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疴 第5章 小狗

“姐姐。”

姜墨云被这一声呼唤拉回了翻涌的思绪，她垂眸看向林白然，发现这只是他在睡梦中无意识的呢喃。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林白然蹙起了眉，眼角还带着泪，自己的衣角被他抓得更紧。

姜墨云有些心疼，于是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又轻轻抚平他皱起的眉心，看着他逐渐变得平静安详的睡颜，也不由自主的感到安心。

她感受到一种宁静的幸福——而这对姜墨云来说是很奢侈的东西，她只曾经很短暂的体验过几年，又很快被收回了。

而林白然把这点幸福又重新带回给了她，让其变得平淡而温馨，珍贵又寻常。

她的手放在林白然的头上没有移开，摸着他温软的发，又一次想起放映厅的那个傍晚，林白然逆着光走来，手上拿着花，成了她生命中最特殊的观众。

两人本就因为工作有些接触，又因为这次意外，两人之间相较于他人要显得熟悉些，偶尔也会在休息时聊上几句，聊天内容大多是没什么营养、鸡毛蒜皮的小事。

林白然和她分享了很多自己旅游时的见闻，都很有趣，姜墨云听得很认真。她也知道了林白然打算每两年都专门拿出一个月去旅游，慢慢的拼起这个世界的角落……

一个充满活力的浪漫主义者——姜墨云在心里悄悄的评价道。

她也同样分享了点自己去过的地方，体会到的各地迥异的饮食、文化与风俗，不过大部分都很浅显。毕竟她“探索”世界的方式是通过不断出差，这样的“旅途”可没给她好好感受当地氛围的机会。

还吃到了林白然带来公司分享的豌豆黄——他奶奶亲手做的。老人家手艺极好，入口即化，绿豆的清香便在嘴里散开，那一抹香甜久久的萦绕在舌尖。

林白然每天都很活泼，真的很像一只活力四射的小狗，和每个人都能相处的很好。

她又想起后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俩之间的相处好像有一点点过了界，显出一点模糊不清的暧昧来。从一个很平常的午后，林白然开始明确的追求她，少年人的情感热烈的几乎要让人招架不住。

但姜墨云并没想过答应，毕竟差了十岁，林白然在她眼里实在像个小孩。

林白然来上班时总会给她带一枝花，每天不重样——有时是花店里精心包好的玫瑰或者月季，有时又只是路边随手摘下的不知名野花……共同点是它们都有着宜人的清香。林白然总是会早早的到达公司，然后跑到她的办公室门口等着，等看见她来了，就会立马直起身，脸上扬起笑，甜甜的喊她“姐姐”，要把花送给她。

不过姜墨云并不会收，在她看来林白然的追求不过是年轻人的一时冲动，这好感定将来得快也去得快，而回应只会延缓这个必然的进程。

于是姜墨云总是置之不理。

这时的林白然就会像一只叼来心爱的玩具，却被主人拒绝了的小狗，一下子就变得焉焉的，一整个垂头丧气的样子。他就这么垂着头站在原地，用湿漉漉的眼神看向她，那眼睛好像会说话，一眨一眨的和她说：“你真的不要吗？收下吧收下吧。”

姜墨云实在招架不住这样的眼神，于是每次都只随意扫上一眼，看清是什么花之后，就随意的摆个笑容当作是打了招呼，然后便赶紧逃离他的视线，生怕自己再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心软。

而林白然并不会这么轻易放弃，他总会想方设法的把花送出去，有时是借着汇报工作的机会带着花进她的办公室，然后趁她不备偷偷把花留着办公桌的角落；有时是夹在文件里让别人送进来，姜墨云一翻开就能看见……不过虽然是直属部门，也没那么多汇报工作的机会，更何况林白然一个研发人员，一天到晚见缝插针的进老板办公室算什么。

最后这一招被哭笑不得的姜墨云勒令禁止，于是每天早上都会被拒绝的花总算是消失了几天。

不过也就几天而已，后来有天姜墨云一转头就发现那花出现在自己办公室朝内的窗台上 ，一连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她留意了一下才发现，林白然每次都会偷偷摸摸的把花放上去，第二天又兢兢业业的换上新的。

办公室的玻璃是单向的，姜墨云索性也使了点坏，故意蹲守，在林白然偷偷摸摸的过来放花时猛的开门，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林白然被抓了个现行，讪讪的笑着，红意一下就窜上了脸，把花藏在身后，眼神胡乱的瞟来瞟去。

活像一副干了坏事被抓包的心虚样——实在是……非常可爱！姜墨云忍不住在心里悄悄感慨，很想在他头上狠狠揉一把，不过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没做出什么匪夷所思的举动来。

姜墨云本以为经此一事后林白然便该就此放弃，结果没想到他反倒“既然都被发现了，那就光明正大的干吧！”——这么一个破罐子破摔的样子。竟然直接在那放了一个小花瓶，用来放他每天带来的花，刚好撞见她也不躲了，大大方方的打招呼，“早上好，姐姐，林白然专送员祝您生活愉快。”带着点俏皮的笑，亮晶晶的眼里透出可爱的狡黠来。

姜墨云实在拿他没办法，或许也有那么一点乐见其成，最后默许了他这种举动，日子久了也渐渐习惯了。每次下班时在空无一人的黑暗里走出办公室，视线也总会在小巧的花瓶上停留一会，开始期待明天的花。

故事的开头便这样写成了，是一只可爱的小狗带来了一朵漂亮的花，一份纯真的喜欢交织了一点点隐秘的期待。

——

其实姜墨云总是担心那个花瓶——毕竟这外面总是人来人往的，保不齐会有人不小心给它碰掉——虽然这么多天好像都没什么事，但她觉得还是要稍微处理一下，正准备叫助理去找点胶水来把那花瓶粘住，这样更牢固些，也比较让人安心。

合作商的电话却在这时打来了，姜墨云在打电话的间隙里听见了一声脆响，心微微沉了些。等到她挂断电话出去看的时候，看见本该不在公司的林白然已经自己默默扫完了一地碎瓷片，正在往垃圾桶里倒。风尘仆仆，一看就是刚刚赶回来就遇着这事。

姜墨云眼尖的看见他口袋里一闪而过的红色，心下了然——他是赶回来换花的。

林白然看见她来，停了几秒，最后垂下头，看不清表情，头发沓拉下来，什么也没说，安静的转身离开了。

姜墨云也只是看着他，没做出任何举动——“或许这样结束也好。”姜墨云想，早该结束了，已经耽误了太久。于是她也冷漠的忽略心底那一点异样的不自在，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只是接下来的一整天都有些心不在焉。她最终烦躁的喝了口茶，放了太久已经凉透了，看了看外面已经黒透的天，又扫了眼时间，比平时早半小时——剩下的事情完全可以等到明天再做，架不住心里的烦躁，便索性合上电脑，拿着包起身。

这么多年来，她还是头一回这么干。

这个点早就下班了，外面只留着少数几盏灯。姜墨云非常不喜欢低效率的工作方式，所以她所直管的部门一向都不会有人故意拖沓，最近也不是忙碌的时候，这个点通常已经不剩什么人，姜墨云本以为自己会看见空无一人的大厅。

结果才刚刚出办公室，就看见蹲在门边，缩成一团的林白然，姜墨云一下就愣住了，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出声。

林白然就那么埋着头缩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过了好半晌，才像是感受到了突然变强的光线，慢慢抬起了头，露出一双红通通的眼睛，纤长的眼睫被泪水打湿，变成一绺一绺的。

看起来很可怜。

他很安静的看了姜墨云一会，吸了吸鼻子——连鼻尖也是红红的。他像才刚刚反应过来似的，带着哭腔开口，“你，你怎么就下班了？平常不是……”他蓦然停下，不肯再继续说。

姜墨云很敏锐的抓住他话里的关键，“平常？经常自己呆在这？”

林白然并不接话，只是把头又重新埋在膝盖上，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

姜墨云在他面前蹲下来，拿了块手帕，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到林白然又猛的一下抬头，紧紧闭着眼，不管不顾的开口，“我讨厌你！”

很短暂的停顿了一下，又紧接着继续，好像慢一秒就说不出来了似的，“我那么喜欢你，可你一点都不在意那些花！你，你……你可以不喜欢我，可是那些花是很漂亮的，你为什么也一点都不在意。你为什么一点也不在意啊，你就不能……”他在这时才睁开眼

看见蹲在他面的姜墨云，一下子噤声。

他静静的打量了一会儿姜墨云的表情，又忍不住开口，声音里的哭腔渐渐浓厚起来，“你就不能……多在意我一点吗？哪怕是多看一眼也好。”

他甚至没有说喜欢。

姜墨云看着他哭红的眼，第一次如此细致的打量他，发现林白然其实不算很可爱的长相：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带着点冷清，偏偏生了一双下垂的狗狗眼，不仅冲淡了脸上的冷反而显得乖巧。满怀爱意看人时，显得赤诚又热烈。

她轻轻叹了口气，把手帕捏起一个小而钝的角，笑着给林白然擦眼泪，“多大的人了，哭成这样。”

姜墨云知道自己有些过界了，可林白然没有躲，只是在她即将收回手时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像下定了某种决心。他已经止住了眼泪，定定的看着她，这让姜墨云没由来的有些心虚，想试着收回手却没有成功。

两个人就这么安静的僵持了一会儿，最后是林白然先开口，“姐姐，在你眼里我是什么呢？”他的表情很决绝，像是破罐子破摔，带着破釜沉舟的意味。可是语气又很轻，小心翼翼的，眼里的哀伤都顺着眼泪渐渐汇集了。

姜墨云并不正面回答，又把问题抛给了他，“那对你来说我算什么呢？我大你十岁，还有一个女儿，我们并不合适。你只是……”她简短地停顿了一下，“只是一下子冲动了。”

“可是我就是喜欢你啊。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我喜欢的只是你而已啊。”林白然泪眼汪汪，但语气却很坚定。

姜墨云突然就于心不忍了，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他们静静的对视着，谁也没有说话，一滴眼泪渐渐在林白然的眼角成形，又很缓慢的滑落了。

“别哭了。”姜墨云在心里默念，她好像也有点昏了头，鬼使神差的凑上去，轻柔的吻去了那滴泪。

嘴里尝到了苦涩的咸味。

林白然愣愣的目视着她漂亮的脸远离，反应过来后眉梢眼角都荡开了笑意，又欢欢喜喜的凑近她，迟疑了一会，试探的去亲吻她的眼角，又一点点向下到鼻尖、脸颊……

姜墨云只沉默的纵容他，最后在他即将吻上嘴角时微微偏过了头，接了个轻浅的吻。她轻抚林白然的头发，手放在林白然的后颈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

林白然被巨大的惊喜砸中了，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他微微退开，又一点点凑近。姜墨云便很顺从的靠在了墙上，林白然用一只手垫在她的脑后，另一只手轻柔捧住她的的脸，跪坐着直起身，加深了这个吻。

一室静谧，姜墨云放任自己在温柔的吻里沉沦，在心里悄悄的回答，

“林白然是一只可爱的小狗。”

……

她在静谧的黑暗里借着一点月光端详林白然的眉眼，抚平他又一次蹙起的眉头。

又抚摸他的脸颊，感受到林白然在睡梦里无意识的轻蹭，姜墨云笑起来，默默在心底补充完当时未尽的话：

“林白然是，我的小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