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枫传 第9章 第九章

缠着绸缎的路标，上面密密麻麻印着不少的图案，长枫站在那个石窟前，顺着元宵一行人的方向望去。

那是一条黝黑的小路，凹凸不平的路面，与疯狗啃的齿痕并无二致。长枫转念想到余修远，便用银子对着精神地小乞儿招了招手。

余修远返回原地没有看见长枫，便准备沿路去找一下，转身时一个衣衫褴褛的乞儿就冲了上来。“对不起，对不起。”小乞儿低着头向他一个劲儿点头。

余修远垂眸看向他被污垢充斥着的脸，一边从怀中掏银子一边面带笑意，“来，这些银子给你，好好照顾自己。”

余修远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就看见小乞儿连忙捂住脑袋。他踌躇片刻，还是决定牵过乞儿的手，将一锭银子稳稳地放在他的手中。

小乞儿慢慢移开捂着的眼睛，却看见余修远已经走远了。小乞儿看看手上半捏着的银锭，看看余修远远去的紫色背影，他坚定地跟了上去。

长枫蹑手蹑脚地走下去，即将走到尽头的时候，一道明亮的女声就传了出来。

“风流公子，大理寺卿，你这名头倒是真不少呢。”映月瞥了苏帅一眼，随即拈指大笑起来。

“余修远，你长得倒是还算是有几分姿色，若是愿意留在这儿侍奉，我倒是可以饶你一命。”

苏帅噤声，低着头，丝毫没有理会或者回答她的意思。

映月笑声不停，恶狠狠盯着苏帅，随即转身拂袖，“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来人，给我们这位新任的大理寺卿上上菜。”

元宵颔首，挥了挥手，美人与护卫皆上前，前者摆放姿势，后者将苏帅悬起。鞭打声与音乐声同时响起，疼痛在愉悦间沸腾。

“七七，你在哪儿？你怎么还不回来啊。”映月一边倒酒，一边叫唤着好。红晕在她倾城的脸上慢慢晕开，元宵见状不再停留，让身后的护卫将鞭打得奄奄一息的苏帅放下。

几位柔声碎步的男宠上前，台上的呢喃声经久不息。

脚步声逐渐清晰，长枫一边摸着石头倒着往后走，一边竖着耳朵，将几人的对话听了个清楚。

一个护卫压着嗓子道：“元公子，主人怕是又想新宠了吧。”

元宵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回怼，“关你屁事儿，别什么都掺和一脚，对你没好处。”说完，他走近几乎晕厥的苏帅，将他眉宇间的汗水试了试，小声道：“太高调死得快。”

苏帅努力吸了一口气，瞪大眼睛看向他。元宵站起来，瘦弱的身躯在这一刻显得尤其挺拔。

喧嚣声在路的尽头传出，长枫知道，苏帅就在那儿，但是她没有办法靠近。突然一股强劲的力量拉她纤细的腕臂，连带着她整个人都扯进了缝隙间，淡雅的香味再次袭上来。

“你，”余修远捂住她的嘴巴，眼神示意她有人。

果然，两个护卫朝着他们走来，后面还拖着嘴唇泛白的苏帅。其中一个护卫没好气地说：“哎，这个月第几次了？”

“十二。”另一个护卫面无表情看了一眼同伴，不带任何感情回答道。他们开始是自愿留在这儿黑市当护卫的，因为俸禄高且稳定，但黑市背后的腌臜，早已经让他们失去开始时的激情了。

黑市的秩序与寻常市集不同，这里的规则只有一个“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而映月作为黑市的主人，生意的涉略领域之广，远不止生意。在黑市，只要给的价格合适，无论是杀人还是给对方教训诸如此类，都在生意范围之内。

见两人已经走远，余修远这才将捂着的手放开，二人走出缝隙，紧跟着苏帅被带走的方向追了上去。

苏帅被丢进一个房间里，门在“哐当”一声中被锁住，悄无声息的四周，与刚才疼痛萦绕耳畔的奏乐声截然不同，这是后知后觉的无声曲。

二人看清门前的守卫，长枫从怀里掏了掏，两个药包呈现在眼前，

“拿着。”余修远接过药包，正准备打开，却被长枫制止道：“别开，这是迷药。”余修远看着她，眉宇间满是震惊。

“走吧，一人一个。”长枫打量着苏帅门前站着的护卫，对着他小声说。余修远也不含糊，屏住呼吸冲上去，长枫紧跟其后，不一会，两名护卫就被迷晕在地上了。

余修远推开门，看见满身鞭痕的苏帅躺在地上，面目逐渐狰狞。余修远伸出手，抚上他的额头，一阵滚烫涌上手背。

“糟了，苏帅好像发烧了，”余修远关切地看着苏帅，随即抬头对上长枫的投来的目光。长枫蹙眉，看着躺着的苏帅，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长枫打心底里不喜欢余修远，或者说，不喜欢当官的，不喜欢流连青楼酒肆的，以至于开始连带着他的两个朋友也不喜欢。

可是看见郭子凡主动为救那些被拐的孩子时，看见苏帅为了保护兄弟挺身而出时，她还是永远会被他们感动到。她不知道是为什么，或许是因为她父亲在流放的路上，或许是她心中残存的那份善意。她嗤笑。

“你守着他，我去接应郭子凡，等县衙的人一到，我们马上出去。你把门口的人处理一下。”长枫转身离开，留下一句，“等我回来”在空气中飘荡。

此时的郭子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是说服了县衙的出兵。长枫穿过原本同余修远约定的珠宝摊，在黑市入口的不远处，听到了自上而下的脚步声。

紧接着，二十几个佩戴整齐的衙役涌了进来，其中为首的是雷恪和郭子凡。

“郭子凡！”长枫叫唤了一声。

郭子凡惊喜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长枫一边推着他赶紧往前走，一边将事情的发展相继告知。

黑市里的买卖大多是见不了光的，因此入口处衙役的出现很快就传到了内里，无论是生意人，还是前来买东西的客人，都显得很是局促不安，企图抓紧时间离开这个昏暗的黑市。

循着原来的线路的记忆，长枫很快就将衙役带到了那些关押儿童的地方。黑市里的护卫是欺软怕硬的，一见到前来的是衙役，就没有了与之拼杀的想法，很快都选择了相继投降。

长枫看着数量众多的孩子，忽然拉住站在身侧忙碌的郭子凡说：“我带两个人去救出苏帅，他受了重伤，必须马上接受医治，不然性命危矣。”

郭子凡顿了顿，很快就反应过来，“你行不行，不然我去吧，你在这儿。”

“你又不知道在哪儿，我去吧！你将这些孩子救出去。”长枫带着两个衙役，奔跑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黑夜里。

“谢了！”郭子凡嘴角洋溢着笑意，朝着不见踪迹的灯影中喊了一句。

在那个安静的房间里，苏帅奄奄一息，为了让兄弟更快地得到救治，他站起来，但很快又倒了下去。

这时候，一个清晰的拍掌声响起，映月迈着标准的流行步，不偏不倚地站定在他的身侧。余修远用尽全力，才勉强站定。

他狠厉质问：“你是谁？”

映月看向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余修远一跃而起，一手就将她的脖子掐住，面不改色地问：“说，你是谁？”

“你就算杀了我，你也不会知道害你的人是谁，毕竟，你原本就是要死的，死在夏天的那个湖泊里。”

余修远怔住，睁着血丝遍布的眼球，嘶哑地大喊：“不，不是这样的，你到底是谁？”

映月笑得更肆意了，张扬夹杂着不羁，掠过他时，余修远清晰地感受到嘲讽，却无力辩驳。

在余修远七岁那年，他的弟弟，余修柒。硬是缠着他要去湖边玩，但是不幸的是，余修远不慎失足落了水，余修远亲眼看着弟弟死在了面前。后来，余修远一直以风流自称，觉得这样就可以让自己忘记那一段痛苦的回忆。

直到今天，重新听到的那刻，余修远才发现，他其实从未忘记。余修远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却逐渐在映月的笑声中失去意识。

朦胧间，余修远似乎看见了那个站在湖水里扑通扑通的身影，很瘦很小——

长枫赶到的时候，地上躺着的是两个人，苏帅和余修远，衙役将二人背起，长枫开始查看余修远的情况，没有受伤，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不是我，不是我——，”余修远小声嘟囔着这一句话，听得长枫一头雾水。长枫忽然想起什么，她翻遍余修远的身上，果然已经没有了撕下来的半页名单。看来是有人知道了他们来黑市的原因了。

两个衙役将二人背了出去，跟在后面的长枫确实越想越不对。余修远好好的，怎么就晕倒了呢？莫非是那个黑市主人？现在黑市乱成一锅粥，她正好趁机去看看那个所谓的主人，长枫暗暗道。

长枫凭着记忆，在原来遇上余修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就是这条路，走到底，一定可以发现那个主人是个什么情况。她蹑手蹑脚地靠近那个入口，站在一侧，想要探听有没有人，却发现一点声音都没有。

长枫最终攥紧怀中的迷香，踏进里面，转身一看竟空无一人。看来是收到消息，已经跑路了，她暗暗道。

长枫扫了一眼，正准备离开时，却看见了帷幔不经意间的晃动。

“谁？谁在哪儿？”长枫厉声道。

良久，帷幔后才探出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子，身后跟着一个妇人和一个嘴里叼着糖葫芦的小男孩。随后，数十个的人头接连站了起来，几乎都是拖家带口的。

长枫见状，将手里攒着的迷香包好，塞进怀中。

她看向众人，笑着说“出来吧，安全了。你们住在这儿？”她打量着天真的小男孩问道。

中年男子一脸无奈，一旁的妇人搀扶着他，“对。”

长枫随心地说：“怎么想到在这儿做生意啊，在阳光底下做生意不是更好吗？”

一听这话，男主瞬间摇摇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谬误一样。“话是怎么说，但事实并非如此啊。就算是京城，那也是看着一片繁华，实际上商道早就是民不聊生了。”

长枫被这番话愣住，继续追问：“为什么这么说呢？”

“前段时间，清溪县来了不少的商户，大多都是从京城来的，听他们说，好像是京城的生意不好做，一家独大，上面那些权势大的，生意做得好的，不断打压同行。哎，京城都这样，更别说我们这小小的县了。”中年男子叹着气，一旁的孩子紧跟在后面，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向长枫时，眼中透着清澈。

长枫仔细回忆，余修远撕下的那张名单上，有一个叫王世启的，好像家中就是世代从商的。京城有名有姓的商户，好像除了他们一家，也没有别的了吧！

长枫嗤笑，京城的商界，是时候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