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恐症与小熊饼干 第8章 紧握的手

幼儿园的日程总是规律又充满意外。比如，每月一次的消防演习。

尖锐急促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响彻整个幼儿园时，活动室里正进行着上午的点心时间。孩子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了一跳，有几个胆子小的，嘴巴一瘪，眼看就要哭出来。

“小朋友们不要慌！”姜让第一时间站起身，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镇定，“记得我们练习过的吗？消防演习！跟着老师，我们有序地到外面去！”

他迅速而熟练地组织着孩子们排队，生活老师则在后面检查是否有遗漏。整个过程虽然有些忙乱，但在姜让的引导下，还算有条不紊。

蒋衪和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也弄得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皱着眉看着这混乱的场面，下意识地想找个角落避开人流——这完全不符合他平时远离麻烦的作风。

然而，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姜让。

他看到姜让一边柔声安抚着受惊的孩子，一边利落地引导队伍，额角因为紧张和忙碌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眼神却异常坚定。那个平时在他面前动不动就脸红结巴的“蘑菇”，此刻像一棵柔韧的小树，在小小的风波中努力撑起一片安稳。

就在队伍快要全部离开活动室时，一个落在后面的小女孩大概是被旁边奔跑的孩子撞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哎呀”一声向前栽去，而她前面就是活动室略微凸起的门槛！

姜让正关注着前面的队伍，听到惊呼声猛地回头，脸色瞬间一白，想要冲过去却已经来不及。然而，一道黑影比他更快。

蒋衪和几乎是想也没想，长腿一迈，手臂一伸，精准地捞住了那个即将摔倒的小女孩。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带着一种与他平时慵懒姿态不符的利落和力量。

小女孩被他稳稳地扶住，惊魂未定地眨了眨大眼睛。

姜让冲过来，一把将小女孩搂进怀里检查，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没事吧？有没有摔到？”

“没、没事……”小女孩小声说，好奇地看向旁边那个扶住她的、脸色不太好看的“大哥哥”。

蒋衪和松开了手，眉头依旧紧锁。他刚才的动作完全是本能，甚至没考虑过这会弄皱他价格不菲的夹克。此刻，他看着姜让吓得发白的脸，和怀里那个依赖地靠着他的小女孩，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又升腾起来——这次是针对这该死的、无法预料的意外。

“快走。”他对着姜让，语气有些生硬地催促道，率先转身朝外走去。

姜让抱着小女孩，连忙跟上。因为抱着孩子，他的脚步有些不稳，下楼梯时更是小心翼翼。

蒋衪和走在他前面半步，听着身后略显凌乱的脚步声，脚步不自觉地放慢了些。在转到最后一个楼梯拐角，地面有些湿滑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朝后伸出了手。

没有回头，动作甚至带着点不由分说的霸道。

那只骨节分明、曾经扶过眼镜、递过创可贴和咖啡的手，就那样摊开在姜让面前。

姜让看着眼前这只手，愣住了。警报声还在响，周围是嘈杂的人声和脚步声，但他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安静了下来。他能看到蒋衪和紧绷的侧脸线条，和那只固执地伸着、等待着他去握住的手。

心跳，再次失控。

他没有太多时间犹豫。抱着孩子，脚下湿滑，情况不容他矫情。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自己那只空着、微微颤抖的手，轻轻放入了蒋衪和的掌心。

蒋衪和的手比他想象中要大，掌心干燥而温暖，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在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然后，蒋衪和收拢手指，稳稳地握住了他的手。

没有多余的言语，蒋衪和就这样牵着他，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完了最后几级台阶，穿过小操场，来到了指定的安全集合点。

直到在班级队伍里站定，蒋衪和才仿佛被烫到一般，迅速而自然地松开了手，插回自己的裤袋里，目光投向远处，仿佛刚才那个主动伸手、紧紧握住的人不是他。

掌心骤然失去的温度，让姜让心里空了一下。那只被握过的手，还残留着对方灼热的体温和有力的触感，指尖微微发麻，连带着整条手臂都像是过了电一样。

他抱着孩子，低着头，脸颊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连耳根都红透了。幸好此刻大家都在关注演习清点人数，没人注意到他的异常。

警报解除，演习结束。老师们开始组织孩子们有序返回教室。

姜让感觉自己的腿还有些发软，不仅仅是因为刚才的惊吓。

回活动室的路上，他和蒋衪和一前一后地走着，沉默不语。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却比不上刚才掌心那片刻的灼热。

走到活动室门口，蒋衪和忽然停下脚步，侧过头，目光落在姜让依旧泛着红晕的侧脸上，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没事了？”

姜让猛地抬头，对上他的视线，又迅速低下，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哼：“没、没事了……谢谢。”

蒋衪和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然后转身进了活动室。

姜让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地蜷缩起那只被握过的手，仿佛想要留住那转瞬即逝的温度和安全感。

消防演习的警报声早已停止，但他心里的某个警报，似乎才刚刚被拉响。

而走在前面的蒋衪和，插在裤袋里的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另一只手柔软而微凉的触感。

手感还不赖。

这个念头闪过，让他烦躁地“啧”了一声，却又无法否认心底那丝隐秘的、陌生的悸动。

今天的“进修”，似乎又朝着一个更加危险的方向，迈进了一大步。

消防演习结束后的整个上午，活动室都笼罩在一种异样的氛围里。

孩子们很快恢复了活泼，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刚才的“冒险”。而姜让却始终无法平静。他感觉自己的右手掌心像是被烙印了一般，蒋衪和那干燥、温热、带着不容置疑力量的触感挥之不去。他只要一空闲下来，就会不自觉地蜷起手指，仿佛那样就能将那份短暂的温暖多留存一刻。

他不敢去看角落里的蒋衪和，连目光不经意扫过都觉得脸颊发烫。他低头整理着被孩子们弄乱的绘本区，动作却比平时慢了许多，心神不宁。

蒋衪和表面上看起来与往常无异，依旧靠着墙，拿着手机，仿佛在处理无尽的工作邮件。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插在裤袋里的右手，指腹正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回味着刚才握住那只微凉、柔软的手的瞬间。

太瘦了。

好像再用点力就会捏碎似的。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莫名一紧。他回想起姜让抱着孩子下楼梯时那略显单薄的身影，和在警报声中强装镇定却依旧苍白的脸。

麻烦。他在心里评价，却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陌生的保护欲。

午餐时间，孩子们在生活老师的照顾下吃饭。姜让终于得以喘息，坐在自己的小桌子前，看着食堂送来的标准工作餐，却没什么胃口。他拿起勺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汤。

蒋衪和没有去动他那份看起来同样寡淡的午餐，他依旧待在角落，目光却不再掩饰，直直地落在姜让身上。他看着姜让心不在焉的样子，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根，看着他偶尔偷偷看向自己方向又迅速移开的、小鹿般惊慌的眼神。

那种想要做点什么的冲动，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他收起手机，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相对狭小的活动室里投下阴影，立刻吸引了姜让全部的、紧张的注意。

蒋衪和迈步走到姜让的小桌子前，停下。他没有坐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深邃。

姜让握着勺子的手紧了紧，心跳如擂鼓，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姜老师。”蒋衪和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腔调，试图掩盖其下的不自然。

“……嗯？”姜让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

蒋衪和的视线掠过他面前几乎没动过的午餐，又回到他脸上，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提议：

“这周六晚上，店里有个小型的新品预览派对。”

他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既成事实，而非征求意见：

“你需要过来一趟，做一次‘市场调研’。”

“啊？”姜让彻底愣住了，大脑一时无法处理这个信息。派……派对？市场调研？这和他一个幼师有什么关系？

看着他茫然又无措的样子，蒋衪和心底那点别扭的期待感更盛，但他面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势：

“亲民化转型，需要了解不同圈层消费者的真实反馈。”他搬出了最初那套早已站不住脚的理论，说得冠冕堂皇，“你作为‘亲和力’领域的专业人士，你的观察视角，很有参考价值。”

姜让张了张嘴，想拒绝。那种光怪陆离、充斥着潮人和闪光灯的场合，光是想象就让他头皮发麻，潮人恐惧症几乎要当场发作。

“我……我不行的，”他声音带着恳求，几乎能想象到自己在那样的环境里会有多格格不入，多失态，“那种地方……我……”

“只是观察，不需要你应酬。”蒋衪和打断他，语气强硬了几分，但仔细听，却能捕捉到一丝极细微的、类似于安抚的意味，“你可以待在角落，就像我在这里一样。”

他顿了顿，看着姜让依旧写满抗拒和恐惧的脸，鬼使神差地又补充了一句，声音压低了些许：

“有我在。”

这三个字，像带着魔力，轻轻敲在姜让的心上。

有他在？

意思是……他会照看他吗？

这个认知，像一缕微弱的光，穿透了厚重的恐惧阴云。姜让看着蒋衪和那双看不出情绪却异常专注的眼睛，拒绝的话突然就卡在了喉咙里。

他想起了雨伞，想起了芒果慕斯，想起了香草拿铁，想起了刚才那只在慌乱中紧紧握住他的手。

蒋衪和虽然总是看起来冷漠又霸道，但他似乎从未真正伤害过他，甚至，在某些时候，用一种极其笨拙的方式，在护着他。

这个发现，让姜让的心跳得更乱了。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面前那碗已经凉透的汤，内心天人交战。恐惧和一种隐秘的、想要靠近的冲动激烈地搏斗着。

最终，那丝因为“有我在”而滋生出的、微弱的勇气，和一种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勉强占据了上风。

他深吸一口气，用细若蚊蚋、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结结巴巴地应道：“好……好吧。”

蒋衪和听到这个回答，紧绷的下颌线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他点了点头，仿佛只是敲定了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安排。

“周六晚上七点，地址我发你。”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回到自己的角落，重新拿起手机。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嘴角，泄露了他此刻并不平静的内心。

而姜让，还呆呆地坐在原地，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蒋衪和的那句“有我在”和自己竟然答应了的事实。

他……他周六晚上，要去参加一个潮牌派对？

和蒋衪和一起？

这个认知让他一阵头晕目眩，恐惧再次席卷而来，但这一次，恐惧之中，似乎又掺杂了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的期待。

他下意识地又蜷起了那只被蒋衪和握过的手。

掌心的余温，仿佛更灼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