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被季湘耍着奔了两个来回后双颊红润,鬓角渗汗。
“在下若不来他们只会道在下怯战。谢大小姐与在下的亲事虽是家父与谢老爷之命,但在下心悦谢大小姐不假,在下来此只想让谢大小姐看到在下的真心。”
“你既说你心悦她为何又要强迫她嫁与你?”季湘背手而立,“你若真的心悦她便该知晓她想要什么。她对你无意,你二人便是因着父母之命成了亲,她亦难对你再生好感。在她看来,你不过是在纠缠。”
季湘心神不定,掌心紧攥。这话不知是在对面前人说还是在对自己说。
“不是的!”那人彻底急了,却不知要如何反驳,只是转头望向了对面的商船。算不得清晰的镜片上是那人无措的眸。谢书晴的心莫名的一阵揪疼,她握紧望远镜快速朝船头走去,试图看清那人的神情。
藏于船尾的人浮出水面拉动麻绳,高悬的木桶在机关的作用下脱离束缚朝季湘与那人的方向砸去。二人眼尾余光先后扫过,季湘在木桶接近前快一步避开。那人脚步方起却眸色一变按捺住,待季湘回眸时那人已被木桶撞出几尺。
船翼藏身之人尽数浮出水面,又是几个机关拉下,甲板上瞬时皂水肆流。一个粉袋从那人的头顶破开,漫天的面粉迷了那人的眼。
那人拾臂遮挡,三两下后脚底打滑,很快落得满身狼狈。
季湘有片刻的怔神,她显然未料到这船上竟早被谢书晴动了手脚。面粉与皂水渐渐黏合,那人发丝凌乱,双手攀附着船围勉强站稳。季湘迈步朝那人去,她望着满江的水竟有些不知如何下手。
这着实胜之不武。
季湘清咳一声,那人循声回头。
季湘道,“公子不若还是自己跳下去吧?”
“在下还未输。”那人又羞又恼,松开船围拼尽全力扑向季湘。后者无奈地摇摇头伸出右腿,那人被绊,慌乱间一把拽住了季湘。季湘一时未防,待扑倒那人瞬觉身前一软,她错愕起身,“你,你是……”
季湘匆忙站起。那人红着脸捂住胸口,满脸羞愤地瞪着季湘。季湘眸光晃了晃,望着她窘迫的模样心底生出几分不忍。她思忖片刻伸出手,“若我未猜错,姑娘该是孙公子的长姐孙锦秋吧?”
孙锦秋咬牙不语,她伸手握住了季湘的手,反手却将她推向了船沿。
季湘疾退数步后脚踏船围借力转身扼制住孙锦秋脖颈,“孙姑娘既是代弟前来,又何必做到如此地步?孙姑娘非我对手,不若就此认输,亦好免去那落水之苦。”
“胜负未分,姑娘又怎知我不敌?”
夕阳尽落,二人所在的船上唯余一片漆黑。月光洒下,清风压断了最后一指香灰。
“孙姑娘既如此冥顽不灵便莫怪我不留情了。”季湘眸色一黯,发力将孙锦秋推下船。水花溅起,孙锦秋狠狠呛了两口水。水流化开了她发间的黏合物,亦冲散了她的三千青丝。她畏寒地从水下探出脑袋,心有不甘地望向季湘。
楚景宁提灯纵身跃离小舟走近季湘,“湘儿。”她拾手拨下季湘衣上粉团。
孙锦秋眸色难明的望着二人。
季湘回眸,对面灯火通明的商船上倏然跃下一人,接踵而至的便是家丁与丫鬟们的惊呼声,“大小姐!大小姐……”
谢老爷子当即吓得从椅上弹起,他疾步奔向船头,“晴儿!”
谢书晴头也不回地朝孙锦秋几人的方向游去。
谢老爷子尤感头疼,他转头将怒火撒在了家丁与丫鬟身上,“还愣着作何!”众人心中惶恐,马不停蹄地划着小舟跟上。
季湘与楚景宁皆看不懂谢书晴这又是闹哪出,待再看去时船边的孙锦秋已不见。楚景宁将灯往前提了些,只见荡着涟漪的江面上是两个不断靠近的身影。
天边窜起一缕火光,季湘与楚景宁对视一眼,后者揽住季湘腰肢纵身朝岸边去。二人甫一落地吟烟便奔了过来,“湘儿,你让我与仇姐姐盯的那二人……”
她话到一半方注意季湘满身的狼藉,她惊然地眨了眨眸,“湘儿你这是方从泥缸里出来吗?”她捏起季湘那只黑乎乎的袖摆连连咋舌。
“亦差不多。”季湘有些尴尬地抽回手。
酉时二刻,一只渔船停靠于万花楼后巷。一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渔夫立于船尾。灯火昏暗,月光斜洒在渔夫左脸的刀疤上,那双藏于斗笠下鹰眸紧紧地盯着正来回朝渔船上搬运着木箱的汉子们。
“可是我的错觉?这箱子似比此前要轻上不少。”
“反正银子又不会少,轻点不是更好?我等亦能省些力气,莫琢磨这些了,快些的搬吧!”
二人耳语间木箱一角渗出淡红色的液体。
局促的虎子跟在铁柱身后与二人擦肩而过,一抹刺鼻的血腥味弥漫在空气中,虎子望着那不断滴落的血珠不安地拽了拽铁柱的衣角,“铁柱哥……”
铁柱止步于一辆堆满木箱的马车后,他抬起一只木箱的两角,“虎子,那边。”他朝对面努了努嘴。
虎子会意,麻溜地绕前与铁柱合力搬起木箱朝渔船而去。他身高不及铁柱,走着走着木箱便朝他倾斜,掌心的湿润将他吓了一跳。“铁、铁柱哥,这箱子里头装的是什么啊?”
铁柱看了一眼渔夫,而后瞪向虎子,“嘘!不该问的莫要问!你还想不想要银子了?”铁柱加快了步子,虎子不得不从胡思乱想中回神。
木箱落船,虎子迅疾将双手在身上擦了擦。渔夫的视线落在了虎子的身上,铁柱忙拽着他朝渔夫点头哈腰。
巷头倏然传来一人的呵斥声,“那边的,干嘛呢!”一行七八人朝着马车的方向逼近。
汉子们循声看去,在看清来人皆是一身捕快打扮后瞬时慌不择路。渔夫似早有预料般面不改色地推开铁柱与虎子跃上岸。
铁柱按住虎子的脑袋缩在岸下,他口中不断低喃,“完了完了……”
“慌什么慌!”渔夫沉声斥责众人。
带头的捕快手握剑柄止步于马车后,他指尖敲击着木箱。
渔夫摘下斗笠俯身上前,他满脸奉承,“小人见过孙二公子。许久未瞧见二公子了,二公子别来无恙。”
藏身屋顶的季湘四人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渔夫。仇翎道,“烟儿,他在说什么?”
吟烟领会渔夫唇语后转述给季湘等人,“他称那人孙二公子。”
“孙二公子……”季湘对上楚景宁视线,“是孙大人之子孙段。”
“少扯这些。”孙段开门见山,“本公子今此前来乃是收到消息说这万花楼后巷有人在行不法之事,或是牵扯百姓失踪。”他指尖抹向箱底,而后置于鼻下嗅了嗅,“血!”他怒指渔夫,“这箱子底下怎会有血!来人,将这木箱给我打开!”
虎子闻声回头望向适才搬来的那只箱子,他打了一个寒噤忙贴近铁柱。
两个捕快擒住渔夫,渔夫挣扎不得,瞠目结舌道,“二公子明鉴!小人冤枉!冤枉啊!小人清清白白,怎会与失踪之人扯上关系?二公子便是借小人一百个胆子小人亦不敢胡作非为!”
捕快抽出佩刀撬开木箱。一时间,不止孙段,连带来搬箱的汉子们都好奇地伸长脖颈往里看。浓郁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孙段拾臂遮挡。
渔夫挣脱开捕快双手捧出一条还张着嘴在呼吸的鱼,“二公子瞧瞧,这可不是人血,是鱼,皆是鱼!”他抽出腰后小刀一连撬开了好几只箱子,双手往箱内刨着。其内无一例外皆是鱼,不少压在箱底的已咽了气,被渔夫刨到上面后又送到了孙段的眼前。
“衙门有令,宵禁期间闲杂人等不得在外逗留,违者杖刑二十。今次本公子便放过你,若再有下次定不轻饶!”孙段只觉晦气,他握紧佩刀后退几步招呼众人离开。
渔夫忙不迭应是。
待他们一众走远后渔夫面上的慌张顷刻间一扫而空,他嫌腥地丢下死鱼,就近拽住一个汉子的衣领,将双手在他衣衫上使劲擦了擦。那汉子满脸鄙夷不断往后躲。
“爷,我们这还继续搬吗?”机灵的汉子上前询问。
渔夫推开他,“搬!都愣着作何!不想要银子了是吗?”他重新戴好斗笠跃上渔船背靠一只木箱安逸地翘起二郎腿坐下。
汉子们忙不迭埋头干活,铁柱拉着虎子加入其中。
季湘收回视线倚靠在屋顶上,她总觉哪里有些不对。若仅是些鱼,铁柱彼时在茶馆谈起赚钱路子之时为何会如此警惕?还几番叮嘱虎子届时多做少问?除此之外若烟儿未领会错,适才那汉子说的该是箱子的重量有所变化。
季湘不经怀疑她们今日的行踪是否早已暴露?再次陷入死胡同,季湘眸色黯淡。
仇翎道,“湘儿,我等接下来该如何?”
季湘回眸,只见那渔夫已拾起船桨离岸,而巷口的汉子们正满面欣喜地细数着手中的钱袋。季湘道,“还是有劳仇姐姐与烟儿继续跟着那渔夫。”
仇吟二人对视一眼颔首跃檐而去。渔船顺江而下停靠在一处桥边,渔夫环视一圈确信附近无人后麻溜地将数箱的鱼倒入江中。他脱下蓑衣,丢下斗笠疾步消失在深巷。
月上枝头,万花楼二楼一处包厢内一席锦衣华服的谢长丰静坐品酒。空荡荡的堂内只有几名彩衣女子伴着轻快的管乐声翩翩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