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刚一睁眼,熟悉的雕花床顶便映入眼帘。
杂乱的记忆在脑海中交织碰撞。
她努力想要理清思绪,却感觉头痛愈发剧烈。
恍惚间,前世那些痛苦绝望的场景如潮水般涌来:背叛、陷害、失去……
每一幕都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痛她的心。
意识自无边黑暗中挣扎浮起,如同溺水之人冲破冰冷的水面。
心口还残留着金簪刺入的剧痛,带来一阵窒息的痉挛。
空气里弥漫着她自幼闻惯的、母后最爱的梅花冷香。
不是阴曹地府,不是冰冷囚室。
这里是她的昭阳殿,她未出嫁前的寝宫。
“殿下,您醒了?” 帐外传来轻柔熟悉的声音,心腹宫女绿枝撩开纱帐,眉眼间带着关切,“可是梦魇了?”
绿枝……
那个为她传递消息而被杖杀的绿枝。
此刻鲜活地站在眼前。
徐书韫死死攥紧掌心,尖锐的疼痛提醒她这不是梦。
“现在……是什么时辰?何年何月?”她的声音沙哑而紧绷。
“回殿下,巳时初了。永和九年,十月初九。”绿枝恭敬答道。
永和十七年!十月初九!
距离那场彻底的毁灭,还有早着!
巨大的冲击让她几乎晕眩,恨意、狂喜、悲痛在胸腔炸开,最终被一种冰冷彻骨的决心强行压下。
她回来了!
回到了悲剧尚未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的时候!
楚沅、父皇、郑婉儿……
那些背叛者、冷漠者、推波助澜者,一个都别想逃!
“开窗。”她声音平静,赤足踩在柔软地毯上走向窗边。
秋日明媚的阳光涌入,庭中菊花开得正盛,与她记忆中最后那个白雪红梅的寒冬截然不同。
陈嬷嬷端着温热的牛乳羹进来,看到公主单薄挺直的背影,微微一怔。
不过一夜,殿下似的有哪里不同了。
那双总是明烈如朝阳的眸子里,沉淀了某种幽深冰冷的东西,带着超越年龄的沉郁和锐利。
“殿下,今日御花园有赏菊宴,您可要去散散心?”嬷嬷柔声问。
赏菊宴?
徐书韫心念微动。
前世似乎就是这场宴会前后,她隐约听闻了掖庭的一些事。
关于那个因父亲楚靖霄骂母后“牝鸡司晨”随之没入掖庭为奴的楚家女。
仇恨的毒火瞬间舔舐心尖。
杀了她!
现在就去!
趁她卑微如尘,轻易碾死她!
这念头诱人无比。
她的手因激动而颤抖。
然而,母后临终前含忧的眉眼倏忽闪过。
“韫儿,刚极易折……你要学会……活下去……”
还有楚沅最后那声绝望的、几乎不似作伪的哽咽……
直接杀了,太便宜她了。
而且,楚沅是郑婉儿的“女儿”,是父皇那桩龌龊事的活证。
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柄可能刺向许多人的刀。
一个更冰冷、更疯狂的计划骤然成型。
她要找到楚沅。
不是杀她。
而是再次“救”她。
她要亲手将这株带着毒刺的蔓草,培育在自己掌心,看着她依赖自己,信任自己,然后将她连同她背后那些污秽,一同连根拔起,碾碎成泥!
这比简单的复仇,更能祭奠她前世的痴傻与绝望!
“赏菊宴无甚意思。”徐书韫转身,语气淡漠,“嬷嬷,替我更衣。寻常些即可。”
陈嬷嬷和绿枝皆是一愣。
公主要出门,却不去热闹的御花园?
“殿下想去何处?”
徐书韫望向窗外,目光已穿透宫墙,落在那处阴暗寒冷的角落。
“掖庭。”她红唇轻启,吐出两个字,“听闻那里近日不太平。”
她需要一个合乎情理且无法被驳斥的理由。提及母后,既能彰显孝道,又能堵住悠悠之口。
“母后凤体欠安,仍需静养。”她的声音里染上一丝恰到好处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忧戚,“本宫自当替母亲分忧解难。这掖庭,自然是该去看看的。”
嬷嬷欲言又止。
掖庭那等地方,岂是金枝玉叶该去的?
但看着公主那双不容置疑的眼,她将话咽了回去,默默替她选了一套料子上乘但样式简洁的鹅黄色衣裙,未戴过的首饰。
一行人悄无声息地前往掖庭。
越靠近那里,宫墙越发斑驳,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压抑气息。
刚踏入掖庭荒凉的院门,一阵尖锐的叱骂声和隐约的哭泣声便传入耳中。
“小贱蹄子!还以为自己是官家小姐呢!”
“这盆衣服洗不干净,今天别想吃饭!”
“扫把星!活该在这里烂掉!”
徐书韫脚步一顿,抬手止住身后欲出声呵斥的宫人,悄无声息地循声走到一处偏僻的水井旁。
只见几个身材粗壮的宫女正围着一个瘦弱的身影推搡辱骂。
被围在中间的少女穿着灰扑扑的粗布衣裳,洗得发白,袖口和裙摆都短了一截,露出纤细伶仃的手腕和脚踝,冻得发红。
她低着头,长长的黑发凌乱地遮住了脸颊,正死死抱着一个巨大的木盆,盆里的脏水泼洒出来,湿了她的衣襟和地面。
一个管事模样的嬷嬷在一旁冷眼旁观,嘴角甚至带着一丝 快意。
“看什么看!还不快干活!”一个高个宫女用力推了那少女一把。
少女踉跄一下,险些摔倒,却依旧死死抱着木盆,不肯松手,也不吭声,只有单薄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嘿!还敢倔!”另一个宫女扬手就要打下去。
就在那巴掌即将落下之际,那少女猛地抬起了头。
徐书韫的呼吸骤然停滞。
尽管脸颊苍白消瘦,额角还有一块青紫,发丝被污水沾湿贴在脸上,狼狈不堪。
但那眉眼,那鼻梁,那紧抿着透出倔强的唇……正是楚沅!
比她记忆中最初见到时更年轻,更稚嫩,但也更凄惨。
那双未来会盛满柔婉或冰冷算计的眼睛,此刻因为惊恐和屈辱而睁得很大,里面水光氤氲,却死死咬着下唇不肯让眼泪掉下来。
像一只落入陷阱、浑身是伤却仍试图呲牙保护自己的幼兽。
徐书韫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阵尖锐的刺痛猝不及防地蔓延开来。
那瞬间涌上的,竟是——心疼?
为这具身体的狼狈,为这眼神里的惊恐与倔强。
这该死的、不合时宜的心疼!
她痛恨自己这颗心竟然还会为仇敌抽痛,这感觉比纯粹的恨意更让她恐慌和愤怒。
她将那丝柔软掐灭,掐灭了一颗危险的火星。
恨意迅速反扑,更汹涌地灌满她的胸腔。
是了,就是这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就是这双看起来纯净无助的眼睛!
前世骗取了她的信任,她的怜爱,最终却化作捅向她最狠的刀!
现在看起来越可怜,就越证明其心机深沉,善于伪装!
眼前的凄惨,不过是她攀登路上微不足道的代价,而她徐书韫付出的,却是所有!
就是她。
这个此刻看起来如此卑微、如此可怜的人,将来会踩着她的尸骨,踏上宠妃之位。
两种极端情绪在她心中疯狂厮杀。
那源于本性残存的善念与历经背叛后淬炼出的毒恨,几乎要将她撕裂。
但最终,那蚀骨的恨意占据了绝对的上风,并将那点微末的心疼扭曲成了一种更为黑暗的情绪:一种目睹仇人受苦、掌控仇人命运的、近乎残忍的兴奋感。
“住手。”
清冷而带着不容置疑威仪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院中的喧嚣。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循声望去。
只见一位衣饰精致,气质高贵的少女站在那里,面容尚带稚嫩,但眼神冰冷锐利,通身的贵气与这肮脏破败的院落格格不入。
那管事嬷嬷最先反应过来,认出徐书韫的身份,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奴、奴才叩见昭阳公主殿下!殿下千岁!”
其他宫女也慌忙跪倒,瑟瑟发抖。
唯有楚沅,还抱着那个木盆,怔怔地站在原地,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她看着徐书韫,眼中充满了茫然畏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那光芒与威仪的震撼。
徐书韫一步步走过去,绣鞋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停在楚沅面前。
她比现在的楚沅稍矮一些,但气势却完全将其压倒。
她目光落在楚沅抱着木盆的手上,那双手红肿破裂,沾满污渍,哪里还有前世后来那双保养得宜、弹琴作画的手的影子?
“抬头。”徐书韫命令道,声音听不出情绪。
楚沅身体一颤,下意识地服从命令,抬起头。
泪水终于忍不住,从她眼眶滑落,冲开脸颊上的污迹,留下两道清晰的痕。
四目相对。
徐书韫清晰地看到楚沅眼中的恐惧、无助和卑微。
她心中冷笑:楚沅,你也有今天。
然而,当她看到那泪水不断滚落,看到那单薄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时,一种极其复杂的快意和扭曲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她伸出手,并非打骂,而是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用自己干净的,绣着精致梅花的绢帕,轻轻擦去了楚沅脸颊上的泪水和污渍。
动作甚至称得上一丝温柔。
楚沅彻底僵住,瞳孔因震惊而放大,完全忘记了反应。
那绢帕柔软,带着清冷的梅花香气,与她所处的肮脏环境形成天壤之别。
徐书韫收回手,将脏了的绢帕随意丢在地上。
她转向那瘫软在地的管事嬷嬷,声音陡然变得冰冷凌厉:“掖庭何时成了可以随意动用私刑的地方?宫规森严,你们是都忘到脑后了吗?”
“奴才不敢!奴才该死!”嬷嬷磕头如捣蒜。
“本宫看你们敢得很!”徐书韫目光扫过那几个欺负人的宫女,“这几个,拉下去,每人杖责二十,逐去浣衣局做苦役。至于你……”她盯着那管事嬷嬷,“管教不力,革去管事之职,罚俸半年,以观后效。”
处置干净利落,透着与她年龄不符的狠决。
院内一片死寂,只有受罚者压抑的哭泣和求饶声。
徐书韫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依旧愣在原地的楚沅。
她看着那双盛满惊惧、迷茫和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的眼睛,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你叫什么名字?”
楚沅嘴唇翕动,声音细若蚊蚋:“奴……奴婢……楚沅。”
“楚沅。”徐书韫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仿佛在品味着什么。随即,她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从今日起,你不必在此处做工了。”
楚沅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鬼使神差地,徐书韫向楚沅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养尊处优、白皙纤柔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
楚沅怔怔地看着伸到眼前的手,干净,温暖,仿佛带着神圣的光晕。
她像是被蛊惑了,又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小心翼翼地伸出自己那只红肿破裂沾着污渍的手,握住了徐书韫的几根指尖。
她怕弄脏了对方。
泪眼朦胧中,她看不清徐书韫具体的眉眼,只看到对方逆着光的身影轮廓。
那份于污秽中降临的高贵,那份于绝望中伸出的援手,那份看似清冷却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温柔”……
在这一刻,徐书韫的形象在楚沅眼中被无限拔高、神化。
她不再是遥远威严的公主,而是将她从深渊拉回人间的神祇。
这份最初烙印于绝境中的“惊鸿一瞥”,这份混合着卑微感激与巨大震撼的复杂情感,将成为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楚沅眼中无法磨灭、亦无法客观看待的滤镜。
徐书韫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下达恩旨,布下命运的罗网:“绿枝,带她下去,收拾干净。”她侧头对身后的心腹宫女吩咐道,目光却未离开楚沅的脸。
“跟本宫回昭阳殿。”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反复回荡:她很好,她救了我,她是世上最好的人。
种子,就这样以一种扭曲的方式,被种下了。
施予者心怀鬼胎,承受者却视若甘霖。
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再次发出了令人齿冷的扣合之声。
楚沅是懵懂地跟着绿枝离开了那片她挣扎求生了不知多少时日的泥泞之地。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湿漉漉散发着异味的粗布衣,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身上的污秽沾染了前方那位如同九天玄女般高贵凛然的公主殿下,更怕这只是一场转瞬即逝的幻梦。
徐书韫没有再看她,率先转身离去,裙裾拂过地面,带起一丝冷香。
陈嬷嬷紧随其后,眉头微蹙,目光复杂地瞥了一眼身后那瘦弱的身影,终究什么也没说。
回到昭阳殿,温暖馥郁的气息扑面而来,与掖庭的阴冷污浊判若两个世界。
“带她去偏殿盥洗,找一身干净衣裳给她。”徐书韫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吩咐着殿内的宫人。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楚沅一眼,径直走向内殿的窗榻坐下,随手拿起一卷书。
她不敢多看。
多看一眼那狼狈凄惨的模样,那颗被恨意填满的心就会不受控制地泛起涟漪。
她必须维持表面的冷漠,才能压制住内心翻腾的。
将她带回来,只是第一步,一切才才刚刚开始。
写完这章我整个人都不好了,这姑娘太让人心疼了!来个小剧场调节下心情~
前世小剧场:
楚沅(跪在雪地里):殿下,我愿终身不嫁,永远陪着您。
徐书韫(感动):说什么胡话……
(画面一转)
楚沅(身着嫁衣):陛下待我情深义重
徐书韫(吐血):这就是你说的终身不嫁?!
今生预告小剧场:
徐书韫(冷笑):这辈子我要让你也尝尝真心错付的滋味
楚沅(星星眼):殿下待我真好
徐书韫(烦躁):……她怎么不按剧本来?
无妻徒刑小剧场:
侍卫:殿下,楚姑娘又来找你了~
徐书韫(摔杯子):让她滚!
楚沅(抱紧小被子):殿下骂人的样子真好看~
(后来)
徐书韫:锁宫门!看她怎么进来
楚沅(架好梯子):殿下~我来给您暖床啦!
所以问题来了:当复仇剧本变成甜宠剧本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快来评论区预测下,楚沅什么时候会发现公主殿下“别有用心”?
猜对的奖励一个么么哒~
【敲黑板】记得收藏,明天继续看公主殿下如何把复仇剧演成爱情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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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孽缘伊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