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来的晚了点。
死的是个男人,他的嘴巴硬生生被划到了两耳前,深可见骨,这鬼妖残忍的将他的舌头拽了出来,并把他的舌头死死地钉在桌子上。
两只手被剁了下来,只余下两个空洞的眼眶,唯一好的只有一双脚。
因为舌头被钉在桌子上,男人整个身体都十分怪异且不协调的趴在桌子上。
屋子里残留着大片大片的血迹,还有好几道是拉拽产生的,显而易见,男人遭受了非人的折磨。
沈长青皱了下眉。
这鬼妖原本没有害人之心的,这人究竟做了什么,让她如此愤怒?
会和那位自缢的林姑娘有关系吗?
解景面上倒没有任何异色,他弯了下眉眼乖巧道:“师尊,你想见见她吗?”
沈长青自然知道他说的是谁,他没说话,只把目光移到解景脸上示意他继续。
解景读懂这目光的含义,自他右手食指上凭空出现一缕黑雾,黑雾绕着他修长的手指向上攀。解景食指一勾,那黑雾向外不断延伸,顷刻间黑雾化为一丝黑线缠在他的食指上。
找到了。
解景轻轻地一拉,鬼妖立刻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
那鬼妖出奇的平静,黑线牢牢地捆住她,她知道那是鬼王,她的目光黑沉沉的,视线停在解景的脸上。
她冲解景鞠了一躬。
十分郑重,充满感激的鞠了一躬。
“谢谢。”她说。
沈长青立在一旁,听到这话解景并未作何表示,他没有看那鬼妖,反而立刻回头看向沈长青。
“师尊,你…别生气。”
沈长青的目光很淡,他似乎在这时候显现出他的好奇来了:“我为何要生气?我生气又与你何干?”
解景愣了一下,脑中显出无数句话,插科打诨的也好,油嘴滑舌或是转移话题的也罢,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
沈长青看着他这副模样十分不理解,怎么,刚刚我好像没说什么具有攻击性的话吧,怎的如此脆弱。
沈长青轻笑道:“我道为何堂堂地界鬼王却阻拦不了一只小小的鬼妖,原来如此,受教了。”
问尘剑身修长,沈长青嫌带在身上麻烦,忘了是谁告诉他问尘可以化形,只是他右耳垂上有一个小孔,好似是专门为什么东西而留的。于是他将问尘化为了一个耳坠。
一个银色的富有光泽的精致的耳坠。
耳坠上带着繁杂的图案,最下面缀着一点青绿色,那是问尘上的灵玉。自那青绿起,隐约可辨出一枝雕刻在银耳坠上的竹子拔节而起,它在云纹之间盘绕着,直达顶端。
此刻那枚耳坠那就样缀在沈长青的右耳上,混合着他的轻笑声泛出银白色的光泽。
“这位林姑娘与你并无瓜葛,你为何要帮她?”沈长青问鬼妖。
鬼妖因为死了太久早已看不出真容,解景立在一旁没搭话,只默默地渡了些许灵力过去,鬼妖这才现出真容。
是一个穿着粉色衣裙的女子,面容姣好,一双眼明媚动人。
此刻听到沈长青的问题,那双眼垂了下去。
女子的声音回荡在这间屋子里,“我与林姑娘的死法别无二致。我死后作为孤魂在人间游荡了很久,……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那段时间我很害怕。我怕自己死后也没有归处,只能魂飞魄散。”
“我怕林姑娘也会这样,所以前来看看有何处是我能帮得上的。”
鬼妖顿了一下,语气变得凶狠了起来,“只是没想到,这世上竟有如此肮脏龌龊之人,我便下手杀了他。”
沈长青静静地听着,片刻后扭头望向身边的人,“鬼妖杀人之后会如何?”
解景见沈长青问他,忙不迭地回道:“大都会消散,终生不入轮回。”
沈长青略微一点头,又朝鬼妖说道:“你帮了她,现在你入不了轮回,这我帮不了你。”
他抬眼望去,沉默半响道:“但你的执念,我会尽力帮你。”
鬼妖有点不敢相信,她先是抬眼望向解景,见他面色无异后她才朝沈长青微鞠一躬:“小女姚悦,谢两位仙尊相助。”
沈长青叹了口气,他抬起指尖在空中轻轻一挥,门“唰”的一下开了。
“听了许久,出来吧。”
来的是位女子,因为才死的缘故,她的面貌并未有什么变化。
一张小巧精致的脸,未施粉黛,穿着也很素,显得差了点精气神。
她突然鞠了一躬表示感谢,然后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了摆手。
她说不了话。
这位林姑娘说不了话,那姚悦是如何得知事情真相的呢?
解景似乎终于做好了心理建设,不知道是怎么在心里安慰了自己一番,他先看了看沈长青,而后走到林姑娘身前道:“你想说话吗?可能会有点疼。”
林姑娘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男子的身份,只是没由来的产生了一股畏惧的心理,尽管他语气十分温柔。
她下定决心般的点了点头。
喉咙传来一阵灼烧感,一股力拉扯着她的声带,她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血肉被打开又闭合,整个喉咙都快要烧起来,损伤了多年的声带被迫恢复原样。
林书语忍不住用手捂着脖颈用力咳嗽。
太久没能说话,她早就忘了自己的声音,连如何说话都快忘了。
姚悦在一旁扶着她,她慢慢地张开嘴,发出一些不连贯的语调。
那双眼顿时就红了一圈。
自从她被流放以后,她就再没哭过,太久了,久到让她忘记了自己的声音。时隔多年,哪怕是简简单单的一个音节都能让她红了眼眶。
四人先回了客栈。
沈长青靠在椅子上,冲鬼妖说道:“现在可否言语了?”
鬼妖到底是后天失声的,虽然还没有很流利,但能够勉强听懂。
“我叫…林书语。”久违的从自己嘴里说出自己的名字,她笑了一下。“多谢二位相助,有劳了。”她补充道。
解景随意的倚在窗边瞧着窗外的风景,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窗沿,发出极轻微的哒哒声。
林书语又郑重地向姚悦道了谢。
她把她的一生说得很简短。
“我父亲曾是当朝的尚书令,因许多原因在朝堂上得罪了一些人,不慎落入小人的圈套,失了皇帝的信任,被捕入狱不久后就问斩了,我也因此被流放到此。
感念顾老先生对我的恩情,我才苟活至今日。”
她摸着脖子又说道:“这嗓子是流放途中叫人弄坏的。我本以为自己安安分分地活着就行,但总有一些人,让你不得安生。
我不能替我父亲平反,连活着都是奢望。我一个女子,力气自然比不上男子,他强迫我,我反抗不了是我的错吗?我反抗的力气小难道就是同意吗?这个世界从来都不允许弱小的人好好活着。”
林书语说到后面时忍不住哽咽了一下。
“我真的……反抗了,可是有谁愿意信呢?”
是流言蜚语压垮了她。每一个人说一句就是成百上千句,可是承受者只有一个人。人们不会去指责那些施暴者,反而揪着受害者说她是不检点。
林书语读过许多书,她并不认为失了贞洁的女子就该去死,作恶的不是受害者,那为什么受害的人要替施暴者承担死亡的代价呢。
这是不对的。
她说不出话,辩解不了,她只能听到那些人一个劲儿的说她哪儿哪儿又有错,施暴者掩藏在人群中也高高在上地嘲笑她。
室内静了下来。
沈长青思忖道:“你没错。”
他起了身,抬手念诀,念到一半又突然止住了。黛蓝色的眼睛带着点讶异地望向了解景。
他本是想让那具尸体消失,至少解决一个麻烦。沈长青有他自己的准则,那人该死,不值得怜惜。
只是有人先替他做了。
那人看似漠不关心,实际上早就办好了事情,这点不错。
沈长青想,解景的优点得加一个,办事利落。
这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