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延赶到时秘境的入口已经集结了许多人,他游鱼似地从人群末挤到人群前头的放翁身旁,低声咬牙切齿道:“不是说好亥时么?我都提前半个时辰了,怎么还是晚了。”
放翁没理会沈延的问题,只挥挥手,让沈延把事先准备好的弟子木牌分发下去。
说是弟子木牌,其实就是在粗糙的木板上刻写一些独属于青水寨的咒印,属于对秘境内弟子的一些小小保护。
照常来说这块木牌上头刻的该是青水寨的法印,但这次木牌上刻的却不是。沈延的手摩挲着木牌上的纹路,隐约感受到上头雕刻的是一个“卍”字。
他记得这是放翁的私印,他自己也有好几个,但都比这些的要精细得多。
似乎往年的“游学”青水寨也用过这个咒印。沈延将木牌一个个发放好,再确认每一个人都拿到木牌后正准备走,手腕被人拉住了。
他都不用看就知道是景淮。
景淮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好几秒,忽然又松开了手。
沈延摩挲着指腹残留的粗糙木屑,又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景淮,慢慢地走回放霜平身边。
放翁已经开始宣讲规则了:“刚刚所发木牌乃是我们青水寨弟子令的仿制品,青水寨受惠于天命,可以自由的穿梭在小秘境里,但无法撷取一花一草,否则进入小秘境后永世无法再出,你们身上带着这块弟子木牌便属于青水寨的弟子,可以自由穿梭于小秘境,里面的妖物也不会攻击你们,若是你们在里面遇见了心仪的宝物便可以捏碎这块木牌去摄取。”
他话音一转,冷冷道:“当然,也意味着你们只能等到秘境再次开启才可以离开。当然若你没有捏碎木牌,小秘境则会将你判定为无视法则的青水寨弟子,除非秘境坍塌,否则永世无法离开小秘境。如今,做好准备的弟子可以率先进入。”
话音未落就已经要好几波弟子闯入小秘境,随着这些弟子的进入,小秘境的入口越来越小,最后变为一粒米饭的大小。
放翁张手结印,秘境内的景象就呈现在事先摆好的水镜上方,几家长老各自入座互相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开始观察起自家弟子的走向。
放翁并不主要负责这些,只是过来走个过场,如今将事情交代好自然就准备先告辞走人了。
沈延原本屁颠屁颠的跟在放椿枝后头准备一盹秘境奇观的时候,放翁过来一把把他薅走了。
他满脸菜色的同放翁一道走在前往后山龙脉泉镜所在的路上。
这地方可以说是青水寨禁地的存在,除了放翁和放椿枝之外,其他人是一律不准踏入。
因此,沈延对于放翁要带他区禁地还是带着几分兴奋和一两分不可言说的感伤,带着这样复杂的心情一路到达最后一条通往泉镜的小径,沈延终于忍不住发问:“放翁,你终于要将大长老这位继承给我了么。虽然我还如此年轻,但是我不会辜负你的希望的,不会辜负整个青水寨的希望的......”
沈延叽里咕噜半天都没得到放翁的回复,他以为是自己的深明大义,负责人之心肺腑之言让放翁大为感动,低声摇头叹息一声:“放翁你是知道我的,一直都是如此深明大义,哎。”
说完,抬起手要去拍拍放翁的肩头,岂料这一下拍了个空,偌大的空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怎么这么没有耐心。”他嘟囔一声,以为放翁觉得他啰嗦先走进去了于是小跑着走向最后一道小径。
这条路仿佛和外头隔开了两个世界,明明没有封顶却一丝阳光都透不进来,路面上每隔十步都铺设了一颗夜光石,但若是不低头盯着路走完全就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境地。
好在路也不是很长,沈延走了没一会就看见了幽幽的夜光阖站在出口的放翁。他加快了步伐,快要走到尽头时,他的脚步兀的停了下来。
因为路口尽头的男人忽然慢慢转过头,露出了一张空白的面庞,正一步步朝他逼近!
沈延心道不好,刚准备拔除腰间的剑时,一双手从后面按住了他的动作。
“不可。”是放翁。
沈延还来不及想放翁为什么会出现在他身后,就被强硬地带着往前走,这股力量之大使他完全无法挣脱,只能一味的被推动着往前走。
而原本堵在路口的无脸人居然也慢慢往回走,只是那张空白的脸庞始终对着沈延,然后在他完全离开这都断小路径时,那张脸又渐渐浮现了放翁的脸,而沈延身后原本跟着他一同前进的放翁则没了动静。
沈延不敢动了。泉镜里头的放翁则是不咸不淡的吐出三个字:“滚过来。”然后沈延就被一股大力直接轰出了小路。
周遭景象极具变化,最后都化作三面镜子将他和放翁包裹起来,而沈延脚下则是汹涌澎湃的水,水面下是三具打开的棺椁,一些断掉的铁链在四周浮动着。
三面巨大的镜子各有各的成像,有两面成像沈延无论如何沈延都看不清,而另一面放映的似乎是小秘境里的景象——景淮正冷着脸蹲在地上观察一朵小花,他似乎准备采摘一朵灵草,只是他这灵草前还有几只猛兽看守。
他似乎很是犹豫,弟子木牌被他抛来抛去。
他似乎是下定决心了,折断了弟子木牌。
然后沈延就看见景淮在自己面前爆开,飞溅的血像是隔着镜子沾在了他的脸上。
沈延呼吸一滞,头皮发麻,隔着水镜他似乎都闻到了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强烈的恶心感泛上心头。
放霜平嗤笑了一声,看着沈延,问道:“你知道我为何要带你来这里吗?”
他说话间,那面水镜不断有血雾爆出,而剩下的两面镜子在剧烈的颤抖。
见沈延注意着那扇镜子,放霜平抬手将那面镜子翻了过去,他凑近盯着沈延的眸子,“呀”了一声,很惊讶地开口:“你可怜他们?”
这个发现似乎让放霜平特别意外,甚至有些幸灾乐祸。他捂着嘴巴,笑得前仰后合。
随着他的动作,套在他脸上属于放霜平的皮囊一点点凋零,露出一张苍白秀气的脸庞,正是放青砚。
笑够了,他慢慢直立起身子,替沈延将刚刚杯灵力镇乱的发丝理好,拍了拍他的脸颊:“放霜平让我带着你来看些东西,你何必这么防备呢。”
他蹲下身,在水面上画了个符咒,原本汹涌澎湃的水立刻凝滞了,并向外敞开形成一条长长的道路。
放青砚回头看了沈延一眼,客客气气道:“走?”
话音还没落呢,他自己就先跳了下去,连带着沈延也跟着被拽了下去。
地下,三座棺材并排矗立着,由于刚刚水面是流动看不大清,沈延以为三座棺材都是空的,没想到最中间的那一座棺材里头还躺着这个人。
那人静静的躺着,面容恬静,就像是陷入了一场梦。唯一一点不和谐的是,躺着的这个人和放椿枝是同一张脸!
沈延猛的抬起头看向放青砚,后者已经不管不顾的拖鞋准备把自己塞进旁边的棺材了。
似乎感受到了来自沈延的视线,他慢悠悠的开口道:“这才是你师叔的真身。呵,放霜平身旁的不过是纸糊的劣质仿制品。”
楼梯上又有两道身影缓慢走进来,沈延抬头望去,遥遥和放霜平对上视线,他身旁的女子身着掌门服饰,脸部却一片空白。
沈延还没开口,放青砚倒是率先朝放霜平高声道:“我是不是长高了,这棺材似乎都塞不下我了。”
放霜平冷淡道:“死人是不会长高的。”
放青砚“哦”了一声,觉得对着放霜平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继续把自己往棺材里塞。
人死了脑子大概会变得僵硬,所以干出任何蠢事都很正常。
放霜平对放青砚的行为习以为常,视若无睹。他从楼梯上走下来,越过沈延的时候,巨大到无法掩盖的血腥味蔓延到沈延鼻尖。
放霜平身旁的无脸人乖乖巧巧学着放青砚钻进中间那一块棺材里,变成一张轻飘飘对的纸。
沈延原本以为放椿枝就如同放青砚一般变成一句活尸,但棺材里的女人仍旧安静没有丝毫苏醒的迹象。
“你把那些长老全杀了?你这有什么意思呢,人早就魂飞魄散了你还净要找些邪祟法子折腾,师姐要是还活着,见你这挫样肯定先甩你一耳光。”
说话的是放青砚,他直挺挺地躺在棺材板里,像是回味似的,语重心长地对放霜平说:“要我说,我们还不如都死了算了,这么折磨下去有什么意思?反正你自己也没多想活嘛,连棺材都给自己准备好了”
放霜平对他的话置之不理,径直走向放椿枝的棺椁,他的目光像是在看什么稀世得珍品一般,柔和而怜爱。
“阿延,怎么不拜拜你的师叔呢?你前几日不是还和我说你很想她吗?不对,我现在不应该叫你阿延了,应当叫你……。”
霎时沈延只觉得一股无形得巨力猛地压在了他的腿上,带着排山倒海的磅礴之力压着他跪在地上。
放霜平一脚踩在沈延的小腿肚上,目光森然:“阴罗司,玉罗面。”
说罢,他毫不犹豫地一剑捅穿了沈延的心口,鲜血喷涌而出,流入地上法阵。
放霜平声音平静,像是在讲一个经过无数次润色后的残忍童话。
“你们阴罗司乃顺天地之势而建造,自然与逆天的人类修士不同,天地大部份灵力都向阴罗司侵斜,大头龙脉被大户仙家垄断。小门小派要想存活下去、只能选择投靠大的宗门,或者强。肉弱强食,青水寨自然而然地成为其他修士的肉中钉眼中刺。
那段时日,整个青水寨血流成河,哀鸿遍野,其他世家的弟子在青水寨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而这些修士的暴行至今无人讨伐,因为那时的青水寨只有一部份修者为人,大部份都输山脚下成精前来求学的妖怪,所以这群人喊着“除妖为民”的口号在青水寨为非作歹。
若不是青做水寨前掌门一步一叩求上阴罗司,青水寨甚至连今日都不会有。
掌门又为了护住我们,强行逆天吞下被镇压在泉镜的半龙,这才堪堪保住青水寨。而作为逆天的惩罚,他代替半龙被镇压在这暗无天日的泉镜里,时至今日,他终于要苏醒了。”
法阵闪烁着诡谲的红光,放霜平的脸在漫天的红光里被分割成两片,他似哭若笑,一滴眼泪要落不落。
“这一切都拜你们阴罗司所赐!”
放翁看着沈延,嘴角似乎扯出了一抹讥讽的笑,他轻声说:“但是没关系,很快这些虚假的,可怖的面孔都将被撕碎,一切就要过去了。”
几乎是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泉镜开始剧烈的抖动,阴风席卷天地将天地吹的天炫地转,轰隆轰隆几声巨响,原本矗立着的三面巨型镜子全都炸开,取而代之的是一扇高达百丈的门,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双手拉扯着门缝发出凄厉的鬼哭。
巨大的龙啸将这些鬼哭都覆盖住了,沈延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盯着从这扇门里出来的通体漆黑的庞然大物。
这是条龙!
强大的余波震的沈延往后连退好几十步,扶住墙面才堪堪站稳。
放霜平站在最前面被这强大的法力余波震的喷出一口血。
下一刻,这位传说中愿意为青水寨牺牲自我的掌门一巴掌把他们都掀翻了出去。
放霜平又喷出一大口血,放青砚见状立刻割开了自己的手腕给放霜平喂血,他怒骂道:“放霜平你个疯子!”
放霜平被圈在放青砚得怀中剧烈的颤抖,他的额上不断冒出冷汗,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挥开放青砚的手,怒斥道:“滚开!”
他再次拽起沈延,以血为咒,缚地为牢,恶狠狠地对沈延说:“等着吧,等到你的血流干了,你就可以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