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怪谈 第22章 第 22 章

“请喝茶吧。”男人慢吞吞的扶着桌边坐下，眼皮始终垂着，并不看对面的人。

李无忧左右打量这间来过一次的屋子，跟月余前并无太多不同，很普通，如面前的中年男人，他叫邢解详，土生土长的长乐人，年逾四十，可因为面上愁苦之色太重，眼中毫无生气，竟像个行将朽木的老人。

南宫没接他的茶，直接切入主题：“你既然还认识我们，那应该也能猜出来我们此行的目的吧？”

邢解详干巴巴的“嗯”了声：“县衙的老爷们来过几次了，该说的我也都交代了，那妖怪做的事我并不知情，只是出于怜悯之心才养着他，在此之前，他都很规矩，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李无忧和南宫对视一眼，前者把愚夫放在桌角，发出“咯噔”一声轻响，邢解详一直耷拉着的眼皮跳了跳，手指也不自觉的抖了下。这一切都落在二人眼中。

“邢夫子，我们没别的意思，你不用紧张。”李无忧声音平和，给人一种能信任的感觉，他左右看了看，“这家书院就你一个人在打理吗？很吃力吧？”

“是，我夫人早逝，再没有续弦，书院都是我在看顾。”顿了顿，邢解详又说：“时遇......他也能帮我，所以也不算吃力。”

“既然没有吃力，为何要关了书院？”李无忧好似漫不经心的问，邢解详苦笑一声：“伤心地，不想待了，准备卖了书院，换个地方生活。”

“那不知道您准备去哪里？”

“关陵，投奔一个远房亲戚。”

“邢夫子是青溪镇人吧？不准备回家乡吗？”李无忧问。

邢解详露出个难看的笑容：“家乡的田地宅子都没了，对我来说，那里也不过是个异乡。”

南宫无聊的伸出一根手指，弹了下茶盏，发出一声脆响，李无忧瞥她一眼，南宫干咳一声，底气不足的说：“手滑。”

房内陷入沉默，李无忧感觉再也问不出什么，于是起身告辞：“我们打扰了。”

邢解详病蔫蔫的点点头，拱手：“辛苦官爷跑一趟，再过几日我就要离开了，这可能是咱们最后一次见面了，后会无期。”

李无忧笑笑：“关陵距离长乐不算近，路上多小心。至于抓时遇的事，希望你理解。”

“是，理解，其实如果你们不来抓他，我也准备把他赶走了。”邢解详露出无奈的神色，“他和人不一样，经常闯祸，我书院的孩子大都被他欺负过，我也是实在......忍无可忍了。”

一旁的南宫烦闷的看他们说废话，长腿一迈，径直离开了屋子，李无忧心里好笑，也快速跟上。

出了屋子，看到南宫正站在院中，看着那些枯萎的木槿，眼中很平静。

李无忧走过去：“你之前说这些花被下了蛊，是怎么回事？”

南宫伸手，摘下一朵枯黄干瘪的木槿花，在手里转着：“二月，哪里是木槿的季节啊，那满园的花海，是蛊雕用自己的血滋养出来的。”

南宫回头，看了眼站在屋门口的邢解详，高声问：“你知道吧？”

中年男人淡淡一笑：“我问过他，他只说是费点小法力，我喜欢木槿，觉得只是花而已，也就没有多过问。”

“小法力？”南宫摇头哼笑，“要滋养这满园的木槿常开不败，就连我都不敢说能办到，他是用自己的修为滋养蛊，然后用蛊在给你养花，所以他一死，蛊没有寄主的血滋养，这花也就败了。”

南宫手指一弹，枯败的木槿像破风筝一样被扔到了地上：“李无忧，咱们走。”

出了院子，南宫就冷笑起来：“你们人，真是谎话连篇！”

李无忧无奈苦笑：“那夫子确实有所隐瞒，但你不能一棒子打死一船人吧，我可没骗过你。”

南宫瞪他一眼，好看的眉毛一皱，嘴巴一撇，李无忧知道这人又在打歪主意了，他笑：“又想做什么？”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一趟吗？”南宫边走边说，自问自答，“玉楼的任务呢，除了要捉妖拿怪，还要给这些蠢东西善后，把他们在人间造的孽都平了，这才算真的结束。”

“你觉得蛊雕还犯了别的案子？”

“不好说，所以才来问那夫子啊。”南宫没好气的说，“果然，想从人嘴里听点真话，太难了。”

李无忧和太多人打过交道，识人的眼光是有一些的，他都能看得出来邢解详在撒谎，更何况南宫，她在某些方面的直觉和敏锐远超凡人。

“司徒之前已经带人问过几次话了，他翻来覆去就是那套说辞，咱们还能怎么办？”李无忧说。

“哼，既然不愿意主动说，那我就换个方式。”南宫狡猾的眨眨眼，“李无忧，带你涨涨见识！”

华灯初上，二人再次潜入了松月书院。

后院中，还是那间屋子，主人家坐在床边，手中是一件小孩子的夹袄，邢解详低头缝着。这一幕很熟悉，几乎是那天的重演。

南宫和李无忧隐身进入屋内，南宫走到床边，一手斩在邢解详的后颈部，几乎没费工夫就把人弄晕了。

把人平放在床上，二人解了隐身符，李无忧凑到床边，伸手在邢解详的鼻端试了试，见人只是昏迷，这才放下心来。

“干什么，怕我弄死他啊？”南宫一边摆阵，一边和李无忧说话。

李无忧觉得这话不好接，干脆避开了：“阿西之前就跟我说过，这些乐器演奏的曲子可以镇魂，可以炼妖，也可以引梦，前面两个我能明白，这引梦到底是什么？”

南宫已经从自己的百宝箱里把她的小宝贝都请了出来，乐器们悬浮在屋子正中，排好了阵型，就等着一声令下。

“每个人心里都藏着很多重要的，或者印象深刻的片段，这是他们生活过的轨迹，引梦可以让我走入这些片段中去，一窥真相。”南宫看着面前的阵型，满意的点点头。

“那我呢？”李无忧问，语气有些委屈。

“我用符咒把你一起带进去，但是有一点啊，你是凡人，入梦这种事很损耗元气，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了，就要马上告诉我。”南宫严肃的看向李无忧，“这个不是开玩笑的，你一定不能逞强，听到没？”

“如果超时了，会死吗？”

“死是不会啦，但你要知道，人的元气是很重要的，损耗多了，阳寿就短了。”

“那还是挺重要的，我知道了。”

南宫警惕的看他一眼：“我会监督你的，记着，在里面一定不能离开我，万一走丢了，单凭你自己是出不来的。”

李无忧好脾气的点点头：“我记住了，不离开你。”

屋子被夜浮封锁住，声音传不出去，二人没有什么心理负担，随着乐曲响起，南宫拉住了李无忧的手，朦胧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放松点。”

李无忧其实很放松，只有那只被握住的手紧张而已。

慢慢的，李无忧的意识逐渐迷蒙，和穿越业镜完全不一样的体验，像是逐渐沉入一堆沙子中，身体缓慢但不可阻挡的下沉，下沉......

“喂！”李无忧猛然睁眼，就看到南宫正笑眯眯的看着他，“到了。”

李无忧的五感逐渐恢复，他晃了晃还不太清醒的脑子，然后打量四周——这是一座山，他们正站在......

还没来得及细看，两声马儿的嘶鸣就从正前方响起，紧接着，一辆马车就朝着二人冲了过来。

李无忧反应很快，一把抱着南宫的腰，一闪一飞，躲开了失控的马车，刚松口气，就听到前面传来巨大的撞击声，掺杂着女子惊恐的呼救声。

南宫拍开李无忧的手，下巴抬了抬，指着马车奔来的方向：“喏，主角出场了。”

李无忧顺着看过去，视线中出现了另一辆马车，看形制，像是官宦人家，但是品级应该不高。驾车的车夫看着前面被撞翻的马车，手上一扯，勒停了马儿：“吁！”

李无忧本想往树后躲一躲，南宫无所谓的摆摆手：“不用躲，咱们不属于这个世界，算是闯入者，就算他们看到我们，也会自动忽略的，就跟看一团空气差不多。”

于是，二人就朝着马车翻到的地方走去，到了近前，就看到一个穿着文雅的年轻男子正抱着个满脸是血的年轻女子，轻轻唤着：“姑娘，醒醒！”

车夫从马车里捞出来另一个侍女打扮的人，女子的伤势要轻一点，她捂着肚子，一瘸一拐的走到昏迷的女子身前，嚎啕大哭：“小姐，你别死啊，你死了，老爷会打死我的呀！”

年轻男子被她逗笑了，安抚道：“你家小姐没死，就是晕过去了，你是哪家的，怎么跑到山里来了？”

侍女十二三岁，一脸稚气，刚才被吓坏了，现在一听小姐还活着，心也定了些，抽抽噎噎的解释：“我是镇上李员外的家奴，这是我家二小姐，今日是来普济寺上香的，谁知道回来的时候马突然受了惊，车夫跳车跑了......”

“怪不得，”年轻男子看了眼怀里的人，“今日普济寺大宗**，我也是为这个来的。哦，我姓邢，镇上邢巡检家的。”

侍女一听就放了心，跪下磕头：“公子，这天色晚了，我们的马车又撞坏了，您能不能发发善心，送我们小姐一程啊？”

男子翩然一笑，起身把李家小姐抱上马车，掀开车帘冲侍女说：“还愣着干什么，快上来！”

侍女抹了把额头的血，欣喜的连连道谢，车夫看她幼稚可爱，扶着她上了马车，嬉皮笑脸的说：“李员外和咱们老爷，还有交情呢，公子，你和李小姐有缘分！”

马车内的年轻男子呵道：“小子，还贫嘴，快些赶路，从绍家药铺过！”

“哎！您放心！”车夫一鞭子甩下去，马儿嘶鸣，尥着蹶子狂奔而去，径直朝着山外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