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清川受难记 第14章 新政（二）

月亮悬于黑色夜幕，不多时就被一层薄薄的云遮住，月光筛的七零八落，看不清脚下的路。

位于皇城外的军营里燃着篝火，处处点着火把营灯，明亮无比。打了胜仗后，这新建起来的军营从未出现什么夜半刀剑碰撞之声，伤兵呻吟呓语，唯有那士兵之间嬉笑玩闹声，偶尔还有吃着上好草料的战马极为响亮的响鼻声。

还未至深夜，不少营帐里还传出鼾声。

巡逻的士兵懒散走着，身上的盔甲兵器互相碰撞叮叮当当响着，毫无节奏感，他们打着饱嗝，沿着地上极为规整的脚步与车辙一遍又一遍的晃悠，再转三圈就可以换班睡觉了。

忽然一声极为悠长凄厉的狼嚎声划破云际，又起微风，月亮终于又露出脸来，月光下的树枝摇摆，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呀，今天圆月。怪不得有狼嚎。”说完这句话的士兵，还没有走出几步就听见自己刚刚巡查过的营帐里传出来一声细弱但声嘶力竭的“狗叫”，似乎在回应着同族的叫声。

他撇嘴，掀开营帐帘子，腰间佩刀出鞘半寸，十分不耐烦：“狗崽子，叫什么叫！”

被凶的小黑狼夹着尾巴钻进角落里，又大着胆子探出头来冲着士兵叫着。旁边的妖族一把将小狼捞进怀中，捏住它的嘴不让它叫了。

士兵眼神缓缓扫过营帐里的每一只妖，没有一人敢和他对视，他又点点人数确认没有少任何一个，才将刀收回鞘中继续前往下一处。

寂静的夜便只剩下他和同行之人毫无节奏感的叮叮当当声，走着走着便听到似鸟鸣一般的哨声，接着便是清亮悠远，旋律缓慢，似是哀愁，恍惚回到田野水田之间。

“谁这么没出息，又想家了？这个时候吹，小心挨骂……”士兵同旁边的人说笑着转过一个弯，猛然对上一张亮得吓人的金色眼睛。

“是你吓唬它是吧？”金眼睛捏得拳头咔咔作响。

“什么，有……”还没说完就被重重一拳揍到面门。

一声闷哼，士兵倒地，哨声越发急促，很快又接连几声噗通，叮叮当当的，巡逻的几人就这么交叠着躺在睡着了。

哨声渐小，渐渐消失，军营也完全陷入一片寂静，唯有一处突然开始吵吵嚷嚷。

三道黑影以极快的速度潜伏进军营，迅速接近中心最大的营帐。三人在营帐前停下，最靠近帘子的祝万钧心情忐忑，看看楚梦寒，又看看陈清川，两手搓在一起，站在营帐前不知所措。

楚梦寒无言，将叶子叼在嘴唇上，伸手掀开帘子，在狼妖腿弯踢了一脚，将其送了进去。

陈清川瞅准时机，在这营帐周围又设下一道结界，隔绝声响。

祝万钧进去的一瞬间，里面静了一瞬，打破寂静的是稚嫩的孩童声：“叔叔，你来救我啦！”

“怎么是你来了？祝朗呢？不应该是他来吗！”

此话一出，陈楚二人顿感不妙，却依旧在门前听着没有进去，若是他们此刻出现会有更加难看的局面。

“我哥还在救其他族人……先别纠结了，我们快出去吧，一会儿他们醒了我们可就出不去了。”

尖细的声音说：“我不信你，我宁愿在这里待着等死！谁知道你又要做什么蠢事害我们！”

又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在说：“你的消息害死了树族的族长，又在守灯的时候将灯拱手相让给人族，都是因为你我们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稚嫩孩童的声音再次响起：“叔叔我害怕，我们什么时候离开这里……”

“我……我真是来救你们的。”祝万钧的声音无奈又无力，“我想把你们都救出去，我们一起回家。”

“我们？可是我们不想让你回去。只有我们没有你。若是救我们这些微不足道的小妖，换你回到妖族，不知道又有多少族人因你受害！”

这道声音尤为刺耳，楚梦寒皱着眉，想起他父王叫他独自一人殿后时的那抹笑容，冷血无情，如尖刀利刃。

那时他只顾谈情说爱，被奸人所骗，间接将正道引入魔界，和如今祝万钧所遇之事极为相似。

他也想不出破局之法，恐怕只有那句——以死谢罪，才能平息怒火。

此刻营帐内极为热烈，拒绝营救的，怒骂祝万钧的，盖过了祝万钧的声音。

一旁的将军营帐突然出来一个人，那人似乎刚从睡梦中醒来，穿着单薄的亵衣，散着光着脚，揉着脖子朝他们走来。

楚梦寒一惊，叶子含在嘴边发出极其响亮的一声，那人却摆摆手：“别吹了，今日我睡得够久了，该谢谢这位美人让我好好睡了一觉。不用紧张，我不是来阻止你们的。”

他走到陈楚二人面前，眼下青黑一片，许是多日失眠缘故，他拢了拢衣襟，眼神在陈清川身上停留许久，抱拳说道：“在下周净堂，是负责看押这些妖族俘虏的人，有什么话我们进去聊聊如何？”此人便是传说中的净堂将军。

他揭开营帐的时候原本吵吵嚷嚷的俘虏们瞬间噤声，看清陈清川和关押他们的人一块出现，愤怒惊恐的眼神向刀子一样扎向祝万钧。

原本高大的狼妖脊背迅速弯了下来，耳朵紧紧贴着脑袋。

“皇上出了新政，近几日该会公布了。”将军环抱着双臂，走进帐内，还没站稳就直接开门见山，“为保护边陲和皇城外的城镇，以明灯的灵力为报酬，招募愿意归附合作的妖族。为避免达不到目的，皇上下旨抓一些弱小的妖族作为诱饵。所以这些日子抓来的妖族不会死去，而是成为诱饵吸引更多妖族来解救他们。”

“留下来，就会有更多妖族自愿来合作归附，不留下来……可能我会挨两天陛下的骂。”

此言一出，帐内又炸开了锅，有说快跑的，有说他们四个人串通一气害他们不肯走的。

“真的？你说的都是真的？”祝万钧问道。

“自然是真。要走就尽快走，免得我后悔，皇上的骂也是不好挨的。”

话音刚落，将近一半的妖族互相搀扶着离开营帐，祝万钧抱起小狼也走了，剩下的一半大有宁死不从的架势，咒骂着他们四个人叫他们滚出去……

楚梦寒见这群妖实在是灵智开化不足，叶片放在嘴边，吹出刺耳的哨音就送他们进入梦乡。

陈清川这才问道：“将军为何愿意放走这些妖？”

周净堂打着瞌睡说道：“皇上的新政无异于激化人与妖族的矛盾，上一个极端对立的神族和魔族，已经灭族消失了，还连累了我们人族。就算你们不来，我也会叫人来想办法把他们弄走。”

“将军高明大义。”陈清川拱手称赞，“多谢将军了。”

周净堂笑笑，目光转向楚梦寒：“美人，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姓楚。名梦寒。”

“好，楚美人，劳烦你再为我吹奏一曲，让我再好好睡一觉……说起来我还要谢谢你们，若不是你们，我又要不眠不休的去抓妖族。”

陈楚二人来到将军营帐，营帐里跪着两个相互依靠睡着的人，周净堂绕过他们坐在椅子上，翻找着什么：“你们可要参加问道大会？以你们的身手，将来一定会在御前大放光彩。”

“在御前能与皇帝说话？”陈清川问道。

“自然，若是得到皇上信任获得宠爱，皇上还会采纳你的谏言。”周净堂终于停止翻找，拿起笔来，在舌尖上舔了舔，在纸上写着，“楚美人，梦寒是哪两个字？”

“将军这是？”陈清川不解。

“举荐信。参加问道大会可用。可免于其他繁琐的环节，直接参加。不过，后续能到什么位置……还得看你们的真本事。”周净堂说道，“我祖上有人受你恩惠才有至今的壮大。我家中一直有你的画像呢，日日有人烧香跪拜。我从小听着你的传说长大，可你藏于山林间避世不出，现在人族就要有大麻烦了，你也该出来了吧？”

陈清川沉默，良久后，久到周净堂写完两封推举信，将他的那封送到他手中：“多谢了。”

递给楚梦寒是却借着递信的机会，拉住楚梦寒的手腕：“美人和他是师徒？还是？”

“朋友。”

“太好了，我希望有一天能够在御前见到你……”说完他眨眨眼，对着楚梦寒十分暧昧的笑笑。

楚梦寒微微低头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反手拉住周净堂的手，将那片被他吹过的叶子塞进人的手中：“到时候，将军可要多为我美言几句。”

在抬眼看向陈清川之时，这人脸上抿嘴皱眉，盯着两个人相握的手，面色绝对称不上如常，极力掩盖着不悦。

倒是有点意思，楚梦寒收回自己的手，扯着陈清川衣袖说道：“我们走吧。”

临走还不忘朝周净堂挥手作别，更是惹得陈清川忽然快走几步，问起原因居然是怕他们被发现……

做完这一切，他们便准备回去，走到小院竹林前时，发现早该和其他妖族一起逃跑的狼妖祝万钧坐在地上，惆怅看着月亮。

“回不去了？”陈清川问道，“若是回不去，你可以和我们一起住，小院还有位置，可以再盖一间新屋。”

狼妖摇摇头：“能回去……我哥现在是族长，他让我回去我是一定能回去的。但是，他现在是族长，我就更不能回去为他添麻烦了。我也不能为你添麻烦。”

“那你……想做什么？”陈清川心中有些不祥的预感。

只见狼妖抬头，双眼明亮无比：“我要归附，帮我哥哥保护剩下的族人。”

楚梦寒却从中嗅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他问道：“归附虽然可以保护族人，甚至有机会接触到明灯，但是此举无异于在你族人的心中证明你是真的叛徒，你确定要这么做？”

“我确定。”狼妖十分笃定，“待我将侄子送回狼族，我就去找净堂将军，归附是我唯一的路了。祝万钧再次谢过二位帮助！我会经常来看你们的！”说罢，这狼妖化作原身离开。

圆月高悬，夜风轻拂，蝉鸣依旧，狼妖的嚎叫声响彻天际，陈楚二人互相看了一眼，只能祝这狼妖一切顺利了。只是这狼妖究竟是妖还是什么，也只好日后再探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