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游苑背靠覆舟山,西倚玄武湖,庭苑连绵尽显皇家威严,内里风景秀丽,四时景色各异,春可踏青,秋能品茗,夏可赏荷,冬能观雪,它不仅供人玩赏,还可做雅集,皇家活动多在此处。
正月十五这日一大早,官员们携自家郎君女眷前来赴会,车马如龙,绵延数里,将苑外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怕误了时辰,近些的女眷直接下了马车,由侍女搀扶跟随自家主母步行至苑门,她们皆盛装打扮,或着锦绣对襟长裙,珠翠满鬓,富贵无极;或披轻纱披帛,宽袖临风,灵动飘逸。
因着圣上亲临,苑外早已围满禁军,他们身着铠甲,手持长戟,苑外设五步一人,苑内禁军十人一队,分队巡逻,守卫森严。
张挽递上请柬,禁军核查后被内侍引到前院,进门便看见任飞斜坐在栏杆上,无聊地发着呆。
他早到了,因为任忠负责此次活动安防,所以也就跟着一起提前来了。
虽说面上平静,但他心里早已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一见着张挽便将她拖到身边,开始喋喋不休,许是因为兴奋紧张,他的语速极快,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不知何时,陈胤也到了,几年时间,小儿已长成精悍少年郎,许是常年习武的原因,倒要比同龄人高上一个头。
参与比试的郎君们一见他纷纷围了上去,脸上堆满了笑,“殿下。”
陈胤紧抿着唇,眼神巡视一圈,透过这些假笑的面孔将目光落在张挽身上。
如今的他褪去了少年时的圆润,轮廓变得棱角分明,剑眉斜飞入鬓,然而这张清俊的面容上却嵌着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在这温婉的江南水乡显得格格不入。
任飞凑到张挽耳边小声嘀咕,“听说太子妃请了萧摩诃教他武功,这次怕是来者不善,你要多加小心。”
张挽眯了眯眼睛,看他的身板就知道平时没少操练,很显然他已不是当年那个好忽悠的小屁孩。
渐渐的,那张桀骜的脸上浮现挑衅的笑,她瞧着心里有些不爽,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四目相对,空气中仿佛迸溅出无形的火花。
巳时至,比试正式开始,第一场比试为策论。
他们这些参赛选手从候场区直接被带到四易园。
四易园在乐游苑东面,古木参天,曲径通幽,原本是皇子们避暑读书的清幽之地,因场地开阔,设施完善,被临时征用为策论考场。
张挽落座展开试题,上写“流水不腐,户枢不蠹,动也。据实论见,思闻进善之言”,不禁心中一震。
观这题中深意,陈宣帝绝非安于现状的守成之君。
她拿着笔杆子皱眉踌躇,一刻钟过去依然一字未落,倒不是不会写,只是如何才能写到皇帝陛下的心坎上呢?
她这一番迟疑好巧不巧落在陈胤眼中,只见他不屑地挑挑眉,唇角露出一抹讥诮的笑,这一次,他赢定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张挽在考试结束前一秒才堪堪写完,策论比申论难写多了,不仅要扣题,还要哄的圣心欢愉,写完真真要折了一半阳寿。
陈胤破天荒地等在考场外,见张挽神色疲倦,印堂发黑,目露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平日里全靠那点谄媚功夫博得老师喜欢,今日考试却迟迟不动笔,莫不是肚子里无货?”
任飞挡上前来,剑眉一拧,正准备开始满嘴跑火车,却被张挽拉到后面,见她眼带坏笑,便识相的躲她身后。
“我自然是在思考怎么答题,才能让殿下荣登榜首,全了我对殿下的奉承之心。”
陈胤成功被气到,他阴郁地瞪向张挽,面色紧绷,“等着瞧,老子凭实力赢你。”
陈胤之所以这么胸有成竹,当然是有原因的,为了比试,他的策论请了阅卷名师单独指点,又师从萧将军勤练武艺,准备相当充足。
可是他依旧低估了对手,他的对手勇闯过高考,毕业后又从公考中厮杀而出,超强的学习能力亦是不容小觑。
约莫半个时辰,内侍公布策论成绩,张挽第一,陈胤第二,任飞排在中不溜,好歹不是垫底。
陈胤脸色肉眼可见地黑了,他不明白为何自己努力这么多年,仍旧输给了他。
世界上真的有天赋这种东西吗?
张挽见他似要咬碎后槽牙,轻飘飘甩了一句,“唉,既然殿下不承我的情,那我就不客气了。”
要不是陛下突然召见,张挽绝对有理由相信这厮会当场揍她。
内侍传旨,陛下要亲见前三名,张挽等人随着内侍到达御前时,陈宣帝正与一位身着黛紫色朝服的中年女子交谈,那女子发髻高耸,仅以几支玉簪点缀,简朴大气,虽无金银珠翠,却自有一股雍容气度。
张挽远远望去,虽看不清容貌,却已猜到此人身份不凡,绝非寻常宫妃。
“参见陛下。”
“起身吧,”陈宣帝抬抬手,笑着向那女子介绍道,“夫人且看,这便是今年国子学中较为出色的几位学子。”
“果然都是青年才俊,实乃社稷之福。”那位夫人声音低沉,却字字铿锵,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陈宣帝开怀地笑了几声,兴致极好,“胤儿不错,文章引经据典,足见平日里是下了苦功夫的。”
“多谢皇爷爷夸奖,孙儿乐在其中,不觉得累。”陈胤恭敬答道。
“好,不愧是朕的孙子,”陈宣帝大笑抚须,他招招手叫来小黄门,吩咐道,“将朕收着的那一方刻有祥云纹的青瓷砚台拿来,赐给胤儿。”
陛下的赏赐让陈胤颇为激动,他紧紧握住拳头克制住胸膛的起伏,却掩饰不住眸中迸发的惊喜。
“还不谢皇爷爷赏。”太子在旁提醒道。
反应过来,陈胤赶紧谢恩,“谢皇爷爷赏赐。”
说来好笑,这是张挽第一次见到这个太子姑父,历史书中著名的昏庸皇帝-陈叔宝。出于好奇,她悄悄抬眸,只见他生的白净,瞧着性格温柔和善,与书中那个做尽荒唐事的帝王判若两人。
还没等她打量清楚,陈宣帝便召她上前。
“文章虽然没有辞藻修饰,却辞锋犀利,直指要害,论中一句“困则思变,变则通,通则久”,好得很。”
说完,一道威压落在张挽肩上,有审视,也有探究。
张挽直冒冷汗,强撑道,“陛下过誉,不过是草民的一点拙见。”
“好啊,”陈宣帝笑着指指太子,“你这良娣的弟弟也非池中之物,要好生栽培。”
过了面圣这一关,张挽也得了赏赐,虽说没有陈胤的贵重,可都是些实打实的金银俗物,巧的是,她爱惨了这些黄白之物。
玄武湖靠着覆舟山,就是一幅浑然天成的山水画,隆冬时节,湖面微微结着冰,前段时间一场大雪,给予这方土地大片玉树琼花。湖边被大理石栏杆围起,建了许多亭台水榭,曲径连廊。
湖中心矗立三座小山,山势虽不高,却玲珑秀美,宛如从水中生长而出,三山之间以廊桥相连,飞檐翘角,雕梁画栋,据说是仿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所建。
天色渐晚,武艺比试被放到了第二日。
张挽沿着湖一步步走着,目中所及皆是奇景,一日的疲倦一扫而光。
任飞屁颠屁颠地跟着,亦步亦趋,“听阿父说,这三山始建于百年前南宋。”
说完,他话音一转,揶揄道,“明日武试想不想拿第一?”
张挽冷睨他一眼,“明天你若放水,我们就绝交。”
任飞自然清楚她的脾性,此话也不过是开个玩笑,“我只是喜欢看着你耀眼夺目的模样,阿婉放心,你既如此说,明天我定然全力以赴哈哈。”
远处水榭上,一位宫装女子安静坐着,一袭湘妃色长裙在这雪色中显得格外耀眼。她低着头,鬓上斜插的缠丝牡丹金步摇顺着白玉般的面庞垂到脖颈处,与红玛瑙圆珠耳铛相映成辉。
此刻她捏着手帕,绸缎帕面已被绞得褶皱不堪。
一旁的婢女拿了件狐裘轻轻给她披上,“公主,此处风大,再呆下去怕会感染风寒。”
陈宣浑然不觉,如水的眸光紧紧跟随着在湖边并行的两位少年郎,“那就是策论第一的郎君?”
“是呢。”一旁的婢女轻笑出声,“公主快些回吧,张郎君明日还会参加武试,公主若不保重身体,怕是要赶不上了。”
陈宣俏脸微红,眸中升起一阵愠怒,“大胆,本公主也敢打趣。”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起身准备离开。
婢女似是身边伺候惯了的,丝毫不见害怕,只是笑意盈盈地服侍她离开。
第二日,武试正常举行,陈宣帝临时起意,又在武试前增加了一项骑射。
骑射平日都有练习,张挽自是不怕,但武艺切磋这块她实在心里没底,她不仅打不过任飞,连陈胤都可能不是对手,再加上有私仇,被陈胤逮到一定会被狠狠揍上一顿。
好消息是好歹都是官宦子弟,怕打起来误伤,所以比试不准用武器,只凭拳脚功夫,倒也不会被弄死。
她心惊胆战的完成骑射比赛,然后就看见陈胤不怀好意地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