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忧转头看过去的时候,南宫也正歪头打量他,还是那双狐狸眼,还是一袭红衣。
“李无忧?”
女子含笑喊他的名字,身体斜靠在书架旁,“我还当自己闻错了,还真是你!”
她两步挪过来,围着李无忧绕了一圈,拽他的胡子,摸他的脸,然后发表评价:“瘦了。”
看到他眼里的血丝,南宫拧眉问:“发生什么事了?”
李无忧始终安静看着她,看她走来走去,看她蹙眉,看她嘴唇张张合合,却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突然,一只手贴上了他的脖颈,冰凉柔滑,玉质一般。
李无忧猛然回神,身体先于脑子动了,他轻轻吐出“南宫”两个字,人就已经被他拉进了怀里。
他说:“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南宫先是错愕,随即就温顺地搂上去:“我最近都睡在乱坟岗,有没有味儿?”
李无忧闷闷地回:“没有。”
南宫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她是灵,灵身上本来就没有味道,非要说,最多是冷飕飕的味儿。何况,她用了净衣咒,别说味儿,灰尘都没有一颗。
可男人身上的热度让她有些慌,人一慌,就容易说傻话,做蠢事。
她不再说了,安安静静地抱着李无忧,小兔子似的在他颈边嗅,感觉到了熟悉的味道,眼皮一沉,简直要睡过去了。
李无忧好似知道她的德行,在她耳边轻语:“困了?”
“嗯。”
“先别睡。”
他说着,手上用力把人抱了起来,放到书桌上,撑着手臂看她,眼神居然是冷的。
突然撤去的怀抱让南宫有些不满,她本能的就要去拽人,可在看到李无忧严肃的神色时,生生停住了手。
她不解地眨眨眼:“干嘛瞪我?”
李无忧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来宣德做什么?”
索抱失败,南宫略微失望的撅了噘嘴,理所当然地答:“查案啊。”
“很急的案子?”
“也不算太急,但是我怀疑和挖眼案有牵扯,所以,也是急的吧。”
李无忧黑沉的眸子在南宫脸上扫来扫去,终于把南宫扫毛了。
她一把拽过李无忧的衣襟,一只脚不老实地勾着他腰,眯着眼,凑近:“李无忧,你再这么看我,我就......”
“就什么?”
“就......”
南宫“就”了半天,发现自己居然拿这个人没办法!
打一顿?先不说能不能打得过,就算真能制服他,也不舍得啊!
骂一顿?一来她不擅长,二来,以她对李无忧的了解,只怕把他家房顶骂破,这人眉毛也不会动一下!
自诩手眼通天,无所不能的玉楼楼主,此刻憋得脸颊绯红,最后只能气哼哼地松了手,扭过头。
“李无忧,你现在有点过分。”
李无忧理了理自己的衣襟,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看了眼一脸委屈的人,认命似的叹口气,慢慢蹲下身。
“你明知道案子办完,我就要离开长乐,可你连招呼都不和我打,就这么走了,我去找你告别,却连人都没见到。”
“我们认识这么久,你当知道,我......很舍不得你,可你呢,只怕连李无忧是谁都忘在了脑后。”
“说着要送我,要和我喝酒,却一个都没兑现。”
“你说,咱们俩谁过分?”
南宫傻了。
好半天,她才在李无忧哀怨的眼神中回过神,想辩解,可又无从辩解。
她在收到宣德的消息时,脑子里就只剩案件,确实......把李无忧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我......”
李无忧摇摇头:“别道歉了,我不接受。”
“......啊?”
“送我个礼物当赔偿吧。”
南宫有些呆愣地看他:“不是送你木簪了?”
李无忧义正词严:“木簪是木簪,你这次做得不对,自然要送新的。”
“那你要什么?”
“听阿西说,你有能远距离联系的物件?”
“你要那个做什么?”
李无忧一脸高深莫测:“我时常在外走动,有用。”
好似也有道理。
玉楼门人有通过业镜穿梭的能力,因此,阿西所说的那个物件也就成了鸡肋,堆在库房里落灰呢。
对李无忧来说,那东西确实更有用。
南宫没什么犹豫地点了头:“好,回去就给你。”
说完,她瞄了眼男人勾起的嘴角,小心道:“不生气了吧?”
李捕快很大度的“嗯”了声。
说完又加上一句:“下不为例。”
总算能翻篇了,南宫吁出口气,随即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刚才居然真的因为这人的“控诉”而险些失了分寸!
南宫直觉自己不太对劲儿,可哪里不对,又实在想不明白。
李无忧没给她乱想的时间,拉着人到了里间,把长乐和自己一路发生的事都说了。
听完,南宫在脑子里捋了捋。
“也就是说,你怀疑邢解详是那个叫汪六的人杀死的?”
李无忧点头。
“可汪六又被别人杀了,不,应该说,被不知道是妖是鬼的东西杀了?”
李无忧再次点头。
南宫晃悠着两条腿:“长乐的线索中断,于是你准备去京城,调查皇宫和汪六的住宅?”
李无忧还是点头。
“半路遇到拐子,于是你为了送老人,来到宣德,后来又发生了灭门案,你循着线索找到了刺史府。”
“差不多是这样。”李无忧道。
南宫跳下桌子,拿了纸笔,在上面快速画了张简图。
“汪六死的时候,屋内尸首的摆设是这样的吧?”
李无忧心头一跳,眼睛陡然变亮。
他当初看到汪六的死状时就觉得怪异,可阿西没说什么,他事后翻找了几本书,也一无所获。
怀着隐隐的期待,他说:“对,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南宫点头:“虽然没亲眼看到,但这种摆放死尸的方式太特殊,应当不会有错。”
她抬头,看向李无忧,一字一句道:“四肢分离于四角,首级为阵眼,脏腑为祭品,这叫祭魂阵,一种献祭亡魂的法术,极其阴狠。”
“狠在何处?”
“因为此人的魂灵被献祭给恶灵,所以,他要日夜承受恶灵的折磨,永远不得解脱,和阿鼻地狱也不差了。”
“且魂魄不灭,不入轮回,成为到处被驱逐的孤魂野鬼。”
南宫神色微沉,“看样子,凶手和这个汪六有大仇啊。”
李无忧附和地点点头,又问:“恶灵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年纪很大很大的鬼,类似于修行很久很久的妖。”
李无忧沉声道:“你也觉得,汪六是鬼杀的?”
南宫摇头:“我不知道,等回去后,我会查的。”
李无忧心里一松:“多谢你。”
“谢我干什么,你都说了汪六和邢解详的死有关,而邢解详又牵扯到妖族,本就是我玉楼的职责。”
南宫眼眸一暗:“我总觉得,南夏最近不太平,你这次回京,确实要好好查查。”
南宫和李无忧都不是官场中人,可现在所有的线索缠缠绕绕,都隐隐指向大内,二人不得不面对。
而大内,自然是李无忧的主场。
“你放心,我知道。”
李无忧面色又恢复了温和,“说说你吧,宣德出了问题?”
说起这个,南宫气闷地捶了下桌子。
“这个狗刺史,狡猾得很!”
李无忧莞尔一笑:“能坐上刺史位置的人,不狡猾,可不行。”
南宫烦躁地把她这段时日的经历说了。她讲故事没耐心,三两句就交代完了。
因为之前已经听罗贤立交代了一部分,李无忧领会起来并不难。
“玉楼门人发现了乱葬岗有许多被挖了眼的尸体,于是传信给你,你担心有妖物作案,这才过来?”
南宫摆摆手:“不是妖做的,是人。”
李无忧毫不怀疑南宫的判断,她说是人,那就必然的是人。
南宫:“我循着那些死尸查,最后查到了这刺史府,本想着抓了人审审就行,谁知道,这姓罗的就是泥鳅,我......”
李无忧一笑:“咱们楼主这是没抓到人?”
南宫突然起身,走到一幅画前,巧的是,这幅画正是之前李无忧看了许久的那幅。
南宫掀开画轴,后面赫然是一个机关开关,她按上去,书房内就立即多出一间密室。
“我第一次来的时候,这家伙就把我骗到密室里,要不是里面有盏残茶,我都回不去了!”
李无忧看她气哼哼控诉的样子,忍住笑意,随她走入密室内。
在进入这间书房后,他就发现了此处关窍,但刺史家中有一间密室,这实在太过平常,他本没有在意。
等真的走进去,他就发现了不对劲。
南宫看李无忧一言不发,对着墙壁敲敲打打,她也不出声,大剌剌坐着,闭眼想事。
突然,一声沉重的石块摩擦声响起,南宫猛然睁开眼。
密室的墙壁上,赫然出现一个窄小的通道。
而李无忧,此刻正站在通道旁,招呼南宫:“进去看看?”
南宫惊奇地冲他竖大拇指:“你厉害。”
溜门撬锁,机关秘术,这些都是李捕快的强项,他领了赞赏。
“人间的手段,我比你熟悉些。”
通道窄而暗,仅供一人过。李无忧在前,南宫在后,二人缓慢朝里进。
走了约半炷香的时间,四周出现了壁灯,道路也越发整洁宽敞,只是仍然看不到头。
“你刚才说第一次被困在密室,后来呢?”
南宫走得无聊,随口说:“他很聪明,弄走了府里全部的镜子,我只能趁他洗澡的时候出来了。”
李无忧脚步一顿,侧头看她:“你厉害。”
南宫挠挠鼻子:“这不是没办法嘛。”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他在汤池子里都埋了守卫,那些人挺难缠,我只能先跑了。”
南宫踢着路上的石子,继续道:“这人肯定有问题,做贼心虚,安排那么多守卫,连个蚊子都飞不到他头顶上,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这话自然是假的。
南宫的手段很多,可那些是用来对付妖的,不是人。
面对一群凡人,哪怕武功高强,哪怕心怀不轨,她还是下不去手,也不能下手。
这是玉楼的铁律,她身为楼主,总不能为了查案就破例吧。
李无忧扭头看她:“罗刺史跟我说,你来了三次。”
南宫脸色一红:“呃,是三次,可什么都没问出来。”
李无忧狐疑地瞧她一眼,南宫轻咳一声,扭过头,不看他。
罗贤立被他逼问着说了“真话”,李无忧却很清楚,那所谓的“真话”只是比第一个版本的进化了些,却远远不是真相。
如今结合南宫的话,事情真貌才得以还原。
而第三次的真相也很简单:
这位被逼走上“绝路”的玉楼楼主,趁着罗贤立和妾亲热的时候流出的汗液,又登门了。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这位罗刺史贪生怕死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居然在行房时还安插暗卫!
于是,楼主第三次铩羽而归。
李无忧心里心疼又好笑,隐隐又有些生气,一时间心里诸多情绪翻涌。
最后,他淡淡睨了某人一眼,一声不吭地走快了些。
南宫发现一段时日不见,李捕快的眼睛好似更灵活了。
会蹬人,扫人,睨人,还会......勾人了。
南宫在这一眼又一眼里,体会到了愧疚、心虚、心疼,以及......心颤。
向来不信神佛的玉楼楼主,默默在心里念了句“阿弥陀佛”,眼波一转,笑嘻嘻地追上去。
“李无忧,等等我!”
话刚落下,她就直直撞上了一堵肉墙,手腕被人握住,耳边响起李无忧的声音。
“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