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门外响起一道不轻不重的敲门声,是那位老管家的声音:“二位仙君,我家老爷正在楼下等着二位,烦请二位下楼一趟。”
顾帏坐在长椅上端着一碗酒大口饮着,客栈里的人都被清空了,因这缘故二人从木梯上走下来时只见他一人。
木桌上还放了两个盛满了酒的碗,顾帏咽下那口酒:“二位请便,这是遥镇的特色──清竹酒,味道尚可。”
沈长青对酒并不感兴趣,他只想知道顾帏来这儿的目的。
解景很给面子地端起来浅饮了一口,一入口便是带着清新的浅浅淡淡的竹香,在这清香之下酒的辛辣直灌入喉中,后劲十足。
“张家那小子……消失了,是你们帮忙解决的吧,有劳了。”顾帏又喝了一口酒,“书语是个好姑娘,只是命不太好罢了。”
不管是沈长青也好,解景也好,还是顾帏也罢,让一具尸体烟消云散其实并不是他们的本意。更不能说这是他们对生命的不尊重,正是因为尊重生命,他们才允许这种事情的发生,因为有的人生来就学不会做人。
就这一小部分人来讲,沈长青、解景若是见了,定不会手下留情。
因为这些人的行为,毁了本可以好好生活的人。
任何一种群体,都不能一概而论之。
解景闻言道:“小事一桩,何足挂齿。”
顾帏点了点头,他又问道:“林姑娘可安置好了?”
地界的事情,没人能比解景更明白,沈长青并未答话。
“早已妥当了。”
“好啊,好,那我就放心了。”
下楼之前,解景已将林书语送到了地界。
尽管顾帏并未说自己为何要帮助一个素不相识的被流放的女子,但这并不重要,有这颗心就足够了,没必要过多的去追问缘由。
开口的是沈长青,他的声音很清润,并不强势,也不让人反感:“姚悦姑娘的事情,你能和我们聊一聊吗?”
客栈外此时正刮着风,吹得人很冷,解景指尖微动,四面的窗“唰”地一下关上了。
顾帏放下手里的酒碗,眼睛聚焦在木桌的某一点上,“我能……能见见她吗?不行也没关系。”
沈长青望向解景。
“抱歉。恕我无能为力。”解景没说假话,一般的鬼,解景随便施个法也能让其幻化出实型,但是姚悦死得太久了,本就是强弩之末,根本承受不住解景的灵力,更何况她前不久才犯下杀生的大罪。
“也罢,也罢。”顾帷眼眶红了一圈。
他说起姚悦,粗犷的声音变得轻了一点,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幼时因曾住过的那个城出了点事便随邻居家的哥哥一同逃了出来,因为一些原因我们俩走散了,我一路走终于走到了这里。我那时年岁小,力气也不及他人,也比不上别人那样聪慧,只能在遥镇做个小乞丐……”
顾帷初到遥镇的时候才五岁。
五岁的小孩子不谙世事,哪怕是个小乞丐却也对周围充满了好奇,他买不起那些好看的小玩意儿,只能远远的看一眼。每当这个时候,他都会想起自己远在另一个地方的父母,爹,娘,我好想你们啊。
不是没想过回去找他们,只因为逃出来的时候娘叫他一定不要再回来了,娘总是为他好的,兴许长大以后就能见到了吧,小顾帷这样想到。
有一天,他听见镇子上有人说这儿来了一个仙人,据说仙人一头雪白的长发,白衣飘飘,有着一双浅金色的眸子,容貌堪称绝色。仙人怀里还抱着一只小动物,他们都说这是一只狐狸。
准确来讲,这是一只奄奄一息的狐狸,药房的老先生说它一定救不活了。
仙人只笑了笑,问老先生要了几味药材便走了。
顾帷挡不住好奇心,自然也去看了。他倒是没见着什么仙人,却见到了一位女子。
少女穿着浅青色的襦裙,红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来了人,她又很快从椅子上站起来,顾帷见状往后一缩,躲进了墙后。
见许久没动静,顾帷又从墙后露出一只眼睛悄悄地往里看了看,“嘿,你不饿吗?”少女突然站在顾帷身前说道,见吓着了他,她又一笑,“你胆子好小啊,没吓坏吧。”
“喏,我刚进屋给你拿这个去了。”少女手上赫然是两个热腾腾的包子。
她把包子不由分地塞进顾帷的手里,“这个包子好吃,是我阿爹亲自做的。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
听她这样说,顾帷悄悄咽了一口口水。
她没骗人,包子真的很好吃。这是自他离家以后吃得最好的一顿了。
少女给了他一个小凳子,让他坐着吃,还递过去了一碗香醇可口的豆浆。
顾帏吃得快,他摸了摸肚子,眯起眼睛笑着说:“谢谢姐姐,包子和豆浆都很好吃!”
“你一个人吗?”少女递给他一个手帕示意他擦擦嘴。
小顾帏很听话地接了过去。
“嗯,一个人。”他回。
“你可认字?”少女又问。
“只看得懂一点点。”他比了个手势,大拇指和食指之间只有一点点距离。
“那好,以后我教你读书吧,我阿爹是郎中,你在我这儿总能学到一点东西的,以后你就可以不当小乞丐了。”少女比顾帏大了七岁,她揉了揉顾帏的头发,又轻声说道:“你真乖。”
“我叫姚悦,你唤我姐姐就行。”
“……好。”突然而来的好意让顾帏有点不知所措,他楞楞地点了点头。
“你可想过以后要做些什么?”
“我么?不知道。”顾帏摇了摇头。
“慢慢来,不着急,以后总会有想做的事情的。”姚悦又揉了一把他的头。
从那天起,顾帏不再是一个只会乞讨的小乞丐了。
他时常去姚悦家的药铺帮忙,姚悦的阿爹也默许了这种行为,还经常留他一起吃饭。
闲暇之余,姚悦就教顾帏读书识字,那一方小天地独属于他们两人。
随着年岁渐长,顾帏已经不再乞讨了,他找到了一份能够养活他的活计,但他只要一有时间就往姚悦家跑。大多数时间他都在帮忙打理药铺,在姚家他学到了不少的医学知识,药材也认得更齐全了。
那一年顾帏11岁,姚悦18岁。
姚悦其实早就到了适婚的年龄了,但是她不想出嫁。若是有喜欢的人,那么便一生一世一双人,但是她没有。她不想被束缚在那一方之地里,她只想做个悬壶济世的医师。
她爹起先还是极力劝说,后面他也就放弃了。不管怎样,孩子过得如意才是他最大的期望。这样等他死之后见到孩子亲娘也不至于羞愧。
姚悦长得美,一双眼含着秋波,偏生她性子又极好,镇子上不免有许多追求她的人。
但是她志不在此,她不想一辈子待在这个小镇子上,她要出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流言蜚语就是在这个时候渐渐传起来的。
那些人最早说她勾引别人家的男人,顾帏倒是最先着起急来,他知道姐姐不会是这样的人。姚悦反过来安慰他说,没事,清者自清。
但是真正的伤害还在后面。
那日姚悦照常坐在自家药铺里整理药材,打门边来了个人,穿着华丽,就连脚底踩着的鞋子都是上好的。那人一副纨绔子弟的模样,嚣张跋扈的进门来,身后跟着的仆从嚷道:“郎中可在?快给我家公子看看他这手!”
姚悦从药材堆里抬起头:“我阿爹今日采药去了,我会一点医术,若不嫌弃的话我可以帮你看看。”
姚悦擦干净了手站起身来。
先开口的是仆人:“就你也配……”
那人模样尚好,他清咳一声打断了仆人的话,“休得无理。”
随后又道:“无妨,劳烦姑娘帮忙看看。”
他伸出右手,姚悦低头仔细地看了起来。
只是一抹红悄悄地爬上了少年的耳尖。
后面这人便时常来,美其名曰是为看病,其实真的是为看谁不言而喻。
不知是谁传出来说那人是县令的小儿子,一时之间此事便成了镇子上许多人茶余饭后的闲谈。
起初也只是笑谈罢了,姚悦并未在意。
后面谣言愈演愈烈,更有甚者说她已经怀上了男子的孩子,还大骂她不守女德。
刚巧,镇子上新开了一家药铺,人们借着这由头便很少再来姚家的药铺了。来的也都是些熟人,药铺比不上其他卖吃食衣裳的铺子,毕竟没人会天天生病。
清者自清,可是在这之外最重要的也最离不开的是生活。凡人的世界,少了银子便寸步难行。好在姚家还有点积蓄,日子也算能过。
那个据说是县令小儿子的男子也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她心里门儿清,犯不着无端给自己添烦扰。她清楚,可其他人却不清楚,或者说,那些人根本不在乎事情本来的样子,他们只是乐于凑热闹,乐于看别人出糗,乐于找别人的茬而已。
他们随意的一句话,一传十,十传百,假的也要变成真的。
后来,不知道是谁在某个晚上用猪血在姚家药铺墙上写了几个字,那血经过一个晚上的时间变成黑色,浑浊不堪,刺目又钻心,就像那几个写在墙上的字一样──“不守女德的biaozi”。
事情愈演愈烈。
姚悦出不了门,一出门便有人对她指指点点,她阿爹做不了生意,强健的身体在一夜之间枯竭,姚父病倒了。昔日关系尚好的朋友对此十分惋惜,他只道,人言可畏。
不是没想过搬走,可搬走哪那么容易呢。搬走要钱,要时间,还要规划。可眼下姚家差钱,最重要的是姚父病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