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生如梦 第29章 报复

舞台剧出事故后，庄笙是跟着李婉玫去医院的。徐晓梦不让告诉家长，李婉玫考虑了一下她的状况，叫上了庄笙和庞潇。

庞潇一向热心，很乐意办这些事。体力也好，跑前跑后都不喊一声累。李婉玫去给徐晓梦缴医药费的时候，庞潇才好心地问：“你怎么摔下来了呀？”

徐晓梦说：“我不，小心。”

她解释说舞台上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她当时心里害怕，一不小心就摔了。她说话时放低了语气，好像在心里演练过千百遍那样，流畅得不像话。

庄笙盯着她的眼睛，徐晓梦却没有回看。

趁庞潇去上厕所，庄笙终于有机会单独问她：“你到底……”

徐晓梦坐在椅子上眨眨眼，轻柔地覆过庄笙的声音：“我好像，干了一件坏事。”

庄笙听不清她的话，只好俯身去问，听见徐晓梦小声说：“我，推、推回去了的。”

说完，她朝庄笙露出了一个充满傻气的笑容。

庄笙还想追问时，李婉玫回来了。徐晓梦的状况需要养一段时间，李婉玫和她商量之后，决定把她先送回家。

第二天，李婉玫才开始查表演当天的情况。庄笙被叫去单独问话了。

“你不是生病了吗，有同学说看见你在电脑旁边。”

庄笙原本以为她是问徐晓梦的事，没想到是陈屿。庄笙回过神，解释道：“我是想去关掉ppt的。”

见李婉玫不反应，她又补充道：“跳闸之前郁迟也在，噢对，他当时好像在找什么东西。”

李婉玫说：“是什么？”

“他好像说了一句，‘开关在哪儿’。”庄笙回忆道。

李婉玫表示知道了，让庄笙先回去。她回到教室外的走廊，看见郁迟走进对面的办公室。没过多久，那边爆发出严重的争吵，似乎还有摔东西的声音。附近的两个男老师很快赶过去了。

庄笙趴在栏杆上，侧过头看见陈屿。他们隔着一段距离，庄笙还是能听出他在问：“徐晓梦怎么样了？”

庄笙懒懒地比了个“ok”的手势。陈屿或许还想问是谁，听见赵选在找他：“陈屿，快点来讲一下这道题为什么选a？”

赵选扎起头发露出细长的脖子，像一只优美的天鹅。她转身时忽然惊叫了一声：“诗兰你手怎么青了这么大一片？”

卓诗兰没好气地回答：“撞了呗。”

赵选连忙哄她：“好心疼你啊，这都没有闹，不当你的娇气公主啦？”

庄笙收回视线，踏着上课铃回到座位。

徐晓梦在家修养的那段时间，会趁周末给庄笙打电话。庄笙把作业和试卷都留下一份，每周通过邮政寄给她。徐晓梦碰到不会的，下一周再联系她和陈屿。

徐晓梦的进步稍显缓慢。庄笙已经尽可能地提高了耐心，但还是赶不上陈屿能把一道题的五种解法全都详细地写下来，同样的材料还会多写一份给庄笙。

她和陈屿轮流回过三人的秘密基地。但没有再遇到那只临产的母猫，不知道它和小猫们怎么样了。

庄笙有时觉得陈屿和徐晓梦身上有一些共同点，一股凭空多出来的傻气，总做一些无用功——衬托得她这样自诩清醒的才更傻。

庄笙把那张纸夹在错题册里，用别针卡好。

徐晓梦返校后，这个学期已经要接近尾声了。

阔别多日的秘密基地在晴朗夏日里摇曳着野花香气。徐晓梦摘了一朵蒲公英递给庄笙，神神秘秘地分享了这两天的发现。

她带着庄笙和陈屿小心地从护栏绕回学校，在竹林里徘徊了两圈。庄笙都要走得不耐烦了，才顺着徐晓梦指的方向看见一个小黄点。不等他们靠近便迅速消失了。

徐晓梦认为，那肯定是猫妈妈留下的一只。小猫格外警惕，从不靠近任何人。

庄笙想，那猫妈妈和其他小猫去哪儿了呢，就留下这么一只瘦骨嶙峋的。像是被丢弃了。

再后来的事，庄笙已经不愿意回忆。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徐晓梦在持之以恒的努力下终于成功喂上了小猫。当然只有徐晓梦一个人能接近，她和陈屿都没见过。

那件事发生后，徐晓梦像是被吓傻了，当天连庄笙敲宿舍门都没听见。庄笙那天不在现场，据说目击者们讳莫如深，只有传言甚嚣尘上。

“我觉得不是徐晓梦，”庞潇叼着肉松面包，兴致勃勃地挤进庄笙的宿舍，“她力气比胆子都小。”

温嘉说：“可是不止一个人看见了呀。”

“他们看见的时候，已经——了，”庞潇往自己脖子上比划，“也就是说，没有过程的目击证人。这不是典型的栽赃么。我都能想到，李婉玫肯定也知道啊。”

“说的也是，难怪李婉玫和教务处的老师都没说什么。”

庄笙从阳台拉开玻璃门，听见她们还在讨论当中细节。庄笙已经听陈屿说过一遍了，感觉一根细长的勺子伸进嘴里，造成严重的咽射反应。

“你觉得还有谁啊，庄笙？”庞潇连忙问道。

庄笙还没说话，温嘉忽然惊叫了一声：“天呐郁迟这个贱人，竟然还拍照了发群里。他恶不恶心，我要退群了！”

庞潇反胃地捂住嘴：“幸好下学期不和他一个班。”

熄灯前，庄笙又悄悄出门，去敲过徐晓梦的门。但她还是没有回应。

这是庄笙第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如果她和徐晓梦是光明正大的好朋友，是不是不会遇见这样的事？她的行为和冷眼旁观又真的有区别吗？

徐晓梦听出过她的迟疑，只是一昧地摇头：“我不应该，牵连你，你们。”

庄笙感觉自己的愧疚变成了一艘小船，被夹在云间，无法落地。

这件事最后归到了巡逻不力的安保头上，伴随着几个零星的摄像头，和临城的暴雨一样没头没尾地消失了。

学校论坛里的相关帖子也都被删掉了。如果有人再提及这件事，偶尔会出现徐晓梦的名字。没有人再责怪徐晓梦，就像没有人好奇凶手是谁。

很久之后，庄笙才知道，这个世界上的很多事情都是如此，它存在过，又被悄无声息地抹去了痕迹。所有人都装作忘记。

一整个夏天，庄笙都在上数学补习班。杨洁梅为她的期末数学成绩只考了120感到忧心，希望她去提升一下。同时，庄笙也不想呆在家里，每天早出晚归，可以打发很多时间。

徐晓梦时不时会给她打电话。庄笙听见电话那头的嘈杂声音，机器设备混合着大人的喊声，真不知道她到底在哪里。有时候徐晓梦听上去很累，但还是要告诉她自己今天多背了几个单词。

庄笙有时认真，有时敷衍。就像她面对杨洁梅大夏天穿的长衬衫一样，总会习惯性地自我欺骗。

那天杨洁梅比她还晚到家，提到自己今天碰见了庄笙的同学。杨洁梅看起来眉飞色舞的，和早上歇斯底里的完全是两个人。庄笙很讨厌她这样，但是她也得装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这是这个家的规则。

杨洁梅什么都不会说。庄笙什么也不会问。

默契有时也是最漫长的折磨。

庄笙给陈屿去了一个电话。她想随便说点什么都好。陈屿在说什么她完全没有认真听，她只是想听一下陈屿家里的声音，或许有电风扇的转动声，和撕开雪糕包装袋的一瞬间。

-

高二开始后，宿舍按新班级重新分配了一遍。庄笙仍然和徐晓梦在同一层楼，相隔不远。原先同在五班的女生们大多数都在楼上。

庄笙的舍友是以前在一班的女生。而徐晓梦的宿舍新来了一位高一的学生，据说也是学校补助的贫困生。

一切半新半旧，但也让人透上了气。每个人看上去都如释重负。就连去教初中部的李婉玫都和颜悦色了不少。

开学第二周去徐晓梦宿舍的时候，庄笙给她带了一些桃片。

徐晓梦表现得开心极了，细长的眼睛变成两道缝，还十分不好意思。

“你舍友不在吗，留一点给她？”庄笙问。

徐晓梦摇了摇头，可能是在值日吧，还没回宿舍。她又十分热情地介绍了她的室友，名叫李茹，也是不太爱说话的性格。

庄笙扯扯嘴角：“那你们还挺像的。”

徐晓梦“嘿嘿”一笑，又说起班上的同学。他们都挺好的，尤其是班长阮迪，特别照顾她。听到这些，庄笙悄悄放下了心。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离开徐晓梦那里时，庄笙差点迎面撞上从走廊另一头跑来的人。那个女孩异常瘦弱矮小，像个发育不良的初中生，莽撞又怯懦，见到庄笙时好像吓了一跳。

乍一看是有几分徐晓梦的气质，但又完全不一样——庄笙下意识地想，这个女孩的眼神是直勾勾的，不躲不避，一定比徐晓梦还固执。

开学后的时间过得很快。过了一个月左右，庄笙在教学区再次碰见徐晓梦的室友。

这个叫李茹的女孩子缩在花坛边，有脚步声靠近时猛地抬起头，像一只受惊的小动物，只是不躲不避。飘过的云层投在她仰起的目光里，透出一片阴戾，然后又随阳光烟消云散。

庄笙站在不远处，看见一个陌生的同学弯腰捡起了李茹脚边的羽毛球。整个过程不过两三秒，女孩却异常警惕地拽住自己的袖口，指甲都嵌入肉里，像重复过无数次那样。而被提起的校服衣袖露出了她手臂上一大片淤青。

一种熟悉的感觉袭上心头。庄笙意识到，或许又是那面镜子。如影随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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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