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沉璧穿着一身石榴红锦缎常服,剪裁精巧的款式紧贴着她初显少女曲线的身段,腰身处收得极紧,衬得她越发腰细如柳。
她不停地在海棠树下踱步,时不时踮起脚向月洞门张望,腰间系着的银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惊得树上的麻雀都扑棱棱飞走了。
“哥,你说徐姐姐怎么还不来?”她扯了扯身旁林铮的衣袖,“我连西市新开的八宝茶楼二层最好的雅座都订好了!听说他们家的蟹粉小笼是金陵来的师傅亲手包的,褶子能捏出十八道弯呢~”
林铮今日穿着一身墨蓝色骑射服,袖口以银线绣着流云纹,腰束蹀躞带,衬得身姿越发挺拔如松。
许是刚从演武场过来的缘故,他麦色的肌肤上还带着薄汗,眉宇间透着一股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像一柄刚刚出鞘的利剑。
他无奈地按住妹妹不安分的手:“公主既然答应同去,自有她的安排。你安静些,树上的雀儿都要被你吓跑了。”
林沉璧不满地嘟囔,随手理了理腰间缀着的珍珠络子:“哥,你刚从马场回来就来管我!”她踮起脚尖四处张望,“要不是娘非要你跟着,我才不带你呢!”
“若不是母亲吩咐,我才懒得管你这小炮仗。”
他说话时目光扫过宫门方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期待。
当徐书韫的身影出现在月洞门时,林沉璧的眼睛霎时亮了。
她像只欢快的云雀般扑过去,石榴红的裙裾在风中划出一道明艳的弧线——
“徐姐姐!”这一声喊得中气十足,惊得树梢的麻雀都飞走了。
书韫穿着一身浅碧色常服走来,发间只簪几只相配的簪子,比起平日朝会时的雍容华贵,更多了几分少女的娇俏。
她的身后跟着三个宫女:沉稳的绿枝、活泼的娇蕊,还有低眉顺眼的楚沅。
徐书韫被她扑得踉跄,却忍不住笑开了:“沉璧,你这嗓门怕是能把御花园的雀儿都惊飞了。”
林沉璧亲热地挽住徐书韫的胳膊,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我这不是怕你被太傅留住了嘛!听说今日太傅要讲《礼记》,我最怕那些繁文缛节了。”
她忽然凑近徐书韫的袖口嗅了嗅。
“徐姐姐今日熏的什么香?怪好闻的。”
徐书韫的笑意一顿。
这是昨夜点来提神的“雪中春信”。
林铮适时上前解围,递上一个还温着的油纸包:“公主先用些点心吧。沉璧天没亮就蹲在灶房,盯着点心师傅现做的梅花酥。”
纸包掀开,酥皮上果然烙着精细的梅纹。
徐书韫接过点心,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身后的宫女们。
绿枝一如既往地沉稳,娇蕊则好奇地打量着,而楚沅始终低垂着眼,安静地站在最后。
她拈起一块梅花酥,却没有立刻品尝,而是对身后的宫女们说道:“都过来吧,走了这一路,想必也饿了。”
说着,她将油纸包递向绿枝。
“你们也分着尝尝。”
绿枝连忙躬身:“谢殿下赏赐。”
她恭敬地接过纸包,先递给娇蕊一块,又取了一块递给楚沅。
楚沅一愣,飞快地抬眼看了徐书韫一眼,又迅速低下头,轻声道:“谢殿下。”
“不过是些寻常点心,不必拘礼。”她转身对林沉璧说,“沉璧有心了,这梅花酥做得确实精致。”
林沉璧得意地扬起下巴:“那是自然!我特意嘱咐师傅要用的去年的梅花露呢!”
徐书韫咬了一小口梅花酥,酥皮在口中化开,带着淡淡的梅香。
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楚沅见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点心,让徐书韫心中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味道如何?”徐书韫突然开口,目光落在楚沅身上。
楚沅显然没料到徐书韫会突然问自己,险些被点心呛到:“十分可口。”
“既然可口,就多吃些。”徐书韫说着,又对绿枝道,“把剩下的都分了吧。”
娇蕊机灵地接话:“殿下待我们真是太好了!这梅花酥比御膳房做的还要香甜呢!”
“徐姐姐待下人真是宽厚,连点心都要分着吃。我娘常说,在您宫里当差的,都是修来的福分呢!”
徐书韫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中的半块梅花酥放回了纸包中。
一行人出了宫门,早有马车等候。
徐书韫自然坐在主位,林沉璧紧挨着她坐下,林铮坐在对面。
三个宫女则坐在靠近车门的位置。
马车缓慢行驶在朱雀大街上,秋日的阳光透过车窗洒进来,在车厢内投下温暖的光斑。
林沉璧一路上说个不停,从新开的绸缎庄说到最近流行的发式,车厢里充满了她欢快的声音。
“徐姐姐您看,”林沉璧指着窗外,“那家珍宝斋新到了一批东海珍珠,个个圆润光泽,改日我们一起来挑可好?”
徐书韫含笑点头,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车窗另一侧。
楚沅安静地坐在角落里,目光望着窗外流动的街景,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苍白。
娇蕊是个活泼性子,见车内气氛有些沉闷,便笑着打趣:“林小姐有所不知,我们殿下平日里最是体恤人的。前几日有个姐姐病了,殿下还特意赏了参茶呢!”
这话一出,车内的气氛顿时微妙起来。
林沉璧眨眨眼,好奇地问道:“是哪位姐姐病了?现在可好些了?”
徐书韫忽然开口,语气平淡:“不过是看她病恹恹的样子碍眼,赏杯茶打发她快些好起来罢了。”
这话说得刻薄,但在场的人都听出了其中的言外之意。
书韫最是口是心非。
她若说“不在意”,那便是放在心上了。
她若说“碍眼”,那便是心疼了。
林铮若有所思地看了徐书韫一眼,没有作声。
马车在西市口停下,一行人下了车。
西市果然热闹非凡,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各色铺子门前旌旗招展,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和香料的混合气味。
林沉璧像只出笼的小鸟,兴奋地拉着徐书韫往茶楼方向走。
“徐姐姐您看,”林沉璧指着前方一座三层茶楼,“这就是八宝茶楼了!他们家的雅间临窗能看见整条街景呢!”
店小二见来人气度不凡,连忙殷勤引路。
雅间果然雅致,临窗的长案上摆着青瓷花瓶,插着几枝新鲜的桂花,香气清雅。
“把你们最拿手的点心都上一份。”林铮吩咐道,随手赏了店小二一块碎银。
很快,各色点心便摆满了红木圆桌。
蟹粉小笼皮薄如纸,隐约可见内里金黄的蟹粉;梅花酥做得精巧,每一瓣都栩栩如生;还有晶莹剔透的水晶饺,粉嫩可爱的桃花糕……
林沉璧迫不及待地夹起一个小笼包放到徐书韫面前的碟子里:“徐姐姐快尝尝!要趁热吃才鲜美!”
徐书韫尝了一口,点头称赞:“确实不错。”她目光扫过侍立一旁的宫女们,“你们也都坐下用些点心吧。”
娇蕊惊喜地看向绿枝,绿枝却谨慎道:“殿下面前,奴婢们不敢失礼。”
“出门在外,不必拘礼。”
前世,也是在这个雅间,她曾带着刚入宫不久的楚沅偷偷溜出宫来。
那时楚沅还是个活泼的少女,会指着楼下的杂耍班子雀跃地扯她的袖子,会为了一块桂花糖与她嬉笑打闹。
物是人非。
徐书韫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打着拍子。
那是楚沅曾经教她的一个民间小调的打拍方式。
她猛地收回手,将翻涌的情绪压回心底。
林铮看到徐书韫心不在焉的,开口问道:“公主觉得这蟹粉小笼与宫里的相比如何?”
“各有千秋。”
“宫里的更精致,这里的更有烟火气。”
“正是,”林铮微笑,“宫里的点心虽然精致,但总少了些人情味。就像宫里的生活,虽然富贵已极,却也不免单调。”
“是啊,有时候,倒是羡慕你们可以自由出入。”
林沉璧立刻接话:“徐姐姐若是喜欢,沉璧天天陪你出来玩!”说着又给徐书韫夹了一块玫瑰方糕,“你再尝尝这个,听说这是老板娘祖传的手艺呢!”
“殿下何必羡慕,待您明年及笄礼成,便可开府建牙,届时自然行动自在,想去哪里都便宜。”
“开府之事,尚需父皇母后定夺,岂是那么容易的。”
“徐姐姐及笄后就能有自己的公主府了?那到时候我是不是可以天天去找你玩?”
林沉璧兴奋地扯了扯徐书韫的衣袖:“我听说陛下已经在为您物色府邸了,就在离我们家不远的安仁坊!”
林铮轻咳一声,示意妹妹注意分寸,但语气依旧温和:“确实如此。安仁坊环境清幽,离皇宫也近,最适合不过。”他看向徐书韫,眼中带着真诚的笑意,“届时公主若想出门,随时都可以,再不必如现在这般受宫规约束。”
“开府之事尚早,眼下还是先尝尝这玫瑰方糕吧,凉了味道就差了。”
林沉璧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又兴致勃勃地介绍起其他点心来。
雅间内一时充满了她欢快的声音。
从八宝茶楼出来,西市的喧嚣扑面而来。
林沉璧依旧兴致勃勃地拉着徐书韫说个不停,从新开的绸缎庄说到最近流行的胭脂水粉。
徐书韫却有些心不在焉。
方才茶楼里的点心太过甜腻,林沉璧的叽叽喳喳也让她有些疲惫。
“沉璧,”徐书韫抽回自己被紧紧挽住的手臂,声音里带着疲惫,“你和绿枝、娇蕊去前面的绸缎庄看看吧,挑些喜欢的料子,记在我的账上。我有些乏了,想随意走走,透透气。”
林沉璧灿烂的笑容凝在脸上,显然有些失望。
但她见徐书韫眉宇间确实带着倦色,便也乖巧地没有纠缠。
“那徐姐姐你好好歇歇,我们一定给你挑几匹最时新的花样!”
说罢,她便像一只欢快的蝴蝶,拉着绿枝和娇蕊,轻盈地汇入了前往绸缎庄的人流中。
“西市龙蛇混杂,三教九流之人皆有,人员往来极为频繁。为了安全起见,臣还是随行护卫较为稳妥。”
“不必。”
“楚沅跟着我就好。林铮,你也去看着沉璧那丫头,她性子跳脱,别让她惹出什么乱子,或是被什么人冲撞了。”
他深深看了楚沅一眼,这才转身,迈着稳健的步伐朝着绸缎庄的方向走去。
喧闹的街口,仿佛瞬间安静了许多,只剩下她们二人。
“殿下想去哪里?”
徐书韫望着眼前摩肩接踵、声浪鼎沸的人流,忽然觉得这满世界的热闹都是别人的,与自己隔着一层看不见的膜。
“随便走走吧,找个相对清静些的地方。”
说着,她不再犹豫,转身便迈步走向了与主街喧嚣相反的一条相对僻静的岔路。
楚沅迟疑了极短的一瞬,还是默默抬步,跟在她身后,保持着约莫半步的、既显恭敬又不至于打扰的距离。
巷子两旁是些有些年头的铺面,招牌古旧,卖的多是竹编器具、草药膏药、或是些寻常的纸墨笔砚,不如主街那般光鲜亮丽,却弥漫着一种朴实厚重的市井生活气息。
徐书韫忽然发现,这份近乎凝滞的安静,远比方才茶楼里那种浮于表面的喧闹更让她觉得心安,甚至产生了一丝贪恋。
然而,这份静谧很快被前方传来的一阵污言秽语打破。
“……小娘子,别给脸不要脸!爷让你唱是看得起你!”
“嘿嘿,就是,在这西市地界儿卖唱,立什么贞节牌坊!说得好听是卖艺,谁不知道背地里干的什么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