?卡亚,那个被马莱夺走了“母亲”的少女,竟然还在坚信他们“很厉害”,“一定会没事”?
这简单而真挚的关怀,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贾碧心中那扇被仇恨和宣传牢牢锁住的门。
宁芙将法尔克完好交还时那平静温和的眼神……
萨莎·布劳斯在餐厅里,对自己说对不起,把刀交给自己,任她宰割时的歉意……
还有眼前,布劳斯一家在自身难保的困境中,依旧对他们这两个“小恶魔”流露出的、不掺假的挂念……
一幕幕画面在她脑海中飞速闪过,与马莱灌输的“岛上都是恶魔”的形象形成了剧烈的、无法调和的冲突。
“呜……”一声压抑不住的呜咽从贾碧喉咙里溢出。她猛地用手捂住嘴,眼泪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顺着指缝滑落。她蜷缩着身体,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柯特和法尔克都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崩溃吓了一跳。
法尔克担忧地想要靠近:“贾碧?你……”
“错了……全都错了……”贾碧抬起泪眼模糊的脸,声音因为哭泣而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和痛苦,“根本没有什么恶魔……在这个岛上……只有人……和我们一样,会哭,会笑,会担心同伴……会原谅敌人的人……”
她终于明白了,彻彻底底地明白了。那堵将帕拉迪岛妖魔化的高墙,在她心中轰然倒塌。将对方视为非人的恶魔,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施加暴行,而这暴行又引来更深的仇恨和报复……无数的收容区里的艾尔迪亚人……还有她自己,不正是被这样的逻辑驱使,带来了痛苦,也背负了无尽的罪孽吗?
“我终于……理解莱纳了……”贾碧哽咽着说出这句话。
她理解了莱纳回到马莱后的分裂与痛苦,理解了那种在两种身份、两种认知间被撕裂的感受。那不是软弱,而是良知在残酷现实下的挣扎。
看着贾碧痛苦流泪的样子,法尔克的心也揪紧了。他深吸一口气,觉得是时候说出一切了。他轻轻握住贾碧颤抖的手,低声道:“贾碧……还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贾碧泪眼婆娑地看向他。
“在雷贝里昂……在那之前……我……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帮艾伦·耶格尔传递了信件给他的同伴。”法尔克的声音充满了愧疚,“我没想到……那会导致那样的惨剧……对不起,贾碧……我间接害死了很多人……包括……乌德和索菲亚……”
这个真相如同另一记重锤,让贾碧瞪大了眼睛。但出乎意料的是,预想中的愤怒并没有出现。在理解了岛上“只有人”之后,她似乎也能理解法尔克的无心之失。在这残酷的世界上,谁又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不犯下错误呢?
法尔克看着贾碧没有责怪他的意思,鼓起了今生最大的勇气,继续说道,脸颊泛起红晕:“还有……贾碧……我……我喜欢你。从很久以前就喜欢了。”
贾碧瞬间僵住,连哭泣都忘了,脸上腾地一下变得通红。
“我成为战士候补生……不是为了荣誉,是为了保护你。”法尔克的声音温柔而坚定,“我不想你继承铠之巨人,不想你的生命只剩下十三年……我……我希望战争结束后,我们能一起离开这里,过上平静的、幸福的生活……结婚……在一起……”
这突如其来的、真挚而直接的告白,让贾碧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法尔克,这个一直跟在她身后,有些怯懦却无比善良的男孩,此刻眼中闪烁着的光芒,是她从未见过的勇敢和真诚。羞涩、慌乱、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甜意,瞬间冲散了她心中的悲伤和绝望。
“法、法尔克……你……你在胡说什么……”贾碧结结巴巴,脸烫得厉害,下意识想抽回手,却被法尔克握得更紧。
“我不是胡说。”法尔克摇了摇头,眼神黯淡了一下,“我知道……我可能随时会变成无垢巨人……所以,我想在还有意识的时候,把心里话都告诉你。”他转头又看向自己的哥哥柯特,“哥哥,还有……德利特先生,宁芙小姐……他们其实一直在暗中帮助我和贾碧。宁芙小姐救了我,德利特先生之前也……”
他的话还没说完,贾碧却猛地站了起来。她用力擦掉脸上的泪痕,尽管脸颊依旧绯红,但眼神已经重新变得坚定,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她反手紧紧拉住法尔克的手,大声说道:
“别说什么随时会变成巨人这种丧气话!不要放弃!我们……我们一定还有办法的!”
她看向法尔克,又看向柯特:“柯特!我们去找吉克!去和他说明情况!他或许……或许可以不发动吼叫?只要找到他,说明法尔克的情况,也许就能救他!”
柯特看着眼前这一幕——刚刚还在崩溃痛哭的贾碧,因为法尔克的告白和自身的责任感,瞬间重新燃起了斗志;而自己的弟弟,也终于勇敢地说出了心意。他心中百感交集,但更多的是一种温暖和力量。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带着希望的笑容:
“没错!法尔克,不要放弃!贾碧说得对,我们去找吉克!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丢下你!”
见最亲近的两人都没有放弃自己,反而为了他决定去面对更危险的境地,法尔克忍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感动泪水,用力地点了点头。他紧紧回握住贾碧的手,感受着那份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力量。
“嗯,我们……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