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的门在清晨打开了。
门外的刺史府守卫蛰伏两天一夜,总算等到了动静,纷纷朝门口张望,手中的弓箭拉紧了弦。
可他们失望了。
两扇打开的门敞着,却始终没有人走出来,而萦绕着书房的红光却突然暴涨,如喷涌而来的洪水,一瞬间就照亮整个刺史府。
守卫们措手不及,眼睛好似受了灼伤,一声声压抑的闷哼响起,甚至有人丢了手中弓箭,从高处掉落下去。
一时间,书房外的小院热闹了。
“请刺史大人来此,告诉他,妖孽已除。”
书房内响起带着回音的声音,在清晨的迷雾中,朦朦胧胧的,不似人声。
后院,柴房外。
秋原也被红光惊动,看到匆忙跑来的下属,皱眉问:“那道士出来了?”
来人扑通跪倒在地,“队长,人没,没出来,门开了!”
“什么意思?”
“他,他说妖孽已除,让刺史大人前去!”
罗贤立整理着衣服,黑着脸走出屋,看着跪地发抖的人,冷冷地开口。
“刚才是怎么回事?怎么吓成这样?”
来人仍有些哆嗦,磕磕绊绊把刚才的情形说了。
“妖捉住了?”
罗贤立又惊又喜,“走,去看看!”
秋原忙着跟上去,又低声叮嘱下属,“把院里其他地方的兄弟都调到书房!”
“是!”
......
罗贤立对着敞开的书房门,又和秋原对了个眼色,后者高声道:
“李道长,刺史大人到,出来一见吧!”
话音刚落,里面就传出来朦胧的声音。
“大人,贫道还不能出去,请您进屋。”
罗贤立小眼睛一转,本想拒绝,却又听到:“秋护卫也请一起吧。”
二人对视一眼,秋原点了点头,罗贤立一边替自己担忧,一边还是迈步走了进去。
进了屋,两扇门好似被风吹动,猛然关闭。
“李道长。”
罗贤立看到坐在书案后的李无忧,拱了拱手,“道长,可是成了?”
李无忧好似耗尽了力气,扶着书案起身,虚弱地回了个礼。
“幸不辱命,刺史大人,请看吧。”
话音落下,屋中央陡然升起一个......荷包?
荷包悬浮在空中,周身发出莹润的白光,不似凡物。
不等罗贤立开口,李无忧已经手中结印,逼得荷包的光亮越来越盛,几乎灼目。
屋内亮如白昼,而在这片白光中,逐渐响起刺耳的尖叫声。
那声音绝不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就好像鸟类的尖鸣,高亢刺耳。
罗贤立实在受不了,干脆捂住耳朵,而一旁的秋原只是皱着眉,满面痛苦神色,并没有更多的动作。
尖叫声没有持续太久,伴随着一阵呜咽声,好似戏曲落幕,逐渐归于沉寂。
等罗贤立松开手时,屋内已经恢复了原貌,就连那一直包围着书房的红光,也一同消失了。
“李,李道长,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李无忧好似比刚才更虚弱了,步伐有些踉跄,坐到贵妃榻上,吐纳几周,这才堪堪睁眼。
他晃了晃手中的荷包,“贫道刚才是在炼化妖体,只有被炼化成功的妖物,才算彻底消失。日后,她再不会来打扰您了。”
“果真?!”
李无忧呼出一口气,“贫道不打诳语。”
罗贤立想起刚才的呼喊声,问:“那声音好似是......”
“没错,正是那女妖。”
罗贤立虽然只见过女妖几次,但她的声音断然不会听错,之所以一问,无非是想讨个心安。
至此,他完全相信,那个扰人的女妖真的死了!
“道长,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啊!”
说话间,罗贤立已经跪倒在地,“请受本官一拜!”
以官跪民,这是大忌。
秋原大惊,忙去扶人,而李无忧也好似受宠若惊,手肘一伸一拽,人已经被他拉了起来。
“大人,捉妖拿怪是贫道分内事,何谢之有啊?”
李无忧的反应之快,让一旁的秋原眼皮微颤。
这人看着虚弱不少,可手上功夫却毫不迟滞,只怕......
他不经意地和罗贤立对视一眼,双方都看懂了对方的意思——
想灭口,还是不能动粗,只能智取。
思绪噼啪间,罗贤立已经定了计划。
他一脸诚恳:“李道长,您对我,对刺史府,对宣德百姓,都有大恩,您放心,我许诺的赏银,一分不少!”
“大人,不可。”
李无忧没等他说完,就出声打断:“黄白之物,于我这个出家人没有价值。”
罗贤立又急又为难,“可,可如此大恩,如果不能略作表示,我心中难安啊!”
秋原也跟着附和,“是啊,李道长,不能让您白忙活,这要传出去,对大人的名声也不好。”
李无忧沉默一瞬,随后笑了笑,“罢了,既然大人有心,那就请贫道喝酒吧。”
喝酒?
罗贤立和秋原同时一怔。
李无忧却厚脸皮的摆摆手,“酒肉穿肠过嘛,呵呵,贫道听说,刺史大人喜好饮酒,府中搜罗了南夏各地美酒,不知道能不能割爱啊?”
该说不说,李无忧的这个提议,正中罗贤立下怀。
简直是,人一瞌睡,立即有人递枕头!
他短暂怔愣后,立即高声笑道:“哎呀,当然舍得!道长,我这就让家丁准备,咱们今日,一定不醉不归!”
李无忧笑得胡须乱颤,连声道:“那好,那好!”
就在罗贤立要退出去时,李无忧突然拉住他。
“大人停步。”
罗贤立脸上的笑容还没收,“李道长,还有何事?”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女妖道行不浅,之前和您有多次接触,您身上已经沾染了妖气,经年日久,是要折损阳寿的。”
这话让罗贤立神经一紧,刚要追问,李无忧就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胳膊。
“大人别急,贫道给您做个驱妖法事就好。”
罗贤立呼出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那,咱们现在开始?”
李无忧看向秋原,“秋守卫,麻烦你守在门外,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秋原没说话,视线转向罗贤立,却只看到对方眼中的恐惧。
是的,刺史大人的脑中只有“折损阳寿”四个明晃晃的大字!
他害怕啊!
不等秋原说话,罗贤立已经摆摆手,“你先出去,门口候着!”
秋原知道劝解无用,只能叮嘱:“大人,若有异常,您直接唤属下!”
门打开,又合上。
秋原守在门口,如石头,如树木,一动不动,手上不自觉握紧了佩剑。
他耳力绝佳,屋内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可问题是......
里面好似根本没有动静。
难道,真是在做什么驱妖法事?
他心中升起隐忧,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忧”什么。
罗贤立在一炷香后出来了。
秋原的视线从他脸上扫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变化。
“让后厨好生准备,晚上,宴请李道长。”
罗贤立边走边说,“把我去年收的几坛竹叶青取来。”
秋原忙应下,“大人,他没对您做什么吧?”
“就做了个法事,神神叨叨的。”
罗贤立压低声音,“还真是邪乎,我确实觉得身上轻松多了。”
秋原附和:“是大人吉人自有天相,邪祟不然侵袭。”
都被逼得躲进小黑屋了,还不敢侵袭?
罗贤立没理会下属违心的马屁,径直去了后院。
没多久,他就站在了微月斋门前。
斋娘正坐在院中吹风,看到罗贤立,又惊又喜,忙把人请进去。
“别忙活,过来,我和你说件事。”
罗贤立屏退众人,只留秋原在一旁伺候。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红纸包着的纸包,“拿着。”
斋娘指尖发颤,看看罗贤立,又看看纸包。
“大人,这是?”
罗贤立把人抱在怀里,声音压得很低,轻轻吐出两个字,“毒药。”
斋娘大惊,猛然挣开罗贤立,脸上的血色都褪了下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大人,是妾做错了什么吗?”
罗贤立忙把人拉起来搂着,“想哪去了?我是想让斋娘帮我做件事。”
“什,什么事?”
“紧张什么?”
罗贤立在她腰间捏了把,“万事都有我替你兜着。”
斋娘舔了舔嘴唇,颤巍巍地点了头。
又是一炷香后,罗贤立离开微月斋,回了后院卧房。
“夫人在哪?”
“回大人,在后厨督促餐食。”
罗贤立打了几个哈欠,“我休息会儿,你在我门外守着,谁也不许进来,夫人也不行。”
“是!”
门合上,刚才还哈欠连天的罗贤立脸色骤然转冷。
他颓然坐在床边,手心汗涔涔的。
随后,他缓缓掏出一个白色纸包,端详片刻,又把它放到了枕头下。
他和衣而卧,却无论如何睡不着。
直到门外响起秋原的声音,他才佯装刚睡醒,稍作洗漱,带着一众侍从去了宴客厅。
宴客厅内布置奢华,酒器餐盘造型精美,甚至有专门的乐团演奏助兴。
李无忧已经端坐等待,神情放松地闭着眼,手指还跟着乐曲击打着拍子。
除他之外,其他位子上坐着的,都是刺史府门客,而位于首位的,赫然就是奚秋风。
李无忧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奉承阿谀的奚秋风,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罗贤立一到,众人纷纷起身行礼,都被主人家招呼着坐下。
“家宴而已,大家不要拘谨。”
他刚落座,就看向李无忧,“这位李道长是本官的大恩人,今日的宴席就是为他而开,各位都是才俊,在这酒桌上,可不能让道长看低了啊。”
话音一落,舞姬入,乐曲升,餐食酒点纷纷登场。
一场热闹的宴会开始了。
男人间的宴席总是相似的,李无忧虽不喜欢,但应付起来也不难。
推杯换盏间,一抹玫色身影婷婷袅袅而来,正是斋娘。
罗贤立微醺,勾着手把人拉到身边,一把搂住。
“斋娘,你来了。”
斋娘从婢女手中接过餐盘,上面放着青瓷酒壶。
“大人,这是妾刚温的酒,还是您去年赠给妾的农家米酒,听说您在宴请贵客,妾不请自来,还请您赎罪。”
“赎什么罪?来得正好!”
罗贤立指着李无忧的方向,“那位就是李道长,咱们刺史府的大恩人,快,敬酒!”
斋娘施施然起身,虽已不是妙龄,身段却十分婀娜,她眼波含情,款款走到李无忧桌前。
她没说话,只是笑着把李无忧面前的酒杯斟满,抬手递过去。
“李道长,可否给妾一分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