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过山洞缝隙,洒下微弱的光斑。楚藏楠几乎是立刻惊醒,手下意识地摸向身边的剑。洞外搜索的声音似乎远了些,但危机并未解除。他第一时间看向身旁的人。
她(他心中已基本认定)依旧昏迷着,但呼吸比昨夜平稳了些许,紧蹙的眉头也松开了。篝火已熄,晨光中,那张冰冷的面具似乎也少了几分戾气,多了些脆弱。他注意到她露在袍外的手,指节纤细修长,与他记忆中某些世家贵女执笔抚琴的手,竟有几分相似。
这个发现让他心头再次一跳。他移开目光,强迫自己冷静。现在不是探究这个的时候,活下去,离开这里,才是首要。
楚藏楠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口,毒素似乎没有继续蔓延,但发烧仍未退。他需要找些清水和能退烧的草药。小心翼翼地将她安置在干燥的草堆上,他起身准备出洞。
刚走到洞口,身后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呻吟。他猛地回头,见她睫毛颤动,似乎要醒来。
陆挽(苏挽)只觉得浑身如同被碾过般疼痛,尤其是肩胛处,火烧火燎,喉咙干得冒烟。她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楚藏楠带着担忧和一丝……紧张的脸。
“你醒了?”楚藏楠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喜,快步走回她身边,“感觉如何?伤口还疼吗?你中了毒,我……”他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我帮你吸出了毒血,简单包扎了一下。”
吸出毒血?陆挽瞳孔微缩,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肩头,果然见到被撕开的衣物和包扎的布条。她猛地抬手摸向自己的脸——面具还在。心中稍定,但随即涌起的是一股巨大的羞恼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竟被他……!
“放肆!”她想厉声呵斥,但发出的声音却沙哑虚弱,毫无威慑力。
楚藏楠见她反应,连忙解释道:“事急从权,当时情况危急,唐突之处,还望……壮士海涵。”他依旧用着“壮士”的称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她因发烧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脖颈和耳根处流连。那肌肤,细腻得不像男子。
陆挽别开脸,胸口微微起伏。她知道他做得对,若非如此,自己恐怕已毒发身亡。但那种被触碰、被窥见脆弱的感觉,让她极其不适,仿佛一直精心维持的壁垒出现了裂痕。
“我出去找些水和草药,你且在此休息,莫要妄动。”楚藏楠压下心中的异样,沉声道。
陆挽没有反对,她现在确实虚弱得连站立都困难。
楚藏楠出了山洞,格外警惕。他很快在附近找到了溪流,并用随身携带的银针试了毒。采药时,他特意选了几种常见的消炎退烧草药,心中却思绪翻涌。她到底是谁?若真是苏家小姐,这十数年她是如何过来的?为何会拥有如此高绝的武功和权势?她潜伏在宫中,化身太监,是为了复仇吗?向也宣?还是……另有其人?
无数疑问盘旋。他采药的动作越发谨慎,同时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山洞内,陆挽(苏挽)靠在岩壁上,感受着伤口传来的阵阵抽痛和身体的虚弱。这种无力感,让她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那个任人宰割的夜晚。她厌恶这种感觉。
楚藏楠……想到那个年轻人,她心中更加烦乱。他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那里面有感激,有探究,有关切,甚至……有一丝她不敢深究的温柔。这太危险了。对于她而言,任何情感的牵绊,都是致命的。
必须尽快好起来,必须重新戴好冰冷的面具,必须让他……保持距离。她闭上眼,强行运转体内残余的内力,试图逼出余毒,却引得气血翻涌,一阵头晕目眩。
楚藏楠带着水和草药回来时,见她脸色比之前更差,心中一紧。他默不作声地捣碎草药,走到她身边。
“我帮你换药。”他的语气不容拒绝。
陆挽想拒绝,但身体的虚弱让她连抬手都困难。她只能紧绷着身体,任由他解开之前的布条,将那捣碎的、带着清苦气味的草药敷在伤口上。他的动作很轻,很仔细,指尖偶尔不可避免地触碰到她伤口周围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
她死死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除了幼时父母和谨煜哥哥,从未有人如此靠近她,更遑论如此……亲密地照料。
楚藏楠也能感受到她身体的僵硬和抗拒。他尽量目不斜视,专注于伤口,但指尖传来的细腻触感和她身上那清冽的冷香,却不断扰乱着他的心。他强迫自己思考正事:“搜索的人还在附近,我们需尽快离开。你……能走吗?”
陆挽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混乱,冷声道:“无妨。”
换好药,楚藏楠将水囊递给她。陆挽接过,小口地喝着,干渴的喉咙得到滋润,舒服了许多。
“多谢。”她低声道,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冰冷。
楚藏楠看着她喝水时微微仰起的脖颈,线条优美而脆弱,喉结……似乎并不明显?这个发现让他心中的猜测又加重了几分。他状似无意地开口:“壮士武功高强,心思缜密,藏楠佩服。只是不知壮士与东厂陆公公,是何关系?可是受他之命,保护于我?”
陆挽握着水囊的手微微一紧。他果然怀疑了。她放下水囊,目光恢复了几分平日的锐利,看向楚藏楠:“楚大人何必明知故问。有些线,碰了,会死。”
“是因为……苏家吗?”楚藏楠忽然问道,目光紧紧锁住她面具下的眼睛,“还是因为……端悫太子?”
陆挽(苏挽)浑身剧震,猛地看向他,眼中是无法掩饰的震惊和一瞬间迸发出的、极其浓烈的恨意与痛楚!虽然那情绪很快被她压下,但那一瞬间的爆发,已足够楚藏楠确认许多事情。
他心中巨震,果然!她果然与那场旧案有关!
“你……”陆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杀意在她眼中凝聚。他知道得太多了!
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杀意,楚藏楠却没有退缩,反而迎着她的目光,诚恳道:“我没有恶意。藏楠虽不才,亦知忠义二字。苏首辅清名,太子仁厚,却遭此大难,其中必有冤情。我既已知晓,便无法坐视不理。壮士若信得过我,楚藏楠愿助你一臂之力,查明真相,告慰亡灵!”
他的话语掷地有声,眼神清澈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真诚。
陆挽(苏挽)看着他,心中的杀意渐渐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动摇,也有一丝……久违的、遇到同道之人的感觉。这么多年,她独自在黑暗中行走,背负着血海深仇,从未有人对她说“愿助你一臂之力”。
可是……能信他吗?他的理想主义,在这污浊的朝堂,能坚持多久?会不会反而害了他?
良久,她眼中的凌厉缓缓散去,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种洞悉世事的悲凉。“楚大人,”她声音低沉,“有些真相,知道不如不知。有些路,踏上便无法回头。你……何必自寻烦恼。”
“若人人因烦恼而退缩,这世间何来公道?”楚藏楠寸步不让,“藏楠心意已决。”
陆挽沉默地看着他,仿佛要透过他的眼睛,看穿他的灵魂。最终,她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先离开这里再说。”
这算是……暂时的妥协吗?楚藏楠心中微动。
休息片刻,补充了些许食物(楚藏楠摘的野果)后,两人决定离开山洞,寻找出路。陆挽(苏挽)伤势未愈,内力滞涩,行走十分艰难。楚藏楠想搀扶她,却被她冷冷推开。
“我能走。”
她强撑着,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辛苦,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固执地不肯依靠他。
楚藏楠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倔强而单薄的背影,心中那股怜惜与敬佩交织的情感,愈发浓烈。他不再多言,只是默默跟在后面,警惕着四周,在她脚步踉跄时,及时伸手虚扶一下。
两人沿着涧底,向着下游方向艰难前行。一路上,偶尔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搜索声,但好在并未被直接发现。
找到一处相对隐蔽的巨石后休息时,陆挽(苏挽)已是脸色苍白,气息紊乱。楚藏楠将最后一点水递给她。
看着她虚弱的样子,楚藏楠忍不住问道:“你的伤……真的无碍吗?不如我们再休息片刻。”
陆挽接过水囊,没有立刻喝,而是抬眼看他,面具下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楚大人似乎,很关心我的伤势?”
楚藏楠被她问得一怔,耳根微微发热,却坦然道:“救命之恩,岂敢或忘?更何况……你我如今同舟共济,关心亦是常理。”
“同舟共济……”陆挽低声重复了一遍,语气意味不明。她喝了一口水,忽然问道:“楚大人立志查明旧案,是为了心中公道,还是为了……加官进爵?”
楚藏楠正色道:“藏楠寒窗苦读,非为高官厚禄,只为不负所学,上报君恩,下安黎民。若眼见冤情而不顾,何谈公道?何颜立于天地之间?”
他的回答,坦荡而赤诚。陆挽静静地看着他,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同样心怀天下、光风霁月的身影——她的谨煜哥哥。心中某处坚硬的地方,似乎松动了一丝。
“很好。”她轻轻说了两个字,便闭上眼,不再说话,仿佛累极了。
楚藏楠看着她,觉得她似乎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了。
继续前行了一段路,楚藏楠忽然拉住她,示意噤声。他拨开一丛枯草,只见泥地上留有清晰的、不属于他们的脚印,还有马蹄印。
“是搜索我们的人。”楚藏楠面色凝重,“看方向,他们也在向下游搜索。我们得换个方向。”
陆挽看了看地形,指向一侧更为陡峭、林木更茂密的山坡:“从这边走,虽然难行,但更容易隐蔽。”
她的判断果断而准确,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敏锐。楚藏楠点头同意。
山坡陡峭,遍布湿滑的苔藓和碎石。对于伤势未愈的陆挽来说,更是难如登天。几次脚下打滑,险些摔倒。
在一次几乎坠落的险情中,楚藏楠再也顾不得她的抗拒,一把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腕。“小心!”他声音带着后怕。
这一次,陆挽没有立刻甩开。她借着他的力道稳住身形,微微喘息着。他的手温暖而有力,透过冰冷的皮肤,似乎传来一丝令人安心的力量。
“……多谢。”她低声道,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
楚藏楠心中微漾,却没有松开手,反而握得更紧了些。“我扶你上去。”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陆挽沉默了一下,终究没有再拒绝。两人就这样,相互扶持着,艰难地向坡上攀爬。他的手心很暖,熨帖着她冰凉的皮肤,一种陌生的、令人心悸的热度,沿着手臂,悄然蔓延至心口。
终于爬上坡顶,两人都已是气喘吁吁。站在高处,可以隐约看到远处官道的轮廓,甚至更远方,乾安城模糊的轮廓。
希望就在眼前。
楚藏楠心中稍定,转头看向身旁的人。她正望着京城的方向,面具下的眼神复杂难明,有恨,有决绝,似乎……还有一丝近乡情怯的茫然。
“我们快到了。”他轻声道。
陆挽收回目光,看向他,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楚大人,若有一天,你发现你坚持的公道,需要你用非常手段,甚至……牺牲无辜才能达成,你会如何选择?”
楚藏楠一愣,沉思片刻,郑重道:“水至清则无鱼,但心如墨则非人。手段或可权变,但初心不可移。牺牲无辜换来的公道,本身就已不再是公道。”
他的回答,依旧带着理想主义的光辉。陆挽(苏挽)静静地听着,心中却是一片苦涩。初心……她的初心,早已在那场大火中,焚烧殆尽了。她走的,注定是一条无法回头的、布满荆棘与罪孽的路。
她和他,终究不是一路人。
正当陆挽心中黯然时,楚藏楠忽然指着远处山林间一闪而过的、某种反光的东西低呼:“你看那边!”
陆挽凝神望去,那是鹰司特有的、用于联络的镜光信号!
“是我们的人!”她精神一振。
有接应,活下去的希望大增!
然而,就在他们准备向信号方向靠拢时,下方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喝声!
“在那边!坡上有人!”
“放箭!”
是“玄影”的杀手!他们竟然追踪到了这里!
数支淬毒的弩箭破空而来!楚藏楠一把将陆挽拉至身后,挥剑格挡!
“走!”陆挽强提一口气,短刺在手,眼神恢复冰冷,“我断后!”
“不行!你身上有伤!”楚藏楠断然拒绝。
“别废话!他们的目标主要是我!你活着,才能把东西带回京城!”陆挽厉声道,一把将他推向接应信号的方向。
就在这时,更多的杀手从四周包围过来,彻底堵死了他们的去路。为首一人,正是黑水涧那个戴着木质面具的“玄影”头目,他肋下的伤似乎已无大碍,眼神冰冷地锁定在陆挽身上。
“这次,看你们往哪里逃。”
坡顶地势狭窄,退路已绝。“玄影”杀手呈半圆形围拢过来,兵刃的寒光在林间阴影中闪烁,如同毒蛇的信子。木质面具的头目目光主要锁定在陆挽身上,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束手就擒,可留全尸。”头目的声音毫无感情。
陆挽(苏挽)将楚藏楠护在身后,尽管她自己也摇摇欲坠。短刺横在胸前,她压低声音对楚藏楠道:“找机会,向接应信号方向突围,不要管我。”
“不可能!”楚藏楠斩钉截铁,与她背靠背站立,剑锋直指前方,“楚藏楠绝非贪生怕死、弃友于不顾之辈!”他口中的“友”字,让陆挽心头莫名一颤。
头目似乎失去了耐心,手一挥:“杀!”
数名杀手同时扑上!陆挽强压伤势,短刺化作点点寒星,迎向那名头目和另外两名杀手。楚藏楠则挥剑挡住左侧袭来的攻击。
战斗瞬间爆发!陆挽伤势严重影响了她身法的灵动,内力运转也滞涩不堪,几次险象环生,全靠一股狠厉的意志支撑。楚藏楠武功虽不及她,但胜在气势如虹,剑法大开大合,竟一时挡住了左侧的攻势。
“铛!”陆挽的短刺与头目的弯刀□□撞,一股巨力传来,她本就虚浮的下盘顿时不稳,向后踉跄。另一名杀手觑得空隙,淬毒的匕首直刺她肋下!
“小心!”楚藏楠眼角余光瞥见,想也未想,竟舍了左侧对手,合身扑上,用左臂硬生生格开了那把匕首!匕首划破衣袖,在他臂上留下一道血痕,虽未中毒,却也鲜血淋漓。
“你!”陆挽又惊又怒,他竟为了救她,将自己置于险地!左侧那名被楚藏楠舍下的杀手,刀锋已至他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密集的破空声响起!并非箭矢,而是一种特制的、带着倒钩的乌黑短弩!速度极快,精准地射向那些杀手的要害!
“呃啊!”数声惨叫响起,围攻楚藏楠和陆挽的杀手瞬间倒下一片!
紧接着,十余道身影如同猎鹰般从周围的树冠、岩石后扑出,动作迅捷狠辣,直取“玄影”杀手!他们穿着与秦知复等人类似的服饰,但气息更为彪悍,正是接到信号赶来接应的鹰司真正精锐!
为首一人,是个面容冷峻的中年男子,他看也未看战场,目光直接落在狼狈的陆挽身上,单膝跪地:“属下来迟,请……头领恕罪!”他及时改口,未暴露陆挽身份。
那“玄影”头目见势不妙,当机立断,吹响一声尖锐的哨音,剩余杀手立刻放弃战斗,如同潮水般向山林深处退去,速度极快。
鹰司精锐欲追,陆挽抬手制止:“穷寇莫追,此地不宜久留。”她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危机解除,楚藏楠长长松了口气,这才感到左臂伤口火辣辣地疼。他看向陆挽,只见她在那中年男子的搀扶下,勉强站立,但身形摇晃,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你的伤……”楚藏楠关切地上前。
陆挽却避开了他的触碰,对那中年男子道:“封岩,清理现场,即刻撤离。”她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疏离,仿佛刚才那个与他并肩死战、甚至因他受伤而动怒的人,只是他的幻觉。
封岩应下,迅速安排人手。
很快,一行人护送着楚藏楠和陆挽,沿着隐秘的路线,迅速离开了这片危险区域。接应的马车早已在官道旁等候。
马车内,气氛有些凝滞。陆挽靠在软垫上,闭目眼神,面具遮住了她所有表情,但紧抿的唇线和依旧苍白的脸色,显示她并不好受。肩头的伤已被随行的鹰司医者重新处理过。
楚藏楠坐在对面,手臂也包扎妥当。他看着她,心中有无数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她似乎又变回了那个神秘、冰冷、难以接近的“壮士”,将刚才在绝境中流露出的那一丝不同,彻底收敛。
他想起她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样子,想起她因他受伤而露出的惊怒,想起两人背靠背对敌时的默契……这一切,难道都是他的错觉吗?
“那个……多谢壮士再次相救。”他最终只能干巴巴地道谢。
陆挽眼睫微颤,并未睁眼,只淡淡道:“分内之事。”
又是分内之事。楚藏楠心中有些莫名的失落。
马车一路疾行,并未进入乾安城,而是在城外一处隐秘的庄园停下。此处是鹰司的一处秘密据点,守卫森严。
“楚大人暂且在此修养,京城局势复杂,也宣耳目众多,待我等安排妥当,再护送大人入城。”封岩对楚藏楠说道,语气恭敬却疏离。
楚藏楠知道这是稳妥之举,点头同意。他看向陆挽,她已在另一名鹰司成员的搀扶下,走向内院。
“壮士……”他忍不住开口。
陆挽脚步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言,随即身影消失在月洞门后。
楚藏楠望着她离去的方向,心中怅然若失。
是夜,楚藏楠难以入眠,在院中散步,恰好遇到巡视的封岩。
“封统领。”楚藏楠拱手。
封岩还礼:“楚大人伤势如何?”
“皮外伤,无碍。”楚藏楠顿了顿,试探着问道,“封统领,那位……壮士,她……她的伤势,究竟如何?我看她似乎……”
封岩目光微闪,语气平静:“头领内力深厚,些许小伤,调养几日便无大碍,大人不必挂心。”
“她……究竟是什么人?”楚藏楠终于问出了心中最大的疑惑,“为何三番两次舍命相护?可是与苏家,或是端悫太子有关?”
封岩脸色一肃,语气带着警告:“楚大人,有些事,知道得越少,对您越好。头领的身份,干系重大,不便透露。您只需知道,头领与您,目标一致即可。”
目标一致?扳倒也宣?查明旧案?楚藏楠心中更加确定,她定然是当年的幸存者,很可能是苏家的重要人物。
“我明白了。”楚藏楠不再追问,转而道,“如今我已抵京,接下来该如何做?刘明堂的手札在此,需尽快呈交陛下。”
封岩沉吟片刻:“也宣如今定然严加防范,直接面圣恐有阻碍。大人可先联络座师或可信的同僚,将部分证据悄然散出,造出声势。至于面圣时机……需等待头领安排。”
又是头领安排。楚藏楠发现,自己的一切行动,似乎都在那位“头领”的掌控之中。这种感觉,让他有些不适,但想到她所做的一切,又让他无法生出恶感。
内院静室中,陆挽(苏挽)已卸下伪装,换上了干净的司礼监太监常服,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她看着铜镜中那张模糊了性别的脸,眼神冰冷。
封岩悄无声息地进来,躬身汇报:“干爹,楚大人已安置妥当。他……似乎对您的身份,已有诸多猜测。”
“嗯。”陆挽并不意外。楚藏楠不傻,相反,他极其聪明敏锐。
“是否……需要属下……”封岩做了一个灭口的手势。虽然楚藏楠是重要棋子,但若威胁到干爹的身份秘密,也只能舍弃。
陆挽猛地抬眼,目光如冰刃般射向封岩。
封岩心中一寒,立刻垂首:“属下失言!”
室内陷入一片死寂。良久,陆挽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不必。他……还有大用。”她顿了顿,补充道,“保护好他。在扳倒也宣之前,他不能出事。”
“是!”
“京城情况如何?”
“也宣得知我们脱险,暴跳如雷,加紧了宫中和朝堂的布置。九门提督赵崇果然开始暗中串联御史,准备弹劾也宣。另外……陛下似乎病情加重,今日竟未能临朝。”
皇帝病重?陆挽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时机……似乎越来越微妙了。
“让我们的人,把也宣勾结‘玄影’、意图行刺钦差、甚至可能……谋害端悫太子的消息,想办法传到皇后和几位皇室宗亲耳中。记住,要‘自然’。”
“是!”
封岩退下后,陆挽走到窗边,望着京城方向。狂风暴雨,即将来临。而楚藏楠,这颗她亲手点燃的火种,能否在这风暴中,燃起焚尽一切罪恶的烈焰?而她与他之间那悄然滋生的、不该有的情愫,又该如何处置?
她闭上眼,将那份紊乱的心绪,强行压下。
接下来的两日,楚藏楠在庄园中并未闲着。他通过封岩提供的隐秘渠道,联络上了他的座师,一位在清流中颇有声望的翰林院老学士,并将刘明堂手札的抄本(他留了心眼,未给原件)以及也宣多次派人截杀他的事情,悄然告知。
很快,朝堂之上,开始有御史风闻奏事,弹劾也宣纵容下属、治理地方不力等罪状。虽然还未直接涉及太子旧案,但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楚藏楠知道,这只是开始。他在等待,等待那个“头领”所说的时机。
乾安城内,气氛日益紧张。
也宣府邸,幕僚们忧心忡忡。
“太尉,弹劾的奏折越来越多了!虽然还未触及核心,但明显是有人在背后推动!九门提督那边,也动作频频!”
也宣面色阴沉,他没想到楚藏楠竟然真的活着回来了,还带回了东西!更麻烦的是,皇后那边似乎也听到了什么风声,昨日竟召他入宫,言语间多有试探!
“慌什么!”也宣强自镇定,“只要陛下还信重我,些微风浪,掀不翻船!去,把我们在御史台的人动起来,反击!弹劾赵崇勾结边将,图谋不轨!”
他必须尽快稳住局面,甚至……要先下手为强!
养心殿内,药味浓重。
老皇帝燕晟靠在榻上,听着暗卫统领汇报朝堂动向和市井流言,脸色变幻不定。
“也宣……楚藏楠……太子……”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挣扎和痛苦。良久,他仿佛下定了决心,对身边一名老太监道:“传朕口谕,三日后,朕要临朝,亲自……审理楚藏楠遇刺一案,着……陆挽,协同审理。”
老太监心中一震,躬身道:“奴才遵旨。”
皇帝要临朝?还要陆公公协同审理?这信号,太过微妙!
消息传到庄园,楚藏楠精神一振!时机到了!
封岩也前来传达陆挽(头领)的指示:“三日后,大人可持原件手札,于朝堂之上,当着陛下与百官之面,状告也宣!届时,自会有人助你。”
“头领她……会现身吗?”楚藏楠忍不住问道。
封岩看了他一眼,语气莫测:“该出现时,自会出现。”
楚藏楠握紧了袖中的手札,心中充满了决然。他知道,这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战。
而此刻,司礼监值房内,陆挽看着镜中那个权倾朝野的“陆公公”,眼神冰冷如霜。她将一枚小小的、不起眼的药丸,藏入了指甲缝中。
是时候,为这持续了十七年的恩怨,做一个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