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沈镜漪这才慢慢往东院去。
快到房间的时候,她瞧了一眼太阳,日落时分正是说话的耗时间。
沈行之气急攻心,如今算是靠着人参等名贵药材药汤灌下去吊着一条命。
房间内很是安静不见有其他服侍的丫鬟,除去昨日叽叽喳喳吵不停的那下午,如今沈家人各自心怀怪胎,哪有闲心思来时时刻刻守着昏迷不醒的沈行之。
沈镜漪推门而进,沈行之正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嘴角淌着口水,眼看就是想要喝水,却扭不动头,只好用力晃动身体,支支吾吾憋出几个漏气的词。
沈行之被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手臂索性不再用力,重重地落在榻上。
看着他放弃挣扎,沈镜漪这才彻底推开门,发出动静,走到桌前倒水。
“父亲,你醒了!来先喝口水,我待会就喊大夫来。”
沈镜漪满是惊讶,而后细心地将沈行之扶起来,朝着他腰后垫了一个软枕。
沈行之没有说话,只是全身向后紧紧靠着软枕,大口喘着气,许久才说出一句勉强听得清楚的话语:“你怎么来了,其他人呢?”
“应该都在歇息吧,刚吃完晚饭,孩子白日没来看看,所以这才来瞧瞧父亲。”沈镜漪轻声道。
沈行之瞧着沈镜漪神情自若:“庄子最近事情多,亏你还有心思来看我,沈渊渟那个孽子呢?”
沈镜漪将不远处的凳子拉过来,就近坐在榻边,说:“二兄长一口咬定兄长品行有问题,拉拢着旁系的长辈非要撤掉兄长手下的铺子,正是闹得不可开交之际呢。”
沈行之听后脸色阴沉。
其实不用沈镜漪说,沈渊湛这个孩子是什么性子,沈行之一清二楚,落井下石的事情怎么可能少得了自己这个孩子。
他现在不过是身体不好,说难听自己还没死,他手下这个庶子便想着称霸王了。
“你是怎么想的?”沈行之问道,“你也这么想的?”
沈镜漪道:“我当然希望父亲你能好起来重新掌控沈家,毕竟二兄长行事太过偏激,而且还对我有些偏见,他若是成为家主,只怕我真的要离开沈家,离开父亲了。”
“你一直都在说老二,为什么不说说你大兄长呢?沈家没有女子不得为家主的约束,你为什么不想想你自己呢?”沈行之故作试探地说道。
沈镜漪嗤笑一声,耸肩道:“父亲是在开玩笑嘛?我才刚回到沈家,只是管理我姨娘手下的铺子,二兄长他们都要将我碎尸万端了,更何况是掌管沈家呢?”
沈行之沉默半晌,没有再说什么。
沈镜漪放下手中的茶杯,道:“父亲既然如今休养在榻就不要担忧太多,您才是沈家的家主,我们都还小,还要仰望你带着我们将沈家推上新的高度。”
她在病房又和沈行之说了许久,沈行之却一直紧皱眉头,沈镜漪也不好在说些什么,之后瞧着时间不晚了,便起身告辞。
出来的时候恰好碰到侍奉沈行之的小丫鬟,沈镜漪便开口询问道:“你为何不再里面候着?”
小丫鬟是刚被调到东院的,突然被沈镜漪猛地询问连忙解释说:“老爷之前就一直不让人在跟前伺候,说是瞧着眼烦心烦。”
“以后多在窗边听着,别父亲想喝水了也没人端茶倒水。”沈镜漪吩咐完,便转身离开。
沈行之老了,不想让人看见他难堪的一面,可是人就是老了,就得认命,然后乖乖腾出位置。
“怎么突然有闲心找我聊聊了?”顾子墨瞧着大厅人来人往,余光却紧紧黏在身旁的沈镜漪身上。
沈镜漪轻叹一口气,转身进屋道:“家里太乱了,吵得人耳朵疼。”
沈渊湛那边好不容易抓住沈渊渟的把柄恨不得直接将沈渊渟从长子的位置上拉下来,当时沈大夫人也不是吃素的,硬是暴力逼供,最终让那几个婆子和伙计说出了真话。
最后只是将那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妾乱棍打死,至于什么肚子里的孩子,沈家才不会心疼一个还未出生的庶子。
顾子墨对此结果毫不吃惊:“你们沈家就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个小妾说不准只是马脚太多,被人抓住了,瞧着沈大夫人的手笔,说不准已经处理过很多这种事情了。”
沈镜漪微微挑眉,怀疑她这位未婚夫好像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
顾子墨并没有再说些什么,又喝了几杯后,便转身离开。沈镜漪没有挽留。
“你家公子呢?说好今夜要陪着我不醉不归呢?”沈镜漪瞧着刚进来便低着脑袋不说话的东阳打趣道。
沈镜漪原本早就和沈渊渟说好每十五都要来牡丹楼相聚一夜的,如今却不见人影。
“谢小姐那边有些事情,少爷便留下了,”东阳越说,声音愈发渐小,“不过,少爷说了绝对会来得。”
“是吗?”
沈渊渟刚到沈家大门,一下车便瞧着东阳小跑过来,凑到自己耳边嘀咕,倏忽笑了。
谢泠月刚下车恰好看到沈渊渟这个表情——嘴角微微上扬,就连眼角都微微上扬,眼神中满是笑意,究竟是什么消息,能让他这么开心。
谢泠月有些怔愣,自己有见过这样的沈渊渟吗?全身心的愉悦和开心,也不知道是谁让他这般喜悦。
一瞬间谢泠月只觉得全身发抖,从小的心思敏感几乎是下意识,她已经嗅觉到沈渊渟周遭出现了其他人,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可是——
“止澜……”
谢泠月下意识想要抓住那一丝丝的不可能。
沈渊渟回神,摆手示意东阳退下,看了过去:“怎么了?”
“是有什么事情吗?”谢泠月指了指东阳,疑声道:“方才说了些什么?”
“少爷,时间不早了!”东阳低着头,出声道。
声音不大,却让原本开口想要解释的沈渊渟又抿唇,转换了语句:“泠月,早些回去歇息吧!”
谢泠月本就不安的心,如今彻底躁动起来,视线划过东阳时,几乎是下意识她说出了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的话:“方才街上,我瞧见漪妹妹的车了,这会儿只怕也回来了。”
沈渊渟随意“嗯”了一声,便移步向府内走去。
看着沈渊渟的背影,谢泠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为何要说出这般话来。
沈渊渟忽然止步彻底打乱谢泠月的思绪:“父亲这样,家中只怕是会更乱了,你多和镜漪走动走动。”
“可是她,”谢泠月觉得自己不该这般说,于是换了一种说辞:“她终究不会留在沈家,何必要花心思在她身上呢,更何况二姨娘已经去了,她身后什么都没有,我真的不懂你什么为什么要那么看重她?”
“谁告诉你她不重要的?沈家从来没有说过只能男子担任家主。”沈渊渟的声音冷淡,“她受手上的铺子可是父亲亲自给的。”
“但是——”谢泠月还是有些犹豫。
“但是她不可能与我争这个位置,”沈渊渟道,“可是成为朋友总比敌人要好很多,你觉得呢?”
谢泠月连忙道:“可是我还是不行,我本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和她相处,要不是一直有你,只怕我都不会和她说上话。”
沈渊渟道:“那就不要招惹任何人,你现在还不是沈家人,要是二房成为家主,你我都不会好过,你能明白吗?”
“你是说清欢?”谢泠月声音有些含糊,“可是她不应该比漪妹妹更加没有权力吗?”
“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沈渊渟道。
谢泠月垂眸,许久,小声道:“止澜,沈镜漪真的是沈家的子女吗?可是我”
马上就好走到分岔路口,沈渊渟再次停下:“你想说什么?”
静默半晌,谢泠月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沈渊渟道:“我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你会一直帮沈镜漪,明明她刚回府不久,甚至就连名字都不是随着水字辈,为什么你处处都要帮她?”
“我真的只是在帮她吗?”沈渊渟直视着谢泠月的眼睛,眼中没有一丝慌乱,“你觉得我为什么会帮她?那你为什么会讨厌她?”
谢泠月被质问过,本能让她觉得这句话很不合时宜,明明沈渊渟应该说些别的,可是她也反驳不出任何话来。
沈渊渟手捧着谢泠月的脸颊,不让她逃避自己的视线:“所以你在想什么呢?”
“我没有想什么,”谢泠月小声道,“我是——”
“你在怀疑什么!”沈渊渟冷声道,“你在怀疑我和我妹妹的关系?她虽然是个有时轻浮的孩子,但是她从始至终都是我的妹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般去想她。”
沈渊渟的眼中太过平淡,甚至有隐约的怒意,本就有些动摇的谢泠月,此刻又开始不免斥责自己为什么要怀疑沈渊渟他们。
也许那日并不是自己想的那般龌龊,也许沈渊渟身边根本没有任何人,一定是自己想太多……
“对不起,”谢泠月扭头,语气带上了一丝哽咽,“我不该这么怀疑你们。”
“没事的。”沈渊渟将谢泠月轻轻揽入怀中,轻声安慰着,面上却冷漠至极。
谢泠月闭上眼睛,轻叹道:“我会重新认识妹妹,好好和她相处。”
“不必勉强自己。”沈渊渟拍了拍谢泠月的后背,不再多言。
将谢泠月送回自己的院子后,又好好嘱咐了一些注意身体的话,这才能回到沈渊渟自己的院子。
刚转身,便瞧见内院早已灭灯,歇息了。
沈渊渟刚踏进房间,便瞧见沈镜漪正坐在桌前,独自饮酒:“说了,夜里不要喝太多的酒,明早醒来头会痛。”
沈镜漪抬眼看去,冷言冷语道:“兄长看清楚,我是沈镜漪,不是谢泠月。”
沈渊渟将酒好好收起来,将沈镜漪抱起放置榻上:“是是是,你才是我的好妹妹。”
他动作轻柔地将沈镜漪发间的簪子细细卸下来,语气温柔道:“小妾那边的事情都处理干净了,至于其他的,父亲很快就会知道的。”
“哦!”沈镜漪抬手配合着脱衣的动作。
简单的一个字,沈渊渟却早已听出其中的不开心。
将自己的外衣褪去,又好好擦拭一番脸颊和双手,沈渊渟这才躺上榻:“都听到了?”
“你早就知道我在暗处是不是?”沈镜漪侧身支起脑袋,静静地看着沈渊渟的侧脸。
“嗯,早就看到了。”沈渊渟道。
“那你还说那般话语,真不怕我不开心?”沈镜漪气愤道。
沈渊渟目光戏谑,侧过身子。面对面,眼波流转间,气氛逐渐升温,沈镜漪自暴自弃道:“好吧,我能说些什么呢?我才是那个上不了台面的——”
“你不是!”沈渊渟打断了沈镜漪的进一步自我诋毁,“你还有我。”
“起开!”
沈镜漪推开凑近的沈渊渟,并不想靠近这个让自己自乱阵脚的人。
沈渊渟没有生气,反倒是顺势好好平躺:“那就好好休息,时间不早了。”
沈渊渟闭上眼,听着旁边细细簌簌的声音,不多时,再睁眼,原本老实的沈镜漪早就期身压在自己上面。
下一秒,手上的匕首更是明晃晃的闪着自己的眼睛:“别动!”
沈渊渟挑眉笑道:“什么意思,高兴的时候说自己永远不会拿它做过火的事情,不高兴的时候就要拿它威胁我?你怎么这么无赖呢?”
“我说过你要对我足够纵容,对我再好一点。”
“我难道还不够纵容你吗?对你还不够好吗?”
其实很纵容了,很好了,但是沈镜漪还是想要更多,更多。沈镜漪看着那双眸子,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动了真心,她竟然有一丝恍惚为什么他要对别人那般温柔,一切都应该只有自己能看见。
“兄长,你可怜可怜我吧!”又是这般祈求柔弱的语气,就连那眼神都是那般无助,可偏偏手中的匕首却是紧紧抵着自己喉咙。
沈镜漪就是这般,示弱却又心狠,盘旋在竹林深处,故作坚强的嘶气,却又时刻蜷紧身体准备给出致命的一击。
“真要了结了我?”沈渊渟问道。
沈镜漪不语,只是匕首上的力度愈发大,最后轻轻一划。
细微的疼痛让沈渊渟心跳猛地一滞,而后猛烈跳动。沈镜漪瞧着那微微扩大的瞳孔,和那洇出的红血,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殆尽。
沈渊渟就那般静静地凝视着她地眼睛,如同无声地纵容和安抚。
许久,他抬手覆上那微微脱力的手,带着那沾血的匕首缓缓抵至自己的胸膛,直到那处微微起伏的地方,而后用力,在沈镜漪奋力挣扎的瞬间,将匕首扔掷一旁,凑至其耳边。
“你还有我。”
[狗头叼玫瑰]太感动了,咕咕竟然还能写出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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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