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长意的庭院之外,林岁安一手撑着梨花树,单薄的身影仿若站立不住。
林岁安指尖掐紧树干,心中一股无力感油然而生。
心中苦涩不断翻涌,若早知端倪,他又怎么可能让师兄一步步断了自己的生机。
枝头梨花迎风飘落,林岁安瞥见后无意识地伸出了手掌。
梨花最终落入林岁安掌心,洁白无瑕的凋零,使得他掌心发烫忍不住蜷缩。
沉思许久之后,林岁安攥紧掌中梨花,站直了身体,似乎所有情绪已经收敛。
恢复理智后,林岁安再度整理了思绪。
当务之急,他需要尽快确定解药是否能用,师兄之毒拖一刻,危险就近一刻。
师兄所中之毒的解药,本就是另一种剧毒。师兄如今的身体,若差之毫厘,反而是催命符。
林岁安没有再犹豫,提步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行进间,林岁安突然意识到自己忘了些什么,想起先前让许恪去的地方,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
待林岁安踏入自己的院子,看见许恪正曲着腿坐在小石凳上药,才算松了一口气。
许恪望向林岁安,见他身形急促,复又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又想起方才自己开门后看到的一幕,便有些明白怎么回事了。
却也更加应证了他心中的猜想,林岁安先前的指引为无心之失。
而让许恪真正诧异的是,一直以来在丞相府游刃有余,精密周全的林岁安,如今却出现了不小的疏忽。
毕竟,一屋子毒物,常人进去就算不死也得折去半条命。
若非他机警,应当是早躺在屋内了。
至于林岁安是否是故意之举,许恪从未怀疑过,毕竟若要他死,他只怕早就死在丞相府了。
林岁安见人平安无事,此时并没有过多言语。只是在看见许恪上药时粗放的动作,忍不住走上前替了他。
林岁安取过药粉和绷带,半蹲在许恪身前。
许恪望着林岁安的发顶,想起了自己方才打开房门见到的情形。
他打开门后并没有直接进入,只是站在门外之时,便已闻到屋内传来的细微的冷香,不过似乎因为久无人居住,只余淡淡的气息。
飘入鼻尖的冷香,许恪说不明白是什么味道,却让他想起了始终萦绕在林岁安身上的独特气息,让人安定。
至于为什么没有立刻踏入,是因为许恪已经隐隐约约意识到,这似乎就是林岁安的厢房,所以有些犹豫。
许恪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将屋内情况大致扫了一眼。
这屋子的格局属实是有些少见,屋内空间极大,在许多处还设有几道隔栏。
内室还被一道素雅的屏风掩盖,只可见外室情形,极具隐蔽地阻隔了空间。
在不同的角落处还有一些浓密的爬藤,其他地方还有许多奇形怪状的枝丫。
靠墙的一个看起来就不普通的案桌,许恪猜测应当是林岁安用于制作他那些不简单的东西的台子。
离门不远处,靠墙陈列着各式各样的架子。架子上摆满了各种瓶瓶罐罐,透明的,密封的,竖瓶的。
许恪在门口远远一看,分辨出那透明琉璃盏内,黑色的蝎子,尾针泛着冷光。
架子上的五彩蜘蛛一动不动,却有着蓄势待发的姿态,斑斓的色彩显然蕴藏的是致命的绚丽。
还有其他密封的看不清楚的罐子里,许恪想了想也知道,自然也不会是些什么简单的东西。
两人在丞相府的行动多少也让他了解到了林岁安充满诡秘的手段,而这些东西自然也不能小觑。
而如今,一向性情寡淡沉默少言的许恪倒是起了想要去探究的心,想了解林岁安更多一分。
于是,犹豫了片刻的许恪,决定抬起腿准备踏入房间。
脚步正要落地,习武之人对于危险的敏锐让许恪迅速撤回了动作。
对危险的敏锐,让许恪逃过了许多危机,自己的直觉还未出过错。况且,许恪还没有到要用命去探究的地步。
于是,在收回了脚步后,许恪带上了门,决定先远离此处。
而一门之隔的门框上,许恪没有看到的是,一只通身漆黑的黑蛇蓄势待发。
蛇信子在吞吐间发出嘶嘶声,只等着给入侵者致命一击。
许恪来到院落中的小石凳坐下后,陷入了思索,许久后才想起上药一事。
正在上药之时,林岁安恰好到来,也就看到了他上药的场景。
林岁安上完药后,发现许恪正对着房门的方向有些愣神。
林岁安望去,看见没有完全关上的门,也明白了许恪应当是开过门了。
“抱歉,我一时间竟忘了屋内养的东西,有些危险。”林岁安放好手中的药物,因为不好意思而显得有些局促。
许恪很快也反应过来,并未在意“如今无事发生,你无需介怀。”
顿了顿,许恪再度开口,“师兄之事,人之常情,我能理解。”毕竟当初得知自家兄长出事之时,他也曾慌乱疏忽过。
“多谢。”林岁安还以为许恪会生气,毕竟此事是他的不是。
“如今你已从丞相府带回解药,师兄之毒可是能解了?”虽然林岁安没有细说,但许恪自然也看明白了林岁安在秦云祈身上试药之事。
林岁安并没有回答,眉目间反而变得更是凝重。
许恪见此也知并没有如此简单,“可是解药有问题?”
“我并不能确定……”林岁安努力回忆所有有关的一切,却依旧一无所获。
“你若需要试药之人,可用我。”许恪对于解毒不懂,但无论是林岁安助他之情,还是多年前师兄对兄长的救命之恩,他都不可能袖手旁观。
“试药之事不必再提,我不可能这么做的。”林岁安直接拒绝了许恪的提议。
试药也是九死一生之事,他林岁安虽不是什么大善之人,可让忠义之人枉死之事,他不可能做得出来。
若真如此做了,那他同那些他所恨之人,又有何区别?
可自己本就因试药更不同于常人,自己试又如何能保证效果?
一时之间,解药之事又陷入了僵局。
沉默许久,林岁安突然想起了自己走之前用师兄的血培育的蛊虫,连忙提步往屋内走去。
一侧的许恪见此,也起身跟去。在走到门口时,试探的伸出腿轻轻点地,发现无异常后便跟上了林岁安。
林岁安停留在一个架子前,举起了一只黑色的小陶罐。打开罐子发现蛊虫已经成熟,原先的血液也被吸收完毕。
林岁安合起盖子出了房门,走到院子的一个角落处,是一群被圈养的兔子。
取出里面最健壮的一只,林岁安将蛊虫引入兔子体内,兔子很快就一动不动,浑身结满冰霜。
一切正如林岁安所料,确认蛊虫确实已养成后,林岁安再度将蛊虫引回陶罐内。
回到屋内,林岁安取出一匕首,对着许恪问道,“可否予血一用。”
许恪干脆的伸出手,无言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林岁安取出一小瓷瓶,割破许恪的手指将血滴入其中。又将先前配出的解药掺入混合,全部滴落在蛊虫身上。
“三个时辰后再来。”林岁安合起陶罐,放回了原处,只待三个时辰后再验结果。
林岁安转身,看着满屋子的毒物,再度开口,“同我进来时,此屋倒也安全,我养的这些小玩意儿有些认主。”
“本就常人所能养,能认主更是令人惊叹,岁安之才甚绝。”越是了解了林岁安,许恪越觉得此人厉害得很。
“若我之能可救师兄,便是无憾了。”林岁安对虚名并不在意,所学所做不过为身边之人罢了。
“师兄救人无数,上苍感德,天可佑;岁安之才,人可护。”许恪清楚,若天有灵,百姓又何至于此,天下何至于此。
可心中却还是想要祈祷,这般人能得尽世间一切眷顾。
林岁安没有回应,想起当年落仙居发生的事,有些沉默。
几息后,再度开口,“此处不适合你养伤,我再替你寻其他屋子。”
林岁安掩上房门,走到了旁边的另一间厢房。
打开了门,将许恪带了进去。
这厢房比起方才那间,倒是中规中矩,该有的东西也是齐全。
落仙居并没有什么所谓的下人,所以基本上都需要自己动手。
而因为是林岁安的院子,所以虽然月余未归,但因为之前打扫过,如今两人倒也只是简单扫些灰尘便可。
时间也不早了,林岁安便简单做了些面食,先给许恪送了过去。
林岁安离开了院子,提着做好的面食,打算去看看师兄的情况。
走到师兄房门口时,正准备推门而入,恰好传来屋内人的说话声。
“乐执,我不值得……”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师兄说出如此令人感到破碎的声音,充满自厌,抗拒,还有一丝丝祈求。
一时间,林岁安停下了脚步。
——
此时,荒林朽道上,正有一人快马加鞭赶往落仙居。
粗略一扫,竟长着一张与林岁安一模一样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