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难为 第25章 一桶姜山

“盈儿此礼是何意？”与众人的嘲讽不同，楚弘见此反是正襟危坐，他一展笑颜将楚盈唤近了些。楚盈弯腰上前解释道，“回父皇，此礼名为‘一桶姜山’，由儿臣亲手栽培，特此呈于父皇，望父皇笑纳。”

此意何为无需再言。

“好，好，好。”楚弘闻言连连称赞，“来人呐，给朕将盈儿的席座搬到朕身侧来！”宫人们闻声手忙脚乱。他说罢拍了拍楚盈的手背，满目慈祥与父爱，“盈儿之礼甚得朕心，你我二人已是许久不曾谈心，盈儿你今日便与朕同坐。”

众臣后知后觉回过神，彼时嘲笑之人无一人再敢吭声。

董仲昌缩在赵忠贤身后抬眸观察着何氏姑侄的脸色，那原本浓妆艳抹的何太后面上虽还维持着得体的笑，但眼神显然足以刀人。难掩心思的何皇后更是咬牙切齿。楚盈此礼简直送到了楚弘的心尖上。

何氏贼心昭然若揭，楚盈这举岂止是博了皇帝一笑，更是借机讽她何氏摄政夺权！楚臻能忍是因其看不清形势，何氏可万忍不了。何太后凤眸虚起，她视线扫过众人，她心知单凭昔日的楚盈定然没这个胆量在如此场合这般行事。

“盈儿今岁亦有十七了吧？”

“回父皇，月初后便十八了。”

楚弘这才想起自己与这个女儿的生辰是一众皇嗣中离得最近的，他有些愧疚，“这些年是朕不对，忽视了盈儿，让你早早离了母妃不说，亦为尽到做父皇的责任。”

“父皇莫要如此想，母妃福薄，无法与父皇共白首。父皇忙于朝政，该是儿臣之过，这些年亦未能常伴父皇身侧尽孝。”

楚弘甚是感伤，他摇头叹了一口气。

如是，楚盈耍起的小心机让太子臻费尽心思寻匠人锻造的那套黄金编钟亦失了光彩。许是席座拉近的缘故，这场迟到的父女情谊在此刻得以彰显。

待众朝臣贺完礼，楚弘方道，“朕今日最惊喜与意外者莫过于盈儿所呈之礼，盈儿，你可想好同朕求什么？”按例，皇帝过寿，朝臣贺礼，其中最得皇帝心意者可向皇帝求一物，此物可是黄金万两，亦可是升官进爵，只要不超出常理便可得皇帝金口玉言。

楚盈闻声从席座上而起，她迈步行至殿前，跪地回道，“儿臣想好了。”她抬眸，目光坚定的看向楚弘，“儿臣想求父皇将儿臣过继给韶妃娘娘。”

众臣闻言议论声再起，任谁都未料到楚盈今日所求会是将自己过继给一个在后宫早就不受宠的妃子。

楚弘蹙眉看向殿侧跪坐席上的安慕青，她对此似乎并无甚反应，仍旧埋头转着手中的白玉佛珠。

楚盈继而道，“儿臣自幼失去母妃，自亦无法体验来自娘亲的爱怜。儿臣初见韶妃娘娘时便觉亲切，韶妃娘娘虽不善与人交道，但对儿臣是极好的。儿臣每每拜访，娘娘皆会早早唤宫人备下儿臣喜吃的零嘴。若是天冷了，娘娘便会叮嘱儿臣加衣，让宫人在屋内多燃碳火。若儿臣抱恙，娘娘亦是第一时间奔赴儿臣榻前者。还有许多许多……”

楚盈眼尾泛红，“儿臣时常想，若母妃尚在，待儿臣该是与韶妃娘娘这般的。”她哽噎着跪伏在地，“父皇，儿臣别无所求，此生既无缘与母妃共续母女之情，还望父皇能看在儿臣那福薄的母妃与韶妃娘娘早夭的孩儿的情面上让儿臣名正言顺的代皇弟给韶妃娘娘尽孝。”

她说罢回眸看向安慕青，后者指尖转珠的动作早已停滞，她起身行来。

楚盈的一番慷慨陈词随即引得一众已身为人母的朝臣家眷泪流满面。

楚弘哪还有拒绝的理由，当即便允了楚盈的所求。然而如此温馨的一幕却让何皇后警铃大作。楚盈、安慕青，你二人到底有何谋算？何如萱可不觉得这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两人会如楚盈说得那般交情如此之好。

何如萱唤来内监，轻声侧耳道，“本宫许久未见到小辉子与小德子了，小安子，你去将他们寻来，本宫有事要问他们。”她要好好问问他们是如何盯着楚盈与安慕青二人的！

小安子闻声一个哆嗦，他诚惶诚恐的俯身，“娘娘忘了？您月余前便让小辉子与小德子出宫了。”三殿下与韶妃娘娘那处安插的眼线亦早就没了。小内监心觉古怪，当初说着体恤，让人出宫是皇后娘娘，如今寻人的怎还是皇后娘娘？

此话怎会出自她之口！何如萱毫无印象，她咬牙切齿的攥紧桌案。究竟是谁！胆敢假借皇后之口悄无声息的将她布下的眼线撤走！她心中郁结，偏生还发作不得。小辉子与小德子亦出宫月余，山高路远的她便是想寻出个真相来亦不知要到何时。

何如萱只觉恼火，她看楚盈与安慕青的眸子几欲喷火。

殿内的季湘饶有兴致的观赏着何皇后阴晴变幻的脸色，她想何如萱至死都不会料到那假传皇后旨意者会是仇姐姐。季湘唇角微扬，她满意的看向已是得了旨行来的楚盈，后者的视线一直落在安慕青身上，真真是扮得一副“母慈女孝”之样。

季湘的笑容淡了下去。据小桂子传信，楚盈入钟粹宫与韶妃见面的频率并不高，适才她于殿前说的那些季湘可从未听小桂子禀过。季湘不得不怀疑楚盈是否如表面所见的那般不谙世事。

华灯初上，交泰殿外点起盏盏祈福的孔明灯。

季湘抬眸看向皓月，楚盈的视线穿过人潮望来，季湘垂眸对上她视线，随即拨开人潮行远。不多时，身后便传来了脚步声，楚盈快步奔去，一把拉住季湘官袍，“季大人，过继之事已成，楚盈不想再继续了。”

她掌心紧攥，面露苦涩。

远处徐徐而升的孔明灯映照在湖面上，似万千星辰坠落。

季湘转身静视她，“三殿下这是何意？”她视线扫向楚盈捏住自己官袍的手，后者忙撒开，季湘迈步逼近道，“三殿下该知，而今你我已在一条船上，三殿下此时下船是打算将季湘置于何地？”

她脸色冷凝，“再而，经此一番，想必何氏亦不会再似从前般轻视三殿下。三殿下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亦该为南初姑娘与韶妃娘娘考虑考虑不是吗？”她淡淡一笑。

楚盈退步靠近湖面，“季大人错了，楚盈此举方是为她二人考虑！”她话落转身跳入了湖。冰冷的湖水渐渐将她吞没，季湘心中一骇，纵身便亦朝湖中跃去。水花溅起，季湘被冻得发颤，她仓惶的搜寻着楚盈的身影。

奈何黑夜遮挡了她的视线，楚盈亦没了踪迹。

憋了一口气游出百米外的楚盈一头从湖面冒出，她低声喘着气，鼻尖哈出团团白雾，她回头，目光炯炯的望着季湘。头顶已有孔明灯被射落，楚盈心知不能再耽误下去，她咬牙转身往前游。

可没游多远她便听得身后一阵阵的拍水声，她微怔，蹙眉思忖着：季湘怎会溺水？她身旁素来高手随行，那些人不会不管她死活的。楚盈攥紧拳再次游远，身后的拍水声渐渐小了，只余不时传来的呛水声。

楚盈慢了下来，她心道：季湘狡猾，定是又想诈自己！

楚盈表示这一次她不会再相信了。

呛水声彻底停了，周围除了风吹芦苇声再没有其他，楚盈烦躁的抹了一把湿发转身往回游。湖面之上，明火坠落，一个人影背着光冲向了季湘，楚盈拨开湖底杂草一把将她拉住。季湘双眸陡睁，她反手握住楚盈手腕将人往湖底带。

楚盈一时未防，湖水灌入鼻腔。自己果然又被骗了！楚盈恼极，挣扎着想甩开季湘，然而季湘又岂会再撒手？二人在湖中缠斗起来，耗时越久氧气消耗越快，楚盈很快体力不支，她用尽最后力气一脚踹向季湘迅速朝着湖面游去。

季湘被蹬开了两米，她紧随其后，在楚盈即将冲出水面时一把拽住了她的脚腕。又被灌入几口水，楚盈难受的扑腾了几下，季湘松了手。二人破开水面，楚盈狼狈的换气，季湘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三殿下好谋划。”季湘嗤笑。适才在湖中泡了一遭，季湘算是明白了，楚盈今日故意在殿前出尽风头，想必就是为了引得何氏注意，继而寻得时机溺水诈死，最后再借韶妃之口颠倒黑白，将其溺亡一事推到何氏头上。

季湘不知楚盈是如何说服安慕青与自己共谋的，但显然，楚盈在此之前便做好了要逃出皇宫的打算。

楚盈原本的计划是将季湘引到湖边，她跳水后小桂子将换上她衣裳的无面女尸抛至湖内，继而去通禀安慕青，她再想法子将何皇后带至此处。以季湘的心计自不会在见到她跳水后还傻站在此，凭楚盈对她的了解，季湘会在第一时间虚构出一个合理的“凶手”。

季湘既有求于安慕青，又巴不得将何氏拉下马，便当明白自己的立场。谋害皇嗣可是死罪，季湘自不会放过与安慕青同仇敌忾的机会，季湘只需以“目击者”的身份在殿前助安慕青一臂之力，何皇后之罪便是坐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