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怪谈 第44章 第 44 章

回到县衙，李无忧和段青州在书房讨论到天亮，另一边，司徒已经马不停蹄的开始了调查。

流程都是走熟的，勘验、验尸、审问、调查......

汪六被杀的事情已经通过快马北上皇宫，李无忧估摸着，最快三天，最慢不超过一周，他就能收到大理寺的任命文书。

而在这几天内，他们要把案子破了。

让他没料到的是，两件事都落了空。

先说第一件。

案子确实报给了皇宫，可消息一进入大内就石沉大海，别说大理寺，就连段青州，也只是收到了一份简单的指令：

尽快调查，还原真相。

文字间完全看不出汪六此人的重要，更看不到蔡元葳的愤怒，甚至没有督促办案的意思。

八个字轻描淡写的仿佛死的真的是条狗。

如果说第一件尚且算是好事，那第二件就彻彻底底是坏消息了。

经过三天的全面调查，司徒带回来四个字：一无所获。

司徒站在下首，面色颓丧，眼底还有很重的乌青，显然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

当然不足了！

三天，他吃了三顿饭，睡了四个时辰，一把骨头都要熬干了。

熬也就熬了，他早就习惯了，可熬到最后，居然毫无收获，这真是让他十分火大。

司徒声音嘶哑：“大人，春晖坊里的人全部盘查过，没问题。

七名黑衣人隶属于金吾卫，两年前受蔡公公的指示，开始跟着汪六，个个身家清白，没有作案动机。

属下还找到了当晚的打更人，案发前后，他正好在春晖坊附近，据他所说，别说野兽和人，鬼影都没见到一个。

汪六的仇家满天下，结仇最深的，应该是工部员外郎唐如岩，汪六曾经掳走了他女儿，把人弄死了，唐如岩因为和前朝唐太妃有些亲戚关系，这才保住了一条命，后来他就多次扬言要杀了汪六。

还有一个是江湖人，叫郑旭，因为和汪六的属下有些争执，汪六就杀了郑旭全家，据说......死状奇惨。

这个郑旭功夫不低，行踪诡秘，这么多年一直在想方设法刺杀汪六，但都失败了。属下已经派人去寻找这个郑旭了。”

李无忧突然开口：“司徒，你确定，这人叫郑旭？”

司徒一怔，随即道：“不错，据说这人曾经是武当派俗家弟子，在江湖上也算是个人物，所以当初他家被灭门才会如此轰动。”

李无忧的眼前闪过一张苍老的脸，声音有些沉：“这人应当就在长乐。”

司徒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要报仇，定然是要靠近仇人的。汪六来长乐三日，那这位郑旭，只怕也已经身处长乐城了。”

段青州猛然抓到一点希望：“那有没有一种可能，他那晚就在春晖坊附近，顺便......看到了什么？”

打更人的一双浊目，又怎么比得上武林高手的火眼金睛？

也许，可能，大概，他目击到了什么！

段青州有些兴奋：“一定要尽快找到这个人！”

司徒面露为难之色：大海中找一滴水本就难如登天，何况，这个郑旭只怕早有提防，想要找出来，谈何容易啊！

“我来吧。”李无忧突然开口。

司徒猛然看向他：“李捕快，你可是认识此人？”

李无忧颔首：“五年前，我在京城救过一个人，那人自称郑旭。当时他伤势很重，且我认出那伤口来源于金吾卫的唐刀，逼问之下，他只说私仇，多的就不肯透露了。”

“你救了他？”段青州忙问。

李无忧淡声道：“没有不救的理由。”

这句话乍听没什么，细想之下，段青州只觉得悚然。

金吾卫是皇家私属，以李无忧的身份，定然是要和他们站在一个阵营中的。而郑旭被金吾卫追杀，正应了那句话：朋友的敌人也是敌人。

所以，李无忧是万万不该救那郑旭的，不但不该救，还应该趁其不备，反剪其手，押送给金吾卫处置！

可偏偏，他不仅救了，还把人放了。

段青州深深看了李无忧一眼：这人，一身官服下装的全是江湖气。

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啊。

段青州压下心头完全思绪：“你准备怎么找？”

李无忧忖度了一会儿才道：“只怕，他已经知道汪六被杀了，但怎么个死法，他应当不知。”

顿了顿，他又说：“如果我是他，定然是要去亲眼看看的，如果灭门仇人的死状不满意，多添两鞭子，甚至挖出去喂野狗，也是可能的。”

段青州倒吸凉气：“表弟，你这......不是，我是说，他这么狠的吗？”

李无忧看他一眼：“以我对郑旭的了解，他应当做得出来。”

司徒却也跟着点点头：“大人，你是不知道......郑旭一家死的多惨，这么说吧，如果说汪六就是郑旭杀的，我都不觉得奇怪，还会觉得他手下留情了。”

司徒一提，段青州也想起来了：“对了，你们都只说郑旭有可能是目击者，怎么都不怀疑他？他不是武功很高吗？有没有一种可能，汪六真的是他杀的？”

李无忧和司徒双双扭过头去，无语。

咱们只爱吟诗作对，游湖跑马的段小王爷不通功夫，他看看这个，瞅瞅那个，最后挑了个软柿子捏。

“司徒，你说！”

司徒轻咳一声：“大人，虽然您不想承认，但恕属下直言，汪六的死法，人力不能为。”

说罢，他又给自己找了个后援：“李捕快，你的功夫即便放到江湖，也是能入浮生榜的，你能做到生撕人的胳膊吗？”

浮生榜，评江湖豪杰武功长短，从少林武当，到游侠散客，无所不包，能入榜者，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李无忧诚实的摇摇头：“不能。”

段青州抱头长叹：“说来说去，还是要扯到鬼的身上！”

段县尉很痛苦，可只能一边痛苦，一边继续战斗。

好在，李无忧赌对了。

因为汪六早已没有家人，又加上尸身已经腐烂，于是段青州打了报告之后，决定在长乐找处地方把人埋了。

这本来计划中的一小环，却没想到出了岔子：

消息散播出去后，长乐百姓纷纷去县衙抗议，说汪六作恶多端，不是个好鸟，要把他的尸块扔出去，有多远扔多远，别祸祸长乐城的风水！

段县尉展现出了官场人的油滑，一转头就把事情捅到了县令案头，一向老谋深算的县令大人却难得没有推诿，雷厉风行的处理了闹事的人。

就这样，案发第五天，被一针一针缝起来的汪公公入土为安了，地点就选在郊外的管家坟场。

而到了晚上，李无忧、段青州和司徒，三个人穿着夜行衣，窝在坟场旁的半山坡上，和夜色完美融合在一起，等着鱼儿上钩。

这一等就是一夜。

段青州自打从娘胎里出来就没受过这种苦，他抓着司徒的胳膊，在他怀里睡得喷香，甚至还有打呼的趋势，被眼疾手快的司徒一把捂住。

司徒余光扫了眼身旁的李无忧，男子趴在坡上，神色如常，毫无倦色，一双眼睛又亮又沉，犹如森林中等待捕食的豹子。

司徒在心中哀叹：同样流着皇家的血，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当然，司徒是绝对不会说自家小主子半分不好的，即便段青州又懒又臭美，做事任性还缺根筋，但仍是他心中最完美的主子，给黄金都不换的！

乱思间，坟场动了。

他拍醒段青州，小声道：“主子，人来了。”

段青州一个鲤鱼翻身，擦了把嘴角的涎水，直直看向山下。

那里，一个人正在挖坟，挖的也不是别人的，正是今日刚刚入土的汪六。

段青州忍不住对着李无忧竖拇指：“表弟，给你记头功。”

李无忧的视线一刻也没有离开山下的人。

那人没有乔装打扮，月色下，他一身藏蓝直襟，身形朗朗如天上明月，却偏偏有一头白发，发髻被高高束起，丝毫不显老态，反而别有一番仙风道骨的味道。

李无忧记得，他今年也不过三十五六的年岁。

“走吧，下去看看。”

段青州和司徒一惊，却见李无忧已经甩了甩衣袍，翩翩然走了下去。

动静自然传到了山下，手拿铲子的人身形一顿，随即就警醒的朝李无忧看去。

一看之下，那人先是一愣，随即就莞尔一笑，叫了声：“无忧兄！”

离得近了，李无忧才觉出这人和五年前的不同：

五年前，他像是被人抽干了精气神的僵尸，颓丧麻木，怀着满腔仇恨，每走一步都沉重无比，可偏偏，他无能为力，既报不了仇，也不敢去死。

现在呢？现在，他嘴角挂着一丝笑意，像个人了。

“亭北兄，别来无恙。”

郑旭拄着铲子，一派闲适，仿佛他不是来挖人家坟，而是来采花。

他也上下打量李无忧，随即笑道：“几年不见，李捕快风采更甚。”

李无忧走过去，在他肩上拍了拍，不经意的一扫，他手中的铲子就到了自己手中。

“别挖了，死的确实是汪六，分尸成六块，腹部被掏空，死状凄惨，县衙仵作花了一个晚上才把人缝起来。”

话音一落，郑旭就噗嗤一声笑了，越笑越大声，最后成了放声大笑，笑出了眼泪，笑岔了气，最后的最后，他身形一软坐到了坟头，吐了口唾沫。

“这么死，真便宜他了！”

一旁的段青州又冲李无忧竖了大拇指，心中暗忖：他这表弟，还真是会揣摩人心，这本事如果用在官场，只怕升迁之路比自己还要顺当！

李无忧没听到段青州内心的叽叽歪歪，他走到郑旭身边坐下。

“是不解气，可就算你把他尸骨挖出来，剁成肉馅包饺子吃下去，也不会舒服的。”

郑旭眼中雾气弥漫，声音轻如微风：“那怎么才能舒服？”

李无忧却说：“你愿意跟着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