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年烟雨任平生 第64章 第 64 章

等杨广走远，张挽立刻赶往结绮阁，现在，只要趁乱带走姑姑，再安排替死鬼，就能保下她了。

可还没到，就见绿双慌慌张张从里面冲出来。

“姑姑呢？”

绿双一见她，就哭出声来，“娘娘被陛下带走了。”

张挽暗骂荒唐，陈叔宝连逃命都要带上美人吗？

“可知他们去哪了？”

绿双咬唇摇头，眸中满是惊恐之色。张挽不忍地轻拍她的肩，安慰道，“找个人少的地方躲好，没事的。”

说完，她转头看向重重宫阙，眉头紧蹙，陈叔宝到底去哪里了？

太极殿内，陈深一人独坐龙椅，等着命运到来。

龙椅很冷，还有些硬，除了高些，坐着一点都不舒服，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想争，有钱有闲有自由，不是更好吗？

他的思绪开始飞的很远，突然，大殿的门被撞开，紧接着传来甲胄的摩擦声。

周水立在他身旁，声音微微颤抖，“殿下。”

杨广带人进了太极殿，只见陈深威严端坐，姣好的面容冲淡了剑拔弩张的氛围。

“各位将军辛苦。”

杨广上前几步，剑眉微扬，一双黑瞳深不见底,“辛苦都是值得的。”

陈深扯出一丝笑意，若有似无，淡的可忽略不计，“这是降书，本殿代表陈国归顺隋国，自今日起，陈国子民便是大隋子民。”

“好，”杨广笑着抚掌，“干脆，你比你父皇更像个帝王。”

陈深不答，却在心里默默想着，最适合坐帝王的是阿兄，不是他，只是归降这件事，更适合他来做罢了。

他将身前的玉玺和归顺诏书往前推了推，又摆上陈国的机密要件，轻声道，“王爷，这些都可以给你，但是，请你放了贵妃和张挽。”

杨广有些不可置信，这样的昏庸皇帝竟然下了个重情义的崽子。张挽他本就打算留下，只是张贵妃......这让他有些难办。

“不是本王不想答应你，只是贵妃娘娘，刚刚已经仙逝了。”

陈深脸色煞白，他猛地起身，“你们，你们......”

“不是我们。”杨广摆手否认，好看的眼睛露出几许恶趣味，“是你父皇，不止贵妃娘娘，还有孔、龚二嫔，皆被你父皇扔出去挡剑，死在乱兵之下。”

他轻叹一声，“只是啊，士兵本无意取她们性命，奈何你父皇推得太用力，将她们推向了刀尖。”

陈深苍白着脸，垂下眸，父皇的疑心病太重，重的只能顾得上自己。

他直愣愣倒在龙椅上，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认命道，“那就请王爷放过张挽吧。”

杨广叹了口气，他答应张挽保下张贵妃，如今这状况，还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解释，“不为自己谋划谋划？”

陈深惨笑一声，身为皇子，别无可逃，他还有一些自知之明，“别无他求。”

杨广凝视他一眼，命人带走诏书和玉玺，便也直接离去，拿下皇宫只是第一步，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渐渐出现鱼肚白，一点点光束冲破云层，给大地铺上一层色彩。

张挽瘫坐在一处宫殿前，静静看着日出，阳光落在她脸上，既温暖，又有些刺眼。忽然，一团阴影投下，她不适应地眯了眯眼。再抬眸望去，一个男人逆着光，静静地盯着她。

温润如玉，眉眼睿智，他的面容渐渐跟少年时的模样重叠，张挽笑了，眼神里却是极寒的冷意。

“你们有什么要解释的吗？”陈帝被擒，贵妃身死的消息传遍皇宫，可是，他们答应过，会放过张丽华。

高颎眉头跳了一下，淡淡道，“我们没杀他，是陈帝，你的姑父。”

张挽一愣，短短几个字，她脑中立马还原出事情经过，陈后主胆小怕死，懦弱无能，这样的恶人为什么能活着？她第一次觉得上天无眼，纵容恶鬼弥留世间，却将好人一一带去。

心很痛，但更多的是麻木，她无力地垂下眸，放纵自己停止思考。

高颎轻叹口气，缓缓伸出左手，“有没有兴趣走一走？”

张挽避开那只手，自己撑着站起来，她拍拍衣服上的尘土，率先向前走去。

高颎微微勾起唇角，收回手，跟在她身后。

兵乱之后，晋王下令整理恢复陈宫，一切事务井井有条，若不是时不时走过一群巡逻的隋军，整个皇宫平静的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行至临春三阁，药香清幽，张挽顿住脚步。那披着金玉珠翠的几十丈高楼，宛若吃人的野兽，不知啃噬多少人的尸骨，珠玉交鸣，更似一首哀乐，飘过已然破碎的山河故人。

高颎负手，静静凝视她，忽然道，“你表兄以玉玺机密换你自由，冼夫人也传来密信，若是放了你，她愿带着岭南归顺。”

说到此处，他挑眉，“大人人缘不错。”

张挽斜睨他一眼，并不接话。先前传信冼夫人，告诉她陈国形势，让她自作决断。如今看来，她应该是认为避战对于岭南以及岭南百姓来说，利大于弊，所以选择了归顺，至于救她，不过是顺手的事。

她转身，眉眼凌厉，“关你屁事，你们如今还欠着我一件事。”

高颎明白，她所说的是张贵妃一事，“你想如何？”

张挽脱口而出，“放了陈深。”

“不行。”高颎一口拒绝，公主倒还好说，皇子一定不能放。

张挽沉下脸，牙齿咬得“咯吱”响。

高颎神色淡淡，“这事算欠你的，若有所求，能满足定会满足。”

张挽别过脸，暗骂他心机深。她转身向前走去，却被他一把拉住。

高颎轻笑，这些年只有和她对战，才会生出惺惺相惜之感，而后觉得畅快，他定定看着她，温和道，“晋王让我问你，可愿去大隋为官？”

张挽坚定摇头。

高颎似乎料到，下一刻，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药瓶，递给她，“若想摆脱这一切，你只能死。”

张挽眉头一皱，静静打量他，许久，她接过药瓶，声音淡淡，“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以，你们对百姓好点。”

说完，她毫不犹豫将药一口饮下，苦涩的味道逐渐侵占大脑，带走最后一丝清明。

高颎一把接过她，静静瞧着，忽然，他抬手拔下发冠，她的乌发瞬间散乱。失去意识的女子莹润华光，清丽脱俗，鬼使神差下，他轻轻抚上白皙的脸颊。

“若是当初带你一起走，会不会不一样......”

下一刻，他似忽然清醒，眸光由放肆逐渐回到寻常的淡漠，他将她抱起，转身离去。

远方巡逻的小兵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生怕自己看走了眼。

高大人不是不近女色，最怕别人碰他的吗？那如今他怀里抱着的是什么？

另一个小兵眯了眯眼睛，轻声道，“看衣服像是男子......”

清风朗月的高大人竟然有断袖之癖，这传回长安要碎了多少女郎的芳心。

任飞醒来时，已经分不清昼夜，昏昏沉沉间也不知睡了多久，他起身之时，脑袋一阵晕眩，又重重倒在床上。

阿虎准时来给郎君洗漱，见他失神的睁着眼，顿时一喜，“主子醒啦。”

任飞见他手舞足蹈，却不干一点实事，便气不打一处来，“愣着干嘛，扶爷起来！”

起身后，他缓了好一会儿，又用温水擦脸，这才清醒过来，只是脑中的钝痛，时刻提醒他，“我睡了多久？”

“一天一夜。”说着，阿虎小声嘟囔起来，“张大人的药下的也太猛了。”

“你说什么？”

阿虎身体一颤，“没什么！”

任飞瞪他一眼，似乎并不惊讶为何睡了这么久，只问道，“我睡了这么久，建康如今什么情况？”

阿虎如实道，“如今皇宫已被隋国晋王控制，一众皇族关押在昭阳殿，择日与隋军一同押往长安。”

“隋军军纪严明，入城后并不扰民，反而帮助百姓清理街道，今早，还杀了以施文庆为首的五名贪官。”

任飞点点头，垂下眼眸沉默许久，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阿虎等了一会儿，见没什么事，便打算悄悄退下。

刚到门边，任飞叫住他，犹豫一会儿才轻声道，“她怎么样了？”

阿虎知道这话定然问得是张挽，连忙开口道，“哦，张大人……”

“死了！”

任忠从屋外走来，接过阿虎的话开口道，“隋军入城后，她不愿入隋为官，被毒杀了。”

阿虎睁大眼睛看向任忠，却被他一脚踹开。虽不明所以，但只能咽下要说的话，可怜兮兮地躲到一边。

任飞骤闻死讯，猛地起身，“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任忠脸上满是嘲讽，“她通敌叛国，本就该死！”

“不，”任飞摇头，脸色苍白如纸，他后退几步，似是腿软撑不住倒在榻上，“她是为了百姓！”

任忠挑眉，这傻小子明白过来了？

任飞痛苦地垂下头，古往今来，战争只会带来杀戮和动乱，一旦城破，百姓面临的便是抢夺和杀戮，更有甚者，会血洗整座城池，可是阿婉，阻止了这一切。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她所说的如果结局无法更改，投诚便是最好的结果是什么意思。

“她不会死的！”任飞眼眶通红，他还没跟她道歉，和好，她不能死！

回忆一点点漫进脑海，他悔恨地攥紧拳头。阿婉的自尊心那么强，却愿意主动来找他解释，可是他干了什么，将她拒之门外，不管她的眼泪，任由她在大雪中受冻。

她那时该是多么无助，他应该抱住她的，然后轻轻亲吻她的眉心……

他爱她，却也伤害她，原来他是这样的混蛋。

任忠盯着他，眸中虽然满是心疼，但说出的话却疯狂挑拨着他的神经，“后悔了？可惜人死灯灭，无济于事，不过无妨，天下女人何其之多，阿父定为你相看个好的。”

拳头越攥越紧，隐隐从指缝间渗出血色，悔恨和悲伤像海浪一样一波一波冲刷着他，似是窒息般，他喘不上气来，“阿婉一定不会死！”

他一遍一遍地重复，最终，再也忍受不住，他疯一般跑出屋外。

阿虎瞥了一眼任忠，犹豫道，“将军，郎君这样真没事吗？”

任忠翻了一个白眼，不下点重药，他何时才能抱上孙子，“你去跟着他，只要不是殉情，就别管他！”

阿虎轻声应着，连忙追出去，有道是，还是亲爹狠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