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大门被从外推开,孙段领着一行捕快止步于内。驻店的小二忙迎上来,“谢公子已候孙公子多时,孙公子请。”
孙段撇下捕快跟着小二来到包厢。他甫一入屋便叫谢长丰打趣,“在下听闻段兄昨夜不慎染了风寒,连今日家姐设下的比武都要靠孙大小姐代劳,时下却还有闲情来我这万花楼。”他满面戏谑。
孙段取下佩刀落座,“我今此前来仅为同谢公子道一声,彼时你我二人的交易便就此作罢吧。”
“作罢?呵……”谢长丰讥讽不已,“可彼时段兄以此威胁欲强娶家姐时可不是这般说的。”他转而眸光一寒,“在下时常疑惑,段兄彼时坦言说倾慕家姐,非她不娶之时究竟是真情多一些亦是假意多一些?”
孙段脸色一黑,“真情也好,假意亦罢皆与谢公子无关。”他拾杯饮酒,“你我的交易家姐已然知晓,时下正值多事之秋,我不想再徒生是非,我劝谢公子亦好自为之。今日我可看在谢老爷的面子上当做什么都未发生,但若再有下一次,谢公子便莫要怪我不念旧情了。”
他奋力置杯起身。
旧情?
谢长丰不以为意地撑起下巴望着他,“在下还真想知道段兄所谓的旧情便是今夜意欲携捕快将我等秉公处理吗!如此恐怕要让段兄失望了。”
笑话,若非他今日于那处楼上瞧见“楚盈”,提前令手下有了准备,便当真被孙段给卖了。他起身直视孙段,“段兄于在下这处所得的每一笔在下可记得明明白白的,段兄可不能为自保便过河拆桥呀!”
“你!”孙段闻言大怒,他一把揪住谢长丰的衣领,“你敢威胁我?你莫要以为我当真不敢动你!”
“在下自不敢威胁段兄。”谢长丰笑着拍拍他的手,“段兄莫急呀!段兄是为自保,在下自也不例外。在下明白段兄在忌惮何人。”他缓缓凑近孙段耳畔悄声道,“楚三殿下。”
孙段仓惶推开谢长丰,他虚眸道,“你是如何知晓的!”
这几日孙锦秋奉命彻查乌莲村山神娶亲一案的涉众,她依孙淼之意令画工照着那群村民的描述绘出季湘等人的面容。
“是那画工!”孙段心中已有答案。
谢长丰抖了抖衣领站稳,他并未否认,收买一个画工对他而言轻而易举。颍州失踪案已上报朝廷,谢长丰并非毫无所知。乌莲村的事或许只是偶然,但最初失踪的一批人中多少皆曾在他谢长丰手下效力,他明白季湘终有一日会查到他头上。
他虽与失踪案无关,但私下所做的买卖绝不能让季湘查出来,他需要给自己寻个证人,而孙段无疑是最好的人选。他本以为孙段会看在谢书晴份上与自己同舟共济,但显然他高估了孙段对谢书晴的情意。
谢长丰不急不躁道,“段兄与在下早已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彼时若非段兄,在下恐早已身首异处。段兄于在下的恩情在下没齿难忘,在下非是那恩将仇报之辈,段兄何必急于撇下在下?三殿下不会永远停留在淮安,你我的交易亦不急于一时。段兄放心,这段时日在下会安分守己,绝对不会让段兄为难。我们来日方长,段兄便不是为了家姐,亦犯不着与银子过不去不是?”
孙段攥了攥拳道,“谢长丰,你可知你在说甚!”他迈步逼近,“贩卖私盐乃是死罪!我彼时容忍你亦不过是因谢姑娘,你若执迷不悟只会害死你谢府所有人。你想死莫要拉上我孙府!三殿下此来是为了什么你再清楚不过!我且问你最后一遍,那些失踪之人究竟是否是你所为!”
“我谢长丰尽管谋财,但从未生过害命的念头。”
“那他等为何皆与你有关?”
谢长丰轻蔑一笑,“他等为财而来,在下不过是正好有财罢了,该给的在下一分不少,段兄若是不信大可再去问问那些还在为我效力之人。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或许他们真正失踪的原因不过是贪心不足,最后落个人财两空。”
“你最好如你所说当真与此事无关。”孙段审视着谢长丰,“该说的我已说尽,今夜之后你我再无瓜葛,那些账簿我劝你亦尽早烧了。你若死性不改,再三威胁,那便莫怪我将此事捅到谢老爷那处!”
他拾起佩刀转身离开。
谢长丰恼怒地一掌拍在桌上,桌上的酒杯转了两圈滚地碎成了几块。
半刻钟后,去而复返的渔夫方抵达万花楼。他笑意盈盈地回禀完今夜的细枝末节,“谢二公子当真料事如神,那孙段就是个言而不信的小人!”他心中愤慨,愈发口无遮拦,“嗐!一想到谢大小姐日后要嫁他为妻,小人这心里便难受得紧,真恨不得……”
谢长丰瞪了他一眼,他忙捂嘴,“二公子恕罪,是小人失言了。”他局促地搓搓手俯身询问,“二公子,那小人下一次出船是在何时?”
谢长丰脸色一黑将桌上的钱袋丢给他,“日后莫要再让我听到出船二字,此事到此为止,管好的嘴,不然有你好果子吃!滚!”
渔夫心中一骇,跪地捡起钱袋便奔出了万花楼。直到走远他仍旧骂声不断,“呸!狗眼看人低的东西!”他点了点钱袋里的银子瞬而又噙了笑。他宝贝似的揣紧钱袋,只叹这好路子今日亦算是到头了,这点银子可不够他花几回的,他越想越烦,晃晃悠悠地便再次到了一家赌坊门外。
要不,再赌一把?
他望着赌坊心中犹疑不定……
那处的孙段离开万花楼后便快步赶回孙府。静候府外已久的孙锦秋见来人忙将其拉入了屋,她急问道,“如何了?他可有为难你?”
“有阿爹这层庇护在他自舍不得轻易与我孙府割离。”孙段喘了一口气补充道,“不过阿姐放心,我已按阿姐吩咐的尽数同他说了。”
孙锦秋难以安心,她尤觉此事不会就此了结。
孙段见她不语,晃了晃她的小臂道,“我听闻阿姐今日落了水,以阿姐的身手不该啊!难道那姑娘的功夫远在阿姐之上?还是说,阿姐你怜香惜玉故意认败?”他顿语,“不,亦不对,你怎会放任谢姑娘……”
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到底还是介意昨夜偷听到之事。孙段不否认他是自私的,他与谢长丰暗中交易。他对他贩卖私盐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他则负责帮他与谢书晴牵线。
孙段最初亦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听信了谢长丰之言去求孙淼上门提亲,他不知谢长丰是如何哄得谢老爷子越过谢书晴的心意答应下这门亲事的。但这并不妨碍他达成所愿,他以为他只要能站在谢书晴面前,只要倾尽全力对她好,谢书晴终有一日会将视线放在自己身上。
可他错了,谢书晴不仅屡番拒绝了他,还故意设下那比武招亲来恶心他。一次两次,谢书晴每次寻来之人他都不曾退缩,就算落水亦无妨。谢书晴既想要他难堪,那他随她便好了,他就不信谢书晴当真会随意在街上拉个人便嫁了去。
事实亦证明了他猜得没错。
若没乌莲村之事,没三殿下,没这颍州失踪案,孙段觉得他与谢书晴会永远这般纠缠下去。他不在意这会持续到哪一日,他亦愿意等。他一直都知谢书晴有一个倾慕却不能说之人,他本以为那人是个早有家室的男子,可他从未料到会是孙锦秋,会是什么都远胜自己的亲阿姐!
他的阿姐自幼聪慧,能文能武,他却不及分毫。孙锦秋的光环让他早已黯淡,他又再拿什么去与之相搏?谢书晴是淮安县屈指可数的大家闺秀,她家世好,样貌好。若注定要成亲,那么谢书晴便是孙段的不二人选。
谢长丰说得没错,孙段对谢书晴确实没有多少真情,他看重的自始至终不过是抛开谢书晴这个人背后的谢府。他坚信自己若能娶到谢书晴,那便能彻底告别过去那个黯淡无光的自己。
他转而埋怨道,“阿姐今日便不该去的。”既已知晓答案,他又何必再去寻不痛快?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却并不怨恨孙锦秋,他只怨恨喜欢上孙锦秋的谢书晴。但凡谢书晴倾慕的是旁人,他亦不至于毫无胜算。
“你已不去,我若再不去,来日阿爹如何面对谢老爷子?你莫要忘了当日是谁哭天喊地非央着阿爹去谢府提亲的?我若早知其中还牵扯谢二公子那时便该将阿爹拦下。”
木已成舟。孙锦秋尤悔自己知晓太晚。
孙段毫不在意,他无比郁闷道,“那又如何?左右那谢书晴亦早想毁掉这桩亲事,我不信阿姐与我今日若都不去她还真能与那从街上随手拉来的姑娘如何了去。阿姐若不代我去,她许还不知会有多高兴呢!”
“书晴到底是姑娘家,当日说非她不娶的是你,彼时胡搅蛮缠闹得人尽皆知的是你,而今要悔婚的亦是你。虽说这亦有阿爹与谢老爷子的责任,但说到底此事还是在你。你就算有怨亦不该这般任性,妄图将她一个姑娘家晾在那处难堪。我今日若不代你去,你可知明日那些围观之人会如何揣测?你一男儿倒是无妨,可姑娘家最在意的便是名声,实不该被你如此轻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