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利亚之墙陷落后的第七天,希甘希纳区难民们的临时避难所,依旧像一块被绝望浸透的海绵,沉重地喘息着。空气中混杂着难以散去的尘土、汗液的酸腐气、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以及一种更深沉、更刺骨的钝痛——那是成千上万人同时“失去一切”后,凝聚成的无形阴云,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沉重。
德利特在仓库角落里被清晨刺骨的寒气冻醒。
寒气如同狡猾的蛇,从墙壁的每一条裂缝钻入,侵袭着他单薄的衣衫。他下意识地侧过头,目光立刻落在身边蜷缩着的两个身影上。三笠睡得很不安稳,即使在梦中,纤细的眉头也紧紧锁着,仿佛承载着整个世界的重量,她怀里死死抱着那条鲜红的围巾,像是抓住最后一缕来自过往温暖的色彩。
而旁边的艾伦……
德利特的心猛地一沉。他伸出手,轻轻覆上艾伦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
艾伦昨晚大概是睡梦中无意识地蹬开了本就单薄的覆盖物,只盖了件破布,在这深秋的寒夜里,果然被冻得发起了高烧。
看着艾伦因发烧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以及那干裂得起皮的嘴唇,德利特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他瞥了一眼旁边几乎见底的水囊和空荡荡、甚至能抖出灰尘的食物袋,一股深沉的无力感混合着焦灼,再次涌上心头。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动作轻柔地将自己身上那件还算厚实的外套脱下,小心翼翼地盖在艾伦不断发颤的身上。
不能再等了。
他必须出去,必须找到一些能退烧的草药,或者至少,再弄到一点干净的水和能抵御寒冷的东西。
揣上昨天从救济站领来的、仅剩的半个硬得像石头、颜色黝黑的面包,德利特像一尾游鱼,悄无声息地滑出了仓库,融入了避难所外围混乱不堪的人流中。
这里到处是临时搭建的、勉强遮风挡雨的窝棚,面容憔悴、眼神空洞麻木的人们如同失去灵魂的躯壳,或坐或躺,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死寂的喧嚣。
德利特低着头,脑海中飞速盘算着附近哪里可能生长着具有退热效果的常见草药,是去东边那片荒废的菜地碰碰运气,还是冒险走远一点,去靠近旧城墙根的野地看看?
就在他走过一个堆满废弃木箱的拐角,全神贯注于自己的思绪时——
“砰!”
一道身影毫无预兆地从拐角另一侧急匆匆地跑来,与他结结实实地撞了个满怀。
“唔!”
一声闷哼。德利特凭借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和对冲击的本能卸力,只是身体晃了晃,迅速稳住了重心。
而对方则远没有这么幸运,在撞击的力道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噗通”一声,跌坐在了因前夜露水而变得泥泞湿滑的地面上。
德利特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目光却在接触到对方抬起的脸庞时,骤然定格。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凝滞。
那是一个看起来与他年纪相仿,或许还稍小一些的少年。
一头如同被阳光亲吻过的、灿烂的金色短发,即使沾染了尘土,也依然耀眼。此刻,那双因撞击和意外而微微睁大的眼眸,正带着一丝懵懂和惊愕看向他——那是如同熔化的黄金般纯粹而温暖的金色眼眸,清澈得能倒映出他此刻怔忪的身影。
少年的脸颊轮廓分明,鼻梁高挺笔直,嘴唇薄而线条清晰,即使脸颊上蹭了几点泥污,也丝毫无法掩盖那份仿佛由造物主精心雕琢过的、带着英气和某种脆弱感的俊朗容貌。
就在这一瞬间,德利特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毫无预兆地、轻柔又猛烈地撞击了一下,骤然漏跳了一拍。
一股汹涌而来的、难以言喻的、极其强烈的熟悉感,如同深海浪潮般将他淹没。
这感觉来得如此突兀,如此强烈,仿佛跨越了无数时空和遗忘的屏障,终于在此时此刻,精准地命中了灵魂深处某个沉睡的角落。
仿佛在某个被遗忘的梦境深处,或是某个模糊的前世残影里,他曾无数次地见过这双金色的眼眸。
他忘记了道歉,忘记了动作,只是怔怔地、近乎失礼地凝视着对方的脸,仿佛要将这张脸的每一寸细节,都深深地镌刻进脑海里。
那少年身上穿着一件极其不合身的、洗得发白甚至边缘磨损的旧军装外套,宽大的款式更衬得他身形有些单薄瘦削。袖口和裤腿都笨拙地卷起了好几层,却依然显得空荡。他看起来有些狼狈,但德利特敏锐的目光捕捉到,对方虎口处有着与年龄不符的、长期握持硬物磨出的厚茧,指尖还带着冻疮留下的红肿痕迹。
德利特有些疑惑——这绝不是一个普通难民少年该有的手。
“对、对不起!”金发少年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慌忙道歉,声音带着一丝奔跑后的沙哑和此刻的紧张无措。他手忙脚乱地试图从泥泞中爬起来,湿滑的地面却让他脚下一滑,险些再次摔倒,姿态显得有些笨拙又可怜。
就在这时,德利特注意到,自己刚才小心翼翼揣在怀里的那半个视若珍宝的黑面包,因为撞击而掉落在了两人之间的泥水坑里,深色的泥浆正迅速浸染着粗糙的面包表皮,变得污浊不堪。
“啊…你的面包…”金发少年也看到了,那双金色的眼眸中瞬间被巨大的愧疚和慌乱所充斥,仿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误。食物在此时此地的价值,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赔给你…”他急急地说道,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手下意识地在空荡荡的口袋边摸索,却什么也掏不出来。
完了。
少年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大脑一片空白。
我撞倒了人,还弄脏了这么宝贵的食物。
身为战士,竟然如此毛手毛脚。
马赛尔……如果马赛尔在,他一定会处理得更好……
强烈的自责感和近日来积压的、对自身能力的怀疑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他不敢看对方可能出现的愤怒或厌恶的眼神,那会比任何责骂都让他难受。任务才刚刚开始,我就搞砸了……贝尔托特和阿尼还在等我……我们都需要食物……
看着他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又看看泥水中那团脏污的食物,德利特心中那点因失去食物而升起的不快和惋惜,瞬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强烈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惜和一种奇异的冲动——
他不想,也不愿看到这个少年因为这点意外而露出如此自责和难过的神情。
“没事,”德利特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异常柔和,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他走上前,没有丝毫犹豫地弯下腰,伸手将那块沾满泥浆的面包从水坑里捡了起来,毫不在意指尖沾染的污浊。他仔细地、小心地掰开面包,动作轻柔地将外面被泥水彻底浸透、无法食用的部分一点点剥掉,露出里面虽然粗糙、却还算干净的内瓤。
然后,他将这干净的部分,朝着金发少年的方向递了过去,“给,里面还是好的。”
金发少年彻底愣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德利特,又看看那块被细心处理过、递到面前的干净面包,金色的眼眸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震惊、困惑、感激,以及一丝受宠若惊。
他……他没有生气?反而……把干净的部分给了我?
在这种地方,把食物分给一个陌生人…… 他看着德利特低垂的、显得异常温和的侧脸,那清澈的琥珀色眼眸里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或算计,只有纯粹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善意。这份突如其来的、不求回报的善意,像一道光,刺破了他连日来紧绷、自责、阴郁的心防。
他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他迟疑着,没有立刻伸手去接。
“拿着吧。”德利特又往前递了递,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持。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对方因刚才慌乱动作而微微敞开的宽大军装外套胸口——最上面的一颗纽扣已经松脱,仅靠着几根脆弱的线头悬垂着,摇摇欲坠。而就在那敞开的衣襟内衬夹层里,德利特远超常人的敏锐视觉,捕捉到一闪而过的、不寻常的红色——那似乎是一个奇特的六芒星袖章的一角。
那是什么?德利特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疑惑,但此刻,他的注意力更多地被眼前的少年和那块面包占据,那点疑虑如同水面的涟漪,很快消散。他更在意的是对方那窘迫不安的样子和空空如也的双手。
“你的纽扣快掉了,”德利特善意地提醒道,指了指对方的胸口,声音依旧温和,“小心别丢了,在这种地方,丢了东西很难找回来。”
金发少年闻言,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脸色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变,迅速而自然地将衣襟拢紧,巧妙地遮住了那抹可能暴露身份的袖章痕迹。
然后,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过了德利特手中的面包,指尖在触碰到的瞬间,似乎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他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一种真挚的沉重:“…谢谢。”
他捏着那小块来之不易的食物,犹豫了片刻,像是挣扎了很久,才用更小的、几乎像是耳语的声音说道:“…其实…我不是一个人…还三个…不,是两个人…在等着我带吃的回去…”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与他年龄和外表不符的疲惫与压力,那双金色的眼眸也黯淡了一瞬,仿佛承载了太多难以言说的重负。
还有两个人需要他照顾?德利特看着对方比自己似乎还要消瘦一些的身形,看着他那双带着冻疮和厚茧的手,心中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
他自己不也正是如此吗?肩负着照顾艾伦和三笠的责任,深知在这种绝境下,想要守护他人是多么艰难和沉重。
一种近乎本能的共鸣和怜惜,促使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低头看着自己手中剩下的、原本打算作为自己和弟弟妹妹午餐的那一小块面包,毫不犹豫地再次掰下了一大半——几乎是剩下的全部——然后,坚定地塞进了金发少年的手里。
“喏,这些也拿去。”德利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温暖的力量,“先应付一下。我……总还能再想到办法的。”他对自己说,也是对眼前的少年说。
金发少年彻底呆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手中多出来的、几乎相当于原来两倍份量的面包,又猛地抬起头,看向德利特。恰在此时,一束顽强的阳光,奋力穿透了破败屋檐交织的缝隙,如同一道舞台追光,精准地洒落在德利特带着温和与安抚笑意的侧脸上。
光线照亮了他那双清澈的、如同琥珀般透亮的眼眸,那里仿佛盛着破碎的星光,温柔而坚定,也照亮了他沾着泥点却依旧清秀俊朗的脸庞,以及那微微扬起、带着善意弧度的嘴角。
那一刻,金发少年——莱纳,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这束阳光和这个笑容狠狠撞击了一下,一股陌生的、汹涌的热流毫无征兆地席卷过他的四肢百骸。
他常年被训练、被使命、被自我怀疑和恐惧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灼热的石子,荡开了层层叠叠、无法抑制的涟漪。
他紧紧攥住了手中那带着对方体温的面包,像是攥住了这冰冷绝望世界里,第一份毫无缘由、不求回报的温暖,攥住了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令人心慌又眷恋的悸动。
他郑重的,几乎是虔诚地开口,金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德利特,仿佛要将他刻入灵魂:“我叫莱纳。莱纳·布朗。谢谢你…真的…非常感谢。”
他的名字,在这个充满泥泞和悲伤的角落,被清晰地吐出。
莱纳。
这个名字传入耳中的瞬间,德利特感到自己的心脏再次被那种奇异的熟悉感温柔地攫住。莱纳·布朗…?
为什么…仅仅是听到这个名字,就让他感到一种没来由的安心与悸动?这个名字,与他记忆中任何碎片都无法对应,却又如此和谐地嵌入他的心弦,轻轻拨动,回响着宿命的微音。
他看着阳光下,莱纳那带着真挚感激和些许不易察觉的腼腆的面庞,看着他那双仿佛蕴藏着无尽故事的金色眼眸,一种没来由的、强烈的亲切感和触动,如同藤蔓般在心间悄然滋生、蔓延。
仿佛他们并非初遇,而是久别重逢。
“我叫德利特。德利特·…阿克曼。”德利特也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声音不自觉地放缓,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
四目相对。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
周遭的嘈杂、难民的悲泣、寒冷的空气,似乎都在这一刻远去、模糊。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流淌的、微妙而悸动的气流。
两人就这样站在废墟间的泥泞空地上,隔着几步的距离,无声地对视着。
阳光勾勒着他们的轮廓,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灾难的尘埃,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而悸动的气氛在静静流淌。仿佛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变得粘稠,周围所有的嘈杂与混乱都渐渐远去,只剩下彼此眼中映出的身影。
莱纳的目光深邃,带着防备,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贪恋,德利特的眼眸清澈,含着温柔与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吸引。
几秒钟的沉默,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
最终,是莱纳先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目光,耳根似乎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他低声道:“我…我得赶紧回去了。他们…还在等我。谢谢你的面包,德利特。” 说完,他像是生怕泄露更多情绪,迅速转身,几乎是有些仓促地快步跑开了,那耀眼的金色发丝在穿过缝隙的阳光中跳跃,如同流动的黄金,渐渐消失在灰暗拥挤的难民人流中。
德利特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动弹。
目光追随着那个金色的背影,直到它彻底消失在难民涌动的灰暗人流之中,仿佛一滴金色的墨水坠入了浑浊的河流。他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仅剩的那一小口面包,嘴角却不由自主地,泛起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淡极温柔的弧度。
心脏的位置,依旧残留着那种奇异的、被轻轻撞击后的悸动感。
莱纳·布朗……
他在心中,再次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食物的问题变得严峻起来。德利特看着手中仅够塞牙缝的面包,叹了口气,决定返回救济站试试运气,看能不能再领一点,哪怕只是一小口。
救济站前依旧排着长队,气氛比昨天更加焦躁和绝望。发放食物的是一个脸色阴沉、看起来极不耐烦的中年大叔。
轮到德利特时,他刚开口:“大叔,我…”
“滚开!”那臭脸大叔根本不听他说话,粗暴地挥着手,“每人每天就一份!领过了就滚!后面那么多人等着呢!”
“可是我弟弟生病了,需要食物…”德利特试图解释。
“关我屁事!谁家没病人?饿死的人都有了!滚!”大叔极其不耐烦,甚至抬脚虚踢了一下,吓得德利特后退一步,差点摔倒。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穿着驻扎兵团制服、却显得流里流气的士兵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他嘴里叼着草茎,晃悠过来,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着德利特。
“小子,想要多余的面包?”士兵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一小圈人听到。周围的人群立刻安静下来,畏惧地看着士兵,却没人敢出声。
德利特警惕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士兵似乎很享受这种被人惧怕的感觉,他指了指旁边一小块空地:“简单。跟我打一架。赢了,我把我今天这份面包给你。输了嘛…”他抽出腰间的匕首,在手里掂了掂,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就留下你一条胳膊,怎么样?很公平吧?”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纷纷后退,生怕被牵连。他们依赖兵团的救济,不敢得罪任何士兵,即使对方明显是在欺凌弱小。
德利特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不想惹事,但对方的要求太过分。
那士兵见德利特沉默,以为他怕了,更加得意:“怎么?不敢?那就赶紧滚蛋!别在这里碍眼!”
德利特深吸一口气,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冷光:“好。我跟你打。”
他需要食物,艾伦还在发烧。而且,他也有自信——虽然光能不足以变身,但奈克瑟斯之光对他身体的改造和那些传承的格斗技巧,可不是摆设。
士兵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这小子真敢答应,随即狞笑起来:“有胆量!来吧!”
两人来到空地上,周围的人群远远围成一个圈,紧张又带着一丝麻木的围观。
士兵显然有些轻敌,觉得对付一个半大孩子轻而易举。他低吼一声,握着匕首就冲了过来,直刺德利特的面门。
德利特眼神一凝,身体瞬间做出反应!他侧身避过锋芒,左手快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士兵持刀的手腕,猛地一发力!
“咔嚓”一声轻微的脆响。
“啊——!”士兵发出一声惨叫,手腕关节已被德利特用巧劲瞬间卸脱!匕首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不等士兵反应过来,德利特脚步一错,贴近对方身体,右臂穿过其腋下,一个标准的十字固锁技瞬间成型!他利用体重和杠杆原理,猛地向下压去!
“呃啊!”士兵只觉得胳膊一阵剧痛,整个人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掼倒在地!胳膊被反拧在背后,动弹不得,只要德利特再用力,他的胳膊就可能彻底断掉。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周围的人群都看呆了。
德利特压制着士兵,冷冷地问:“面包。还赌吗?”
“给…给你!放开我!快放开我!”士兵疼得冷汗直流,彻底没了之前的嚣张,只剩下恐惧和求饶。
德利特这才松开他,捡起掉在地上的匕首,扔还给他,然后走到一旁,拿起士兵放在那里的那份口粮——一块比救济站发放的稍大一些的黑面包。
他没有再看那个捂着手腕、连滚爬爬逃走的士兵,也没有理会周围那些复杂、惊讶甚至带着一丝畏惧的目光,只是紧紧握着那块来之不易的面包,一瘸一拐地离开了救济站。他的嘴角在刚才的缠斗中被擦破,渗出了一点血丝。
回到仓库,艾伦依旧昏睡着,额头烫得吓人。三笠正用湿布小心翼翼地给他擦拭降温。
“哥哥!你回来了!”三笠看到德利特,立刻迎上来,随即注意到他衣服上的泥污、嘴角的血迹和走路的姿势,黑曜石般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担忧和…一丝冰冷的锐利,“你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德利特把面包递给三笠,摇摇头:“没事,一点小摩擦。先看看艾伦。”
他看着艾伦痛苦的样子,心急如焚。草药没找到,退烧药更是奢望。情急之下,一个大胆的念头冒了出来——
光之力。
奈克瑟斯的光拥有强大的生命能量,甚至能治愈异生兽因子带来的影响,理论上应该对普通人类的发烧有效。但是…艾伦体内现在有着巨人之力…光之力和巨人之力,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相遇,会产生什么反应?会不会有危险?
德利特犹豫了。这无疑是一场赌博。
但看着艾伦越来越红的脸色和痛苦的呻吟,他咬了咬牙。
“三笠,帮我扶起他一点。”
他让三笠扶起艾伦,自己则集中精神,尝试着引导体内那微弱的光能,将其凝聚于指尖。一丝极其微弱的、温暖的金色光芒在他指尖浮现,若不仔细看几乎无法察觉。
他小心翼翼地将指尖抵在艾伦的额头,将那蕴含着生命气息的光能量缓缓渡入。
一瞬间,德利特紧张地感知着艾伦体内的变化。
预想中的排斥反应并没有出现。那微弱的光之力流入艾伦体内后,仿佛一滴水融入了大海,非但没有引发冲突,反而奇异地与艾伦体内那股潜藏的、狂暴的巨人之力产生了一种微妙的交融!光之力似乎在温和地抚平着巨人之力带来的躁动,同时快速地修复着艾伦身体因发烧而产生的损伤和紊乱。
艾伦滚烫的体温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呼吸也变得平稳起来!甚至他苍白的脸色都恢复了一丝红润,原本消瘦的身体似乎都得到了一丝细微的强化!
成功了!而且效果出乎意料的好!
德利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背后惊出了一层冷汗。这简直是奇迹般的巧合。
这时,他才注意到三笠一直紧紧盯着他,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一切。
她指了指德利特破烂的衣角和嘴角:“小摩擦会弄成这样?哥哥,你到底去干什么了?”
德利特知道瞒不过去,只好简单地把为了多弄点面包和士兵打架的事说了出来,省略了细节,只说是赢了。
三笠听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小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指节发白。她没有哭,但那双总是追随着德利特的眼睛里,充满了清晰可见的心疼和一种深沉的、几乎化为实质的担忧。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德利特肿胀的嘴角和瘸拐的腿,动作轻柔得仿佛怕碰碎了他。
德利特心里一软,揉了揉她的头发:“真的没事,一点小伤。你看,艾伦不是好多了吗?值得的。”为了转移话题,他拿起剩下的面包,“我去给阿明送点吃的,他爷爷年纪大了,估计更困难。”
德利特找到阿明和他爷爷所在的窝棚时,正好看到阿明抱着一小捆柴火回来,瘦小的身子摇摇晃晃。
“德利特哥哥!”阿明看到他,脸上露出一点笑容。
“阿明,我来给你们送点吃的。”德利特将一部分面包递给阿明。
阿明的爷爷,一位面容慈祥却难掩疲惫的老人,连忙道谢:“好孩子,谢谢你总是惦记着我们这两个老弱病残。快进来坐。”
窝棚里狭小而简陋。老人叹了口气:“听说上面下了命令,光靠救济不行了,很快要组织还能动的人去开垦荒地…也不知道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干点什么…”
德利特立刻说:“爷爷,到时候我去帮您干就好了。”
老人却摇摇头,慈爱地看着他:“不用不用,你还有艾伦和三笠要照顾呢。”
他似乎看出了德利特眉宇间隐藏的沉重,话锋一转,轻声说道:“孩子,别把什么都扛在自己身上。有些事…发生了,不是你的错。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别忘了,你也只是个孩子。”
德利特闻言,鼻子猛地一酸。
他用力点了点头,低声道:“…嗯,我知道。”
可内心深处,那份“如果自己能量早点恢复就能救下卡尔菈阿姨”的自责和悔恨,依旧如同沉重的枷锁,牢牢地锁在他的心上,挥之不去。他知道自己本可以做得更多。
带着阿明回到仓库时,令人惊喜的是,艾伦已经退烧了,甚至能坐起来,虽然还有些虚弱,但精神明显好了很多。
“哥哥!三笠说我发烧是你治好的?”艾伦好奇地问。
德利特含糊地应了一声。
这时,三笠默默地把德利特为了面包跟士兵打架的事情告诉了艾伦和阿明。
艾伦一听,瞬间炸了毛,苍白的脸气得通红:“哪个混蛋?!敢欺负我哥哥!我去找他算账!”他说着就要挣扎着下地,却被三笠和阿明死死拦住。
“你病还没好利索呢艾伦!别添乱!”阿明急道。
艾伦挣扎了几下,最终无力地坐了回去,他看着德利特嘴角的伤和明显不适的腿,眼圈一下子红了,低下头,拳头狠狠砸在干草铺上:“…都是我不好…老是生病…拖后腿…害得哥哥要去拼命…”
德利特在他面前蹲下,温柔地握住他的拳头:“别这么说,艾伦。你是我弟,保护你是应该的。”
艾伦抬起头,绿色的眼睛里燃烧着不甘和前所未有的坚定火焰,他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德利特后脑勺那个因为刚才打架而又肿起来的包:“痛吗…哥哥…对不起…我发誓!我一定会变得更强!变得比任何人都强!绝不再让你为了我受伤!绝不再拖累大家!”
看着艾伦眼中那熟悉的、如同原著般不屈的斗志再次燃起,德利特心中百感交集。他伸出手,将艾伦紧紧抱在怀里。
“嗯,我相信你。”德利特轻声说,仿佛在对着这个世界的“主角”低语,也像是在对自己承诺,“这一定会是属于你的故事。”
而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守护这个故事,直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