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颐君 第3章 再遇

指尖沁凉，触感温润柔和，十分舒服，表面虽看来光滑，拈在手中却不易滑脱，颇有质感。让不擅棋艺的你也忽然有了下棋的**。

这是一套好棋。象牙棋子，蓝玉棋盘。在棋盘上拨弄棋子，颇有几分于夜空中指点星辰、左右江山的愉悦错觉。

你在手中玩着棋，心忖这一套好棋就这样送给太子，是否有些太过张扬了，难免会引起有心人的猜忌。

但是你要送的东西，哪里有送不出去的呢？

于是长颐君刚刚从东海商人那里低价弄到了一套绝世好棋的说法不胫而走，短短三日便传遍了京城，自然也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

皇帝也好奇，虽不好棋，但总归想看一眼，于是口谕让你带棋进宫，还宣来了太子，同你对弈。

太子是朝野上下出了名的棋痴，也是名动京华的鉴棋高手，常常通宵达旦玩赏棋谱，皇帝几次劝阻他顾惜身体，这几年虽然因病渐渐缓下了这喜好，却还是坚持每三日一弈，太子府里上上下下的幕僚，唯一一点共好便是棋艺。棋之一道几乎已成了太子的招牌。

乍见如此好棋，皇帝虽为外行也不由点点头夸赞了一番，太子更是看得目不转睛，显然心中无比渴望。草草下过一盘棋后，太子便忍不住，出言打听这棋的价格，显然是想让你“割爱”了。

因太子母妃乃皇帝昔年专宠，太子本人又肖似母亲，故颇得皇帝喜爱，常常偏袒照顾。今见太子这样喜欢，皇帝也不免要为太子说上几句。果然，只三局棋的成败，这棋的主人便换了一个。

这实在是个无赖的打法。你不擅棋而太子特擅，朝野皆知，用棋局成败来讨你的“心爱之物”，其实是对你大大不公。太子心知肚明，所以虽心中自得，却也有几分愧疚，于是主动开口邀你择日去府上下棋。皇帝知道太子的心思，鉴于此番明抢实则是出自他自己的授意，对你多少有些补偿之心，顺水推舟便也默许了此事。

因此，你现在就站在了太子府门外。

光明正大，毫无纰漏。

你是来太子府下棋的。

你没想到，你竟会在这里，再遇权华。

太子知晓你要来，特意派了一个家仆等在边门，招呼你进去。

你被带到了太子府外苑的园湖畔，绕过半个湖岸，黄石垒叠的假山上有一个凉亭，那仆人躬身指给你道：“戚公子，太子殿下稍候便到，请您先在湖边等候。那亭中有备好的餐点酒水，您可随意自取。若有什么吩咐，假山后便有人守候，您可随时招呼。”

你又看了眼那亭子，点了点头：“某知晓了。有劳。”

于是这园湖边便只余了你一个人。

你在马车中坐得久了，不想再坐，便沿湖岸慢慢走，边看着湖边柳枝摇曳，轻轻点在水中，惊走一片片游鱼。

有光从枝丫间渗下来，给眼前诸景都铺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在这太子府里，就连阳光都是温和的。

好一派良辰美景，安闲日子。

你几乎忍不住想要鼓掌了。

你当然不会真的鼓掌，你只是顺着湖岸绕过一棵树。

然后就看到了他。

一袭白衫，长发随意挽起，虽高大却精瘦，侧影看着竟有些单薄。

他站在一株柳树旁，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往湖中投食，一拨拨游鱼被食物吸引过来，却又被垂下的柳枝惊散。

那位置恰巧被柳树挡住，你因此不曾瞧见他。转过弯后，才惊觉有人。

你一眼便认出了他是谁，可这一瞬，你竟觉得他，美。

在这个场景里，惊为天人。

你感觉心脏重重一跳，然后慢慢归于沉寂。

权华似乎觉察到你的视线，微微转过头来，然后也怔在那里。

这一次的权华显然没有上一次的狼狈，松落下来的长发也柔和了些冷硬的面颊线条，一身白衣干干净净，仿佛那夜那个黑色的权华只是属于那个黑夜的恶畜，而这个阳光里白衣的权华却是再正常不过的皇室子孙，是个人。

你第一次切实的觉得，权华也是个人。

你心里竟然一阵空落。

权华眉头皱了皱，将手中鱼食全都撒进了湖里，转身向你走来。边走边道：“长颐，你为何会在这里。”

你下意识地摆了个笑脸，看到权华眼中的厌恶一闪而过，扬起的嘴角却忽然沉重得好似再也抬不起来。

这样不对。你边镇定心情，边稳妥地行了个礼：“长颐拜见四皇子殿下。今日约好，来与太子殿下弈棋。”

权华恍然似的点了点头：“原来今日与大哥下棋的人是你。这么说，那副蓝色的棋，也是你送给大哥的？”

那语气里颇多嘲讽，可你已渐渐找回了熟悉的状态，闻言只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化解道：“不然，是某输给太子殿下的。”

权华一愣，竟哈哈大笑起来：“普天之下，竟还有敢与太子殿下赌棋的人。哈哈，你既然敢与大哥下棋，便要做好输棋的准备。不然赔到血本无归也不是不可能。”

你也不由跟着笑，甚至顺着玩笑道：“正是，若非陛下主持大局，只怕此刻从忆山庄也已归太子殿下名下了。”

一旁有人插话进来：“长颐莫开玩笑。明明是孤耍赖，从你手中夺来的好棋，怎又好意思再夺你的山庄？”

那声音温吞含笑，显然是太子。

你嘴角犹带笑意，又作礼道：“长颐参见太子殿下。殿下言重了，长颐不善下棋，如此好棋在我手中不过暴殄天物，既能顺水推舟送予殿下，岂非也是那棋的福气。”

太子笑，夸你是惜棋之人，又对权华道：“小四，你的伤好些了？怎么又随意下地走动？”

小四？太子与权华如此亲近吗？你心中暗忖。

权华撇了撇嘴，目中却流露了几分温暖，声音也缓和了道：“小伤，好多了，大哥不必为我担心。”

太子点点头，又对你解释：“小四回京之后都会住在我这里，他几日前才入京，本想介绍你们认识，没想到你们竟率先遇到。也是缘分。小四的棋艺是我调教出来的，不如今天我就看着你们二人对弈，长颐，你觉得如何？”

你自然无甚异议。权华竟也没有反对，显是对太子言听计从。

权华与太子交好，这一点着实叫你吃了一惊，不过细细想过也不无道理。太子幼年丧母，在皇帝的授意下，有一段时日与权华的母妃走得很近，那时权华也已出生，二人朝夕相处过一段时间，想是感情甚笃、不比旁人。

于是你与权华一边一个落座于棋盘两侧，太子坐在上位，执了一把棋子，亲自为你二人定了先手，似乎兴致颇高。

你先下了第一子，本想慢慢博弈，随便下下便罢，却又被权华三两步打乱了全盘节奏。

权华就连棋里也浸透着一股咄咄逼人的杀气。逼得你忍不住也针锋相对起来。

你竟然开始认认真真地想要赢了。起码，不要输了这一局，不要输了权华。

棋盘之上，你来我往，刀光剑影，步步杀机，好一盘酣畅淋漓的杀棋。你如此全神贯注于棋盘之上，竟连身边咫尺之遥的太子都忘了，直到最后一子落下，你侥幸赢了权华半子，才霍然回想起眼下是在太子府上。

你感觉自己的心蓦地沉到了谷底，因赢棋而愉悦不已的兴奋之情立时冰凉。

你来太子府本想是与太子论论棋理便罢，这是你于棋艺一道最擅长的东西了。最好的结果是能让太子出口邀你再来。你约略算过，下次再来，你便能见到七皇子了。

可你刚刚在棋盘上一步不让地硬赢了太子亲自调教过棋艺的、最亲近的兄弟。这无异于重重拂了太子本人的面子。

对于皇室而言，这几乎是大忌。

可是，你没有第二次机会了。

你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眼权华。

这个男人到底有什么魔力，竟让你频频失态，这次还是在这样关键的时刻。

你想不通。

权华此刻亦是脸色通红，满头大汗，这一局棋于他显然也颇不容易。此刻他也在看着你，一双漆黑的眼睛炯炯有神，一扫之前见你时那样鄙夷厌恶的神情，只是望着你，眼中几乎有一分赞赏。

错觉吧。你疲惫地想。

太子却在此时鼓起掌来，边抚掌边笑道：“好棋，好棋！这才叫棋逢对手。我从未见过小四下棋时如此专注入神，这盘棋也是精彩已极，虽未必能记入棋谱，但也足以叫人看得目不转睛、心潮澎湃，长颐，你果然是个好棋手！”

……这个太子，也确不似普通的皇室中人。

你想着，边撇去心中一团乱麻，苦笑道：“不敢当，四殿下棋力不浅，长颐也赢得狼狈的很。”

太子正欲开口，权华却忽然插话道：“赢便是赢，输就是输。你这次赢了我，我下次定让你输。”

你一怔，诧异地看向权华。

太子竟也附和：“好主意。长颐，你何时有闲，不妨再约下局。太子府时刻都欢迎你来。”

……

这样顺利，也确实是你想象不到。

这样顺利，还是因为权华。

五味陈杂，你这时才算切身感受到了。

可机会就摆在面前，你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