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阙录 第14章 犹疑，师兄之问

林岁安的目光被柳长意握紧的左手吸引，迅速伸出手松开被掐破的掌心。

柳长意反应过来后眼底的血色迅速消散，在林岁安再抬头时眼中所有情绪已收回，只余唇色略微苍白。

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差点控制，柳长意内心不经对自己有些讥讽，到底是将死之人，藏了这么多年的面孔竟也藏不住了。

只要再多做一些，在走之前为小白铺好路便罢了，又何必让小白再添痛苦呢？

很快，柳长意同往常一般，在师弟面前变的一如既往的平和。

这细微的变化，全映在林岁安的眼底，这一次他不再想配合师兄了，语气带着一丝哽咽，“师兄，为何还要如此呢……”

柳长意看着掌心被拂去的染血梨花，听着耳边的话眼神一瞬间僵硬，很快又扯起嘴角，“小白这是何意？”

不待回答，柳长意又再次开口，“此次回来，可还要走？”

林岁安心有纠结，一时并未回答。

解药已经找到，只要给师兄服下彻底解毒，那颗始终悬着的心就当落下。

可一想到解药，心中的隐隐不安的忧虑，让他最终并没有说出口。

这毫无由来的疑虑，让他再次回忆着任何一丝可能出现问题之处。

柳长意没有听到师弟的回答，却看到了那皱起的眉间，心里还是忍不住叹息。

柳长意伸出指尖抚向林岁安皱起的眉头，叹息道，“小白自己，又何故如此呢……”

院内梨花自枝头飘零，梨花树下的两人无人开口，陷入沉默半响并未言语。

柳长意正欲开口，却听到身后传来些许脚步声，微顿后本来打算直接开口。

可在听到显然来源于不同于两个人的脚步声时，柳长意最终止住了想要说的话，也很快收起了方才外露的情绪。

而此时乐执从屋内走出，手中端着一壶热茶。

当判断第二道脚步声时，柳长意双眼微眯，在思索落仙居出现一个陌生人还跟在乐执身后的所有可能。

乐执不会擅作主张，将别的人带到他的地方。

于是，柳长意视线落在了林岁安身上，眉目微挑，“小白，可是带朋友回来了。”

林岁安很快意识到，自己回来时师兄未醒，并不知道自己带了一人回来。且从云京城回来之时紧急，也没有将要带许恪来之事传回。

如今林岁安自然知道师兄的意思，看着端着东西走近的两人，林岁安了起来，开口解释道，“师兄，他便是你先前在我求师回来后，同我说过的那人。”

说的这，柳长意倒是有了些记忆，还未开口，许恪已然走近。

许恪放下端着的盏托，向他拱了一礼，低声唤道，“梨仙医，我是许恪。多年前一别，今日终于得见。”

梨仙医，倒是许多年没听过有人唤过了。熟悉到令他感到陌生的一声，倒让柳长意一时有些恍惚了。

柳长意抬眸间，恰一阵疾风吹来，梨花在许恪身后落下，同样一如当年般纯澈的眼神，竟让柳长意觉得与当年的画面有一丝重合。

这双澄澈的眼睛，多年前那个力大无穷的有意思的小孩，轮廓眉眼，这么多年来依旧未变。

许恪介绍完后见柳长意略有恍惚，又马上反应过来，当年母亲带他们来时，强调过不许透露自己的姓和来历。

见此便以为柳长意并未回想起来，于是，许恪再度开口解释。

“七年前，兄长重疾，母亲带我与兄长前往落仙居求医。昔日多亏梨仙医救了兄长。”

柳长意轻笑，我记得你，“你当初背你兄长来的，那时我还在想那么小一个人怎么有如此力量能够背动另一个人。”

可如今，柳长意算是知道了答案。

许恪，柳长意知道，将军府二子，鲜有人知道此人天生神力。

没想到当年来落仙居求医的母子三人，竟从将军府来。

当初三人来之时，不通姓名，不通来历。

虽说并无这些要求，但连姓都不说的却是少见。如今想来若是将军府，倒是无怪了。

只是，没想到如今再见之时，一切都已物是人非。

如此说来，当初自己所救的少年，竟是许慎，也就是那位三年前自东境回京述职的许将军。

想起这许慎，柳长意心底又是忍不住的一阵讽刺。本是前途无量的护国将军，却遭皇室迫害。

而皇室之所以下手，无外乎党派之争，又或者那可笑的忌惮。

按理说南域如此之远与云京将军府并无牵扯，自己不应当了解将军府如此清楚。

可这将军府，在三年前恰与他一直以来所追查之事有了一丝牵扯，他便细细查过。是以，对于将军府的处境和一些秘密，他知道的甚至有些比许恪还多。

多年以来，柳长意一直在追查那群银面人，但却一直都毫无消息。直到三年前许慎出事时，才再次有了这群人的一丝踪迹。

就在他沿着线索继续追查时，银面人却是如曾经一般销声匿迹，就好像彻底消失在世界上。

可此次并非同以往一般全无所获，在许慎遇刺失踪此事背后，他竟窥见了皇室的影子。

柳长意看着这双明澈的双眼，心有感慨。想不到成长在如此浑浊卑劣的云京城内，竟还有这般透亮的眼神。

倒希望这眼里的赤忱能一直延续下去吧，污浊的泥潭，总也需要些干净来让人捡回一点希望。

柳长意再开口道，“先前便听闻你兄长之事，不知如今可有消息？”

许恪声音略重了几分，“未曾有过。此次出来，正为探查兄长消息。”

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也有师弟，还是对未来此般情形的预演，倒是见不得弟弟对兄长的挂念的场景了。

柳长意垂目，罢了，左右不过多费些心思，让人再查查他兄长的消息便是。

柳长意再开口时，语气带了一丝幽远和庄重，“你兄长戍东境，卫大云百姓，守大云疆土，东境长风不灭定会护他周全，大云将士英魂也会佑他平安归来。”

无论结果如何，这一语彻底说到许恪心底。许恪再次正了正身子，重重对柳长意行了一礼。

或许是同自家师弟一样同为弟弟，又或许是因这过分相似的走向物伤其类，柳长意如今看许恪倒是多了几分疼惜。

一旁的乐执早已提起薄胎素面陶壶，倒了四杯药茶。

茶盏内的茶汤散发出淡淡的药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清甜气味。

乐执已先将一杯移至许恪桌前，又将一杯递给了林岁安，如今正拿起一杯缓缓递给了柳长意，低声提醒道，“当心烫。”

“无事”，柳长意接下回道，又轻声开口，“这要药茶掺了今年新开的梨花，你们若是喜欢的话，便多尝尝。”

淡淡的回甘萦绕，柳长意又想起了多年前与小许恪之间的谈话，一时间心中感慨。没想到，多年前的约定也算阴差阳错的续上了。

可此次自家师弟去干什么他多少还是知道一点的，就是不知道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出格之事。

于是，柳长意装作不经意再次开口说道，“没想到，你们倒是遇到了一起，就是不知你们怎么遇上的呢。”

如今许恪已知这小白就是林岁安，很快反应过来，不知这经过是否可说，遂是隐晦看向林岁安，口中回道，“柳师兄唤我表字意归便可。”

林岁安听到后心底顿起一阵疑惑，这许恪应当比自己小才是，而且自己同许恪待了那么多天，怎么都没听许恪说有个表字呢。

带着略微疑惑的眼神看向许恪，此时许恪的眼神又让他马上意识到师兄方才的问题。

柳长意听到后握着茶盏的指尖一顿，“意归，倒像是……浓厚期盼啊，你也同小白一样唤我师兄即可。”

许恪在向柳长意再次开口前，瞥见林岁安微微蹙起眉头，便知不能如实道来。

可许恪本身也不是个会说谎之人，于是在林岁安略感窒息的状态中，略带不自然的表情对二人的相识过程删删减减。

许恪开口时，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茶盏，简言意外受伤之时得林岁安搭救，后无意中知道了柳长意竟是林岁安师兄，所以一同前来拜访。

柳长意听了心底倒觉得有些好笑，若不是先前传了些消息回来，怕是真被糊弄过去。倒是没想到两人没认识多久，这许家小子就知道替自己师弟打掩护了。

再问到底也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了，柳长意浅笑带着几分无奈，“罢了，终归也算是你们之间的缘分。”

“小白，梨花都开了，带意归到四处转转吧。乐执，带我去休息吧。”

柳长意突然起来的决定让几人的动作微顿，乐执接受到柳长意的眼神后很快起身握上了轮椅，将轮椅转身推着向远处走去。

只留下两人未饮几口的热茶，依旧冒着腾腾热气。一阵轻风吹来，热气被吹散又聚拢，两人的背影也被渐渐扭曲。

微风偶尔吹动枝头发出的摩挲声，竟与轮椅碾压石阶发出的声音相得益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