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小厨娘 第15章 可怜的崔十九郎

白氏没接，只抿了抿唇，眼神从童白蜡黄的脸看到因用水过多而白的发皴的手心，再到地上的萝卜皮，嘴角动了动，像是被烫到一般，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进了主屋。

关门声落下，白氏慢慢走向竹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混杂着刚才在崔府门前的难堪，堵在胸口。

上不去又下不来。

童白默默将荷包收回怀中，抬头看了眼天色，她喊来二郎，“二郎，你去坊南面西南角去找到位胡老汉，你领着他来咱家，说要买两捆柴，让他送家里来。”胡老汉家的木柴价格跟别家一样，却比别家晒的更干燥。

一捆木柴二十余斤，需要十个大钱，两捆便是二十个大钱，往日里两大捆可以用个三、四天，现如今打算做吃食生意，只会更费柴，她想跟胡老汉谈一谈，日后能不能都送货上门。

至于说蒸饼会不会卖不出去，童白都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好不好吃，从童家几个孩子和白氏的表现就能看出来。

他们在崔府的时候虽然是家奴，但童爹追随在崔将军身边，一家子在府中的待遇说不上比拟主子们，却比一般奴仆强上不少。

童爹得了好吃的，也没少带回跟家人一同享用。

白氏昨日吃不够的模样并不是假装。

二郎从虚掩着的大门出去时，拿着脏尿芥子的白氏出来了，瞧了眼坐在院子里站着翻动萝卜干和白菜的‘她’，三娘蹲在其身边，正学着翻动着萝卜皮。

一口气没喘上来被噎了回去，“咳咳……”呛的她咳了几声。

姐妹俩都往她这瞧过来，跟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杏眼中全是疑问。

童白见她咳得难受，起身端着木盆，往白氏面前递了递，“放这里面，等晚点我端去井边洗了。”小时候帮爷奶给菜地浇过粪水，对四郎这尿戒子她也没嫌弃。

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阿娘，早上你去坊吏和崔家送蒸饼时可有发生什么事？

白氏眼中浮现出在崔府门前遇到以前同在府内绣房做事的玉娘子的场景：玉娘子那用绣花帕子遮住鼻子，斜着眼瞧自己的嫌弃模样，心中燃起股子愤愤之情。脸上也浮现起红晕来。

童白心里一咯噔，好了，不用说就知道，肯定是遇到事了。

难怪适才回来时说话夹枪带棍的。

“可见到了赵管事？或者那日前来上门的张军士？”童白问，最怕是这两人给白氏下了脸子。

要知道这俩可是目前童爹这边能用到的人脉之一，她马上要开始挎篮售卖蒸饼，总觉得还是需要有些依靠更安心些。

当然，若是童爹能回来更好！

新朝建立的封建朝代，若是家里有个顶梁柱撑起门户，自然会简单舒服很多。

但她怕童爹回来，对自己态度才有些软化动摇的白氏会跟童爹讲了自己的情况，然后……

跟病殃殃的白氏和年幼的二郎他们不一样，童爹可是跟着将军在战场上厮杀了十余年，且建功立业的校尉。面对类似‘邪祟’上身的女儿，他会如何选择呢？

白氏摇头：“都没见到，不过我跟门房提了嘴张军士。”

童白点头，不管如何，她们心意做了，至于收没收到，以及对方有没有放在心上，却是她们无法把控的。

被两人念叨着的张军士，这会儿才下值回到延寿坊崔家。

上个月他被将军派回来给府上送信后，便留在了府中。前些时日圣上下令让京里世家的部曲加入城内的治安武侯队伍时，他的名字被老太爷报上去了。

所以他现在虽然住在延寿坊崔府，却在武侯巡察营内任职。

张勇脱下软甲，灌下一壶温水，心思却还在早上在南边遇见的那道推车身影上。

崇延坊童家，要不要把这事跟十九爷提一嘴？十九爷近来胃口愈发差

心中还没个定论，就见门房家八岁小童左右胳膊挎着两个竹篮过来。

“勇叔，”赵元郎在门口站定，出声道。

家里教过他，未得主子同意，不能随意进屋子。阿爹说，对勇叔也要尊重，所以他下意识便这般做了。

张勇坐在圆凳上道：“进来吧。”

元郎踏着规整的步伐进到屋内，将手上挎着的篮子放在圆木桌上，微垂着头毕恭毕敬道：“这是崇延坊童家白娘子今早送来的蒸饼，说是自家做的，送来给赵管事和张军士尝一尝。”

张勇掀开篮子上盖着的干净树叶，就见竹篮子里放着跟平常蒸饼不太一样的白胖小蒸饼，皮上的花纹并不是那么明显，甚至于大小也不是那么的规整。

正好，值了个夜班，刚交班不久，肚子正空。他随手捏了一个放进嘴里，这大小，分开吃也就两口一个，但一口塞进去，也不是不行。

咀嚼咀嚼，嗯，再来一个，嚼吧嚼吧，又来一个。

三口吞下三只包子，馅料未辨已空。待咬开第四只，油润菜丝混着焦香渣粒在齿间迸开，他猛地起身：这吃食或许能合十九爷的胃口！

他拎起竹篮，起身往外走，“元郎，你阿奶呢？在房里吗？”

元郎恭敬道：“在呢。”

三刻钟后，延寿坊崔府角门驶出一辆青篷车，车顺着坊道往东驶去，路过太平坊后停在了光禄坊和兴道坊之间的朱雀门外街的路边拐角处。

在朱雀门前，停了不少华贵的马车，张勇驾驶的这辆青篷小车夹杂在其间显得有些寒酸。

加上驾车的车夫虽身姿强健，却穿着最普通的粗布衣裳，嘴里含着根野草靠在车厢，微眯着眼，瞧着坊间行走的人，闲适舒爽极了。

直到铜钟“嗙嗙嗙”响起，朱雀门里涌出好些个身姿卓然的少年郎。

坐正了身子，张勇在人群中寻觅着，瞧见了人，他朝左前方挥手，喊道：“十九爷！”声音粗如铜钟，惊的好些个纤细文弱少年郎避开这边，纷纷用衣袖掩面。

一名身材高挑纤细肤色苍白却更显出几分破碎感的美貌少年郎走在人群中，他不紧不慢地走着，直直行到这青篷小车面前。

张勇掀开车帘，少年郎却被人给叫住了。

“崔十九郎，你们家好歹也算是山东崔氏的旁支，平日里你常常蹭坐那小吏之子王六郎的马车就算了，今日这辆还不如王六郎常坐的大。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仆从出门乘坐的马车，哈哈哈哈哈……”

崔十九郎脸上的神情虽没太多变化，但在他对面的张勇却是瞧出了主子眼中一闪而过的狠厉和不耐烦。

主子绝对是不开心了！

张勇垂下头，心底为那几位口无遮拦的少年郎默哀了一瞬。

崔十九郎转过身来，低垂着头，长长的眼睫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掩去了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冰棱般的冷光。

他声音细小，带着恰到好处的怯懦：“按崔家家规，庶子出行配青篷小车，并无逾矩。谢萧少爷提点。”说着，朝萧五郎的方向深深一揖，谦卑的姿态摆得十足十，宽大的衣袖随着动作垂下，遮住了他瞬间紧握又松开的拳。

“哼，你倒是识趣！”萧五郎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心头那股邪火更旺，却又无处发泄，只能指着自家仆从迁怒，“你们这些人是瞎了还是聋了，本少爷要上车，你们也不知道扶一下？”字字句句，虽是在骂自家奴仆，却不难听出其是针对着谁来的。

围在旁的聪明人大多都明白萧五郎这针对的是谁。

人群里的王六郎想要过来，却被身旁的族兄硬拉住，挣脱不了禁锢，只得眼睁睁看着萧家的大马车离去，再转头看向崔十九郎那边。

就见，崔十九郎慢腾腾地踩着马凳进了车厢，微垂着头，带上几分难以言说的寂寥。

王六郎内心只有一个想法：十九郎也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