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门无恨（陈阿娇） 第13章 斗转星移（下）

陈姀拉着太后的衣袖，才想说去别处转转，只见远处隐约出现王夫人的身影，陈姀话锋一转，开口道：“皇祖母，春寒料峭，您身体不好，我们还是早些回去吧。”

“不碍事，哀家许久没有晒晒太阳了。虽说哀家的眼睛瞧不见，可阿娇还能替哀家好好看看。”窦太后似乎想起来什么，“你母亲小时候总是贪玩，阿娇的性子倒是稳重，还是说，阿娇与哀家这老骨头不亲近，这才想着回去？”

“皇祖母咳疾才好，受不得凉风。”陈姀一抬眼，王夫人越走越近，只怕也注意到了这边，再脱身也来不及，况且她虽做错了事，可也算得上问心无愧，继而说道，“皇祖母若是没逛够，那便再待一会儿。”

窦太后心情开朗了许多，才想打趣，却听见王娡问安的声音。陈姀也向王娡行了礼，她偷偷抬眼看了看太后，却见太后似乎并不喜欢王娡。她还小，这其间的缘由她并不清楚，不过察言观色的本事她还是有的。

陈姀不经意瞧见王娡耳畔的琉璃珠，虽不起眼但细看便知价值不菲，想来是景帝为了宽慰她才赏赐的。她本就坦荡，见此情景心中更有了底气。

窦太后虽没看见，可也不是傻子，她轻抚陈姀的小手，不咸不淡地说：“阿彘的身子未好，你便出来闲逛了。”

王娡面色不好，苏蓉就在太后身后，她眼珠都不敢乱动，只得如是说，“阿彘已经好多了。”

陈姀一想到自己的处境，有些压不住心思，说起话来未过脑子，“昨日夫人还哭天抢地，今日便好多了，看来表弟身体健康，已经无碍了。想来表弟身体这样好，日后必然大有作为。”

王娡略显尴尬，一时说不出话来。太后更是恼怒，可刘彘落水是事实，作为长辈，她没有太过关心，此刻也不好苛责王娡，“阿娇，哀家累了，扶哀家回去吧。王夫人，你也早些回去照顾彻儿吧。”

陈姀巴不得脱身，赶忙冲王娡福身，而后搀着太后离去。陈姀只想着离开，并未注意到王娡怨毒的眼神。

太后忽而想起自己的女儿，重重的叹了口气，“阿娇，宫里的孩子太多，哀家不能每个都了解，只是王娡城府极深，你也莫要与她儿子走的太近。”

陈姀闻言松了口气，她本以为太后提起皇子公主，是想教训自己尊卑有序，未曾想太后的想法与她一样。陈姀看不出刘彘是真的天真还是受王娡指使，只觉得他一个小孩子脾气未免太好了。家中的弟弟总与自己争吵，刘彘不过表弟，还是皇子，对自己事事忍让，她虽觉得愧疚，可久而久之难免心生疑惑。见太后提点，又担心自己表现的太过刻薄，她赶忙应道：“表弟还小，在宫中好生教导，与他母亲应当不一样，长大了也许会随了皇帝舅舅仁厚的性格。”

听闻陈姀夸赞刘启，太后心情大好，“说来也是，但求阿彘长大了不要同他母亲一样。阿荣的性格就像皇帝，可惜他又太过仁慈。他母亲又是那般娇纵，在宫中树敌太多，阿荣若非长子，只怕难以在宫中立足。”

陈姀忽然瞧见园子里的石榴树，她猛地想起刚会走路的时候，她总吵着让刘荣背着她摘石榴。树上红火一片很是诱人，而今她已经能够到树上的石榴花，刘荣也搬到太子宫，不常来后宫了。“荣表哥……确实是极好的人。”

窦太后哪知道陈姀不过是一时词穷不知如形容刘荣，还以为她是女儿家有了心事，“你母亲曾有意成就你与太子，若非栗姬愚昧，也不会生出这么多事。”

“皇祖母这是哪儿的话，阿娇不像宫里的孩子，自小有那么多兄弟姐妹，家中弟弟太过年幼，阿娇只把表哥当成自己的亲哥哥。可惜表哥当了太子，宫中又是规矩繁多，不能再与我玩闹。”

窦太后点了点头，“由于栗姬的缘故，宫中的其他皇子公主与阿荣也鲜少亲近，他待你好也是常情。只是馆陶性子高傲，不会让你嫁给寻常人家的。”

陈姀知道母亲的心思，可她不敢完完全全地说给太后听，生怕失言，遂扶着太后慢悠悠的走着。

祖孙二人回了长信宫，听宫中有宫女来报，皇帝才来长信宫问安，不想扑了个空。陈姀赶忙谢罪，“都怪我贪玩，非要皇祖母一起出去，不然皇舅舅也不会扑个空。”

太后倒是不太在意，随口说道：“无碍，他整日来问安，说的无非都是那一套话，想来朝中没什么大事，哀家也听腻了，多出去走动也好。”

陈姀这才松了口气，此次没有与皇上碰面也算是因祸得福，那人纵使是亲舅舅，可到底宫中的皇子才是他的亲儿子。

陈姀细微的叹气声被太后听了去，太后虽双目不能视物，可心中看的分明，知道陈姀是得意于不必见皇上。“阿娇，哀家知道你聪明伶俐，可这深宫中，断不可以自作聪明，这次哀家能护得住你，若是哪天哀家不在了，那时便只能靠你自己了。”

陈姀闻言赶忙跪下，“皇祖母，阿娇怎么敢在您面前耍小聪明！”

窦太后摸索着扶起她，“怎么又跪，哀家不过是提醒你要小心。这次的事牵扯了太子和胶东王，你这般大胆，稍有不慎你母亲能保住你的性命，只怕你这翁主身份也保不住。好在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是你母亲，皇帝顾及姐弟情分，哀家又有心包庇你们，不然王娡和栗姬怎么会放过你？”

“可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荣表哥替我受过，他虽是长子，可并非嫡子，若是因为此事惹恼了皇舅舅，那……”陈姀自知失言，赶紧闭嘴，可太后怎么会听不出来。

太后明白，陈姀小小年纪哪里能想到这么多，定然是刘嫖抓住了刘荣并非嫡出这一点想要做文章。但凡有心思的都知道，这太子之位想要动摇并非难事。“苏蓉，哀家累了，你带阿娇去偏殿吧。”

苏蓉闻言，上前行礼，应了一声“诺”。

陈姀自知失言，唯恐越解释越乱，只好跟着苏蓉去了偏殿。陈姀一进门，却见案台上摆着竹简。“苏蓉姑姑，这是……”

苏蓉一笑，打开竹简，陈姀识得这是《周礼》，“翁主，太后吩咐了，您虽暂住宫中，可不能贪玩荒废了自己。”

陈姀跪坐在案前，“可惜夫子不在，不能替我解释。”说完抬头看着窗外，虽说才在皇宫里多住了一日，可她似乎有些想家了。不知母亲会不会责备锦墨，因为自己的缘故，锦墨应该经常被母亲责罚吧。

“奴婢有幸识了几个字，翁主若是不嫌弃，奴婢替您讲解如何？”

陈姀知道她所言是自谦，苏蓉深得太后信任，怎么会是普通的奴婢。苏蓉替陈姀读了几句，陈姀只觉得她说的比夫子讲的要有许多。陈姀冲苏蓉笑道：“苏蓉姑姑，你真厉害。”

苏蓉有些不好意思，她知道陈姀所言发自肺腑，不像宫里其他宫女对自己的夸赞多半是出于讨好，遂道：“翁主谬赞了。”

陈姀一本正经地说：“怎么会是谬赞，我房里有个丫鬟也读过书，非但如此，琴棋书画也样样都会。”

苏蓉笑了笑，“那是长公主为您选的陪嫁，到了夫家要替您谋划，自然不能是目不识丁。”

“可她总是与我有些疏远，不像苏蓉姑姑这般和善。”

苏蓉闻言皱了皱眉头，“不和善？做奴婢的怎么能对主子不和善？”

陈姀抓了抓头发，她倒不在意什么主仆之分，“也不是不和善，就是很少见她笑。”

苏蓉见阿娇稚气未脱，才反应过来，“她应当比翁主大不了几岁，正值妙龄便被卖给公主府做丫鬟。况且陪嫁不比府里其他丫鬟，弄不好一辈子都不能嫁人。这宫里的宫女尚且有出宫的盼头，等她想明白了也就好了。”

“一辈子不能嫁人……可锦墨比我大，万一她其实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呢？”

“喜欢的人？穷苦人家的女孩，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哪里有时间想那些风花雪月的事情。翁主若想放她离开，不过一句话的事。只是她若是走了，恐怕再难找到知根知底的人。”苏蓉这话说完，又打了一下自己的嘴，“瞧瞧，奴婢在胡说这什么。”

陈姀总觉得苏蓉这话别有深意，她盯着灯油微微发愣。这灯是她来了才点上的，以往太后睡得早，宫婢来往托着油灯行走起来火焰都不晃动，至于案台之上，无人书写，便鲜少点灯。想起公主府一到夜晚便亮如白昼，白日里也要点上火光为屋里增添光亮，又想起夫子与他说的寻常百姓的生活，陈姀的心里有一丝难过。

她不知道她在为谁难过，也不知道自己如果有一天不能过现在的生活，会不会有人替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