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虫鸟呼鸣,叫醒沉睡的花卉,贪睡的露水。
“雨卿?”
林亦忻轻轻推搡着易雨卿的身体,温柔的呼唤着,但语气还有藏不住的笑意:“我都洗漱完了你还没起来?”
易雨卿睡眼惺忪的睁开双眼,努力让眼神聚焦起来。
虽然很困,但是这一觉的质量比她自己一个人睡的时候还要好,眼角没有多余的泪痕,额前不存在细细密密的汗珠。
待两人吃过早餐,饱腹有力气之后,林亦忻浅声说:“今天要去收拾一下欧阳一家的屋子,明日他们就到了,腾开地方让他们歇息。”
这座小院不大,且常年无人居住,灰尘不少,野草横生,多有凄冷之味。
易雨卿手持着扫帚弯腰认真扫去尘土,林亦忻则是收拾几间房间里床铺的并铺上厚实的被褥,如今夜里还是很凉,婆婆特意吩咐她们拿上几床干净的被褥,细细闻着,还带有丝丝清香。
易雨卿看着无人的走廊,无端想起她的老家。
只有每年的春节和清明才会回去,可每一次回去房间都是干净整洁的,地上没有一丝灰尘。
她知道那是爷爷奶奶得知他们要回来提前打扫的,就为了让我们睡的安稳,住的舒服。
易雨卿有些出神,灿若星辰的眸子愣愣的盯着某一处。
而且不管说什么爷爷奶奶也不同意住在城里,爸爸妈妈也尊重他们的选择。与其说那是爷爷奶奶的家,倒不如说是心灵的慰藉地,只要离开那里心就会莫名的慌张,即便最终的结局也不过是化为白骨深埋其中,也不过是大地母亲拥自己入怀,接自己回家罢。
收拾干净之后,回到自己的小木屋发现婆婆已经把包好的饺子煮熟了,个个皮薄馅厚,个头不小。
婆婆温柔的嘱咐道:“临君思君啊,再麻烦你们一件事,把桌上那盘饺子拿去小苏家里吧,那两孩子过的比较苦,婆婆着实心疼啊!”
林亦忻的嘴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眸中跳跃着忽明忽灭的情绪。最终还是扬起笑脸答应婆婆,心想着昨天是不是不应该跟苏晚来犟嘴的。
哎,林亦忻暗自叹息,希望她并非斤斤计较之人吧。
林亦忻和易雨卿把两盆饺子放在篮子里,避免走路的时候有灰尘或者小虫子掉进去。
易雨卿深吸一口气,他们发现苏晚来家里的门是虚掩着的,索性直接推门而入,残破的木门不免发出“咯吱”的响声。
走进去之后发现一个清秀可人的女孩坐在地板上,编织着笼子,双手游走在根根细木之间。
易雨卿试探性的呼唤一声:“迎秋妹妹?”
董迎秋听见声音,缓缓抬起头,原本还有些怯生生的表情在看到两人之后缓和了不少,圆圆的杏眼盛满着热情。
董迎秋腾出一只手示意旁边有小矮凳,可以坐下歇息。
林亦忻垂下眼睑,纤长的睫毛将眸中情绪遮掩。
听闻董迎秋是个哑巴,但并非天生,而是后期不知道吃了什么导致的失声,再加上供养她们的人已经去世,两个女孩子面对几块田地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田地被别的村民抢去了几块。
想到这,林亦忻也着实有些心疼,村中关于这对姐妹的吐槽她也有听到不少一时之间有些后悔昨日的行为。
可是,苏晚来莫名的敌意难道就没错吗?大家各自平安的过日子,再困难大家也能相互接济,并非要仇视以待,而且婆婆对她们肯定也很好,但为什么苏晚来就是对她们两个怀揣敌意呢?
林亦忻猜想着什么,脚步一顿,难道说,这具身体的主人之前也暗地吐槽过苏晚来这对姐妹?然后被她听到了?
林亦忻平和的看着董迎秋,略带歉意的说:“晚来妹妹,这里有两盘饺子,是我们婆婆煮的,待会可以跟小苏一起吃。”
董迎秋乖巧的点头,自从她们进来后视线就一直没有离开过二人,唇角始终噙着如沐春风的笑。
易雨卿顺道问:“小苏不在家吗?”
董迎秋又是以点头回应。
易雨卿心想着迎秋没系统学过手语,大概日常都是点头摇头来回应别人的吧?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好似听到屋内的声音,苏晚来警惕的呵道:“谁在里面!”
易雨卿内心暗叫不好,感觉十有**要被苏晚来冷嘲热讽一段。
待看清林亦忻和易雨卿之后,苏晚来狭长的双眼不爽的眯了起来,扫视的目光让二人被盯着无比难受。
林亦忻平静的解释:“婆婆做了些饺子,我们这次是专程送来给你们的。”
苏晚来扫了一眼桌上两盘白花花的饺子,沉默了一会,又挑眉说道:“小苏?我什么时候跟你们这么熟了?”
易雨卿暗自握拳,又来了……
董迎秋两边来回关注情绪,小脸急的快哭了,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空气中莫名的敌意让她如坐针毡。
“既不欢迎我们,那就先走了。”
易雨卿适时的出声。
苏晚来不屑的瞥了她一眼,看着易雨卿扯着林亦忻的手臂走了。
在与苏晚来擦肩而过瞬间,林亦忻忍不住提醒道:“苏晚来,我们之间并没有仇。”
待那两人走后,苏晚来仍然静静的挨在门边,看似神色无常,却携带着一丝难以发现的苦涩。
董迎秋轻轻扯了扯苏晚来的衣角,苏晚来缓过神,抬手摸摸她的头顶,“晚妹,去吃东西吧。”
“这苏晚来,怎么老感觉跟我们有仇啊?”
易雨卿忍不住吐槽起来。
“有仇吗?若说刚刚能把苏晚来的一丝良心唤回来,但欧阳一家来之后,这莫名的仇会很甚。”
易雨卿没再接话,她明白林亦忻要表达的是什么,也隐约猜到了这份莫名敌意的来源。
又是阴沉的天色,灰蒙蒙,好似春雨欲来风满楼。
不然不多时,绵绵细雨便朦胧了山间景色,薄雾四起,翠绿夹杂其中,更显幽宓。
一辆不菲的马车缓缓行至朝雾,咕噜噜的车轮,摇晃的布帘和珠帘,在这幽静春雨中奏响不一样的曲子。
车内的传来一声不满:“难得回一次,竟然还落雨,我最讨厌下雨天了!”
“雨儿啊,你今年竟然肯陪着爹回来祭祖,也真是出乎爹的意料啊。”
欧阳汀雨在马车中随意翻动着书页:“爹,我都好多年没回来了,着实想念。”
欧阳鹏忍不住揭穿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前些年求着你回来,你都不愿,你娘又受不了长途跋涉,那你呢?就贪着在城中享福作乐!”
欧阳汀雨合起书扉反驳:“哪是享福作乐?我在城中就不忙吗?”
“好好好,爹不说你!你有心陪着爹回来,想必列祖列宗也能看到你的孝意。”
当马车停在空置的校园中,侍女便打头撑伞给欧阳汀雨,不过此次出行,爹只允许带一个侍女。
欧阳汀雨看着湿润的土地,略一皱眉,提起裙子往屋内走去。
“爹,这屋子是干净的诶!”
欧阳鹏道:“每年回来你奶奶都会派人打扫的好吗?”
不一会陈俊也到了,他先和欧阳鹏闲聊了一会,便走了。
欧阳汀雨知道他们要去婆婆那里,便兀自躺在床上歇息了。
打扫?就是那对我多年未见的堂姐妹?叫什么来着?一个陈姓一个何姓,听闻还是根据叔叔婶婶的姓各取的两个名字。
不过爹爹自从入朝为官,便冠姓欧阳,以历史欧阳姓的名人为准则和训诫,在为官之道以民为本,坚守初心。
但我娘恰好也姓欧阳,我这到底是跟爹姓还是跟娘姓?
想着想着,欧阳汀雨沉沉睡过去了。
婆婆家这边,看到陌生的两副面孔,林亦忻打头阵唤了声爹爹和叔叔,直到看到陈俊慈爱的目光与婆婆无异这才确定这副生面孔是她们的亲爹。
不过母亲跟婶婶都是受不了长途跋涉所以没有回来。
看着二位撑着伞将礼品送往屋中,又来和婆婆话别当年,林亦忻和易雨卿就乖巧的坐在陈俊身边,静静听着。
林亦忻和易雨卿本来是安静坐着的,发现也插不上话,无非就是看着她们夸了两句“长高了啊!”“变好看了啊!”之类的话。
谁知这一聊就挨到了晚膳的时间,婆婆提议叫欧阳汀雨来这吃饭,欧阳鹏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去唤欧阳汀雨。
盯着屋外淅淅沥沥的小雨,看着看着易雨卿困倦发作,跑去睡觉,林亦忻又陪着婆婆坐了一会,实在困得不行也去睡了。
这一觉醒来就看到婆婆做饭的身影,林亦忻二话不说跑去帮忙,发现还有一盘剩下的饺子。
“饺子昨天没吃完吗?”
婆婆平和道:“雨儿和你叔叔,你爹都还没来得及吃,我特意留了一盘。小馋猫,又想吃了?”
林亦忻顿时夸夸其谈:“婆婆做的饺子特别好吃!想必叔叔和雨姐姐都会喜欢的!我呢,不管婆婆做什么菜我都爱吃。”
客厅处不免传来易雨卿的附和声:“我也是!我也爱吃!”
婆婆笑着摇摇头,这两姐妹真是拿她们没办法。
落座之时,欧阳汀雨扫过桌上热腾腾的饭菜,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情绪,在尝试过后仍然觉得没有什么食欲,吃了两口便去小院吹风了。
林亦忻:“走,去跟堂姐打个招呼!”
欧阳汀雨回首浅笑着回应两人:“好久不见!”
易雨卿注意到欧阳汀雨的下裙是几多鲜艳的石榴花图案,上衣则是白金针线交错,翠绿的叶片绣在衣摆,好似早春的雨唤醒了沉睡的石榴花。
而欧阳汀雨的五官端正大气,眼神有光,唇色娇红,皮肤白皙,看起来比她们早熟很多。
此刻雨已停,欧阳汀雨站在圆桌旁举起一本湿哒哒的书:“表妹,书湿了哦。”
易雨卿想到自己在石桌上看书时忘记拿回房了,更未料到会落雨。
这书可是周听雪给她们的,才几天不到就这么不爱护,易雨卿暗暗自责着,说:“没事,等风干了还能看。”
欧阳汀雨的睫毛轻颤了一下,刚要开口就被屋里的话题吸走了注意力。
“陈俊啊,读书什么时候都不晚,你现在送临君思君去上学也不迟,女孩子不能吃了没文化的亏啊!”
“哥你别开玩笑了!女孩子家家读书有什么用?状元郎不还是那些男儿争?朝中进献大臣不也都是男儿郎?汀雨是你闺女,你送她读书识字不关我事,但我还是觉得我的女儿不识字更好。”
欧阳汀雨深深皱起眉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表妹,她们的表情无动于衷,内心的怒火烧的更甚了。
其实关于读书,林亦忻也没办法反驳,那次偷瞄过婆婆提前准备的嫁妆,以及父亲愚昧的思想,葬送的却是两个芳华如梦的小女孩的前程,可你能否认他们对你的好吗?
逃过了父亲的愚昧思想,又能逃过婆婆的婚嫁决定吗?
命运不是握在自己手上的感觉,着实难受。
欧阳汀雨悠哉悠哉的漫步到门口:“陈叔,若是这么说的话,假若入朝为官皆是女子,进士状元也都为女娘,那我这两个表妹若是读书了俸禄是否会和我爹爹一样高?”
欧阳鹏和陈俊都读过书,不过欧阳鹏的成绩更理想,甚至在科举中拔得头筹,获得入仕为官的机会,这期间又娶了同是腹有诗书的妻子,二人互相扶持,仕途权力扶摇直上。相反陈俊,则是在落榜之后安分守己,娶了平平无奇的何氏为妻,二人恩爱不已,在心中也都不以读书识字为重,好在两人在京中也混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收入还算可观。
“这……”陈俊脸已经有些黑了,他知道欧阳汀雨的意思。
“雨儿!”
欧阳汀雨开怀一笑,神情却带着若有若无的冷冽:“开个玩笑而已,我这两堂妹不都是一字不识吗?”
易雨卿暗自心想:欧阳汀雨真是刚啊,虽然言外之意是想打压陈俊内心女子无才的想法,但还是冲撞了长辈。不过,她应该也是气愤刚刚陈俊语气里女子不如男的意思吧?
这样想着易雨卿对她投来阵阵佩服的眼光。
看来她平常处在的环境还是太正常,村里的人大多对女子有一个根深蒂固的思想:有才不外露,无才便是德。欧阳汀雨暗自嘲讽了一阵。
觉得一阵无趣,欧阳汀雨就先回去了。
陈俊和欧阳鹏也走了,婆婆认真的的注视着两位孙女:“临君,思君啊,你们是不是特别想读书啊?你们爹吩咐我不准许你们入学堂,但听雪那孩子给你们的书都能堆叠成一座小山了,幸好你们爹没看到。不过,虽然婆婆不阻止她教习你们识字,但婆婆还是想确认一下你们的心意。”
易雨卿顿时眼睛亮亮的,在煤油灯中闪烁着别致的光芒,难以抑制的一阵心脏狂跳,嘴边有一个呼之欲出的回答,为此手指也不自觉的蜷缩、激动的发抖。
“想!”
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易雨卿和林亦忻默契的对视了一眼,想必对方都沉浸在这段属于原主人的心情之中。
婆婆望着两人,久久没说话,久到易雨卿以为婆婆都要拒绝了,那颗雀跃的心仿若从岩浆坠入冰谷,极为煎熬。
婆婆沙哑着道:“婆婆明白了,只是今年的私塾和学堂都招满了人,且大多都优先收男孩,婆婆看看明年能不能把你们送进去。像你们欧阳叔说的,读书识字,什么时候都不晚,对吧?”
婆婆慈爱的目光不减:“大不了,把你们送到城里读书。”
易雨卿有些受宠若惊,久久不能平复心情,眼角似有泪光闪烁:“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