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梦华录Ⅲ 第17章 死别

苏生是苏和的得意弟子，是他在洛阳时就悉心教导，又一起带到长安城的，如今想把他收为入室弟子，正好带着萧大小姐一起回师门，这一去，再回来的时候，怕是只有萧大小姐和苏生二人了。

知道这是我们师兄弟最后一次见面，送别的那天早上，我早早就在城外的长亭等候。苏和将我敬上的离别茶一饮而尽，什么也没说，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我们目送萧大小姐的马车远去，然后去校场，花铁铁指点堂邑夫近身短打的招式，为擂台比武做最后的准备。

郑清在一边全神贯注的学习。

我和平安把貂儿们放出来撒欢。平安说起花狸子神君来，“你也带它出来玩玩，放放风，它天天在你床头睡，头都要睡扁了。”

“那是白天，你来我房里才总见他睡，晚上他整夜整夜跑出去玩，不到天亮才不回来。而且你老是折腾他，他不想醒来面对你。”我道。

白天若是神君难得醒着，平安就会把他抱去洗澡，剪指甲，喷香粉，穿花裙子……当然平安的美食足以安抚他狂躁的内心，但平安总是专注于他的太极蛋蛋，这让神君觉得不如睡死。于是，平安去我房里，便很少见着醒着的花狸子神君，除非神君馋她的手艺了。

进了八月，天气就凉爽了，圣人太子惠王懂王等上位，时常来上林苑骑射。

才安营扎寨，我们过去见礼。那边平安的雌貂儿便被一只盘旋的鹰叼走了。平安急切的不行，骑上小黑就追着雄鹰飞奔而去。

我拿起校场的硬弓，单脚而立，一脚踩住弓臂，双手拉着弓弦，正搭弓射箭，懂王就急切的大声喊着叫我留活口，他要熬鹰。

于是我果断丢了箭矢，只拉满弓，那内力凝结成弹丸，朝着天上的雄鹰射去，一发命中，圣人带头叫好。

花铁铁朝着雄鹰下坠的方向飞去……

她用锁子鞭将雄鹰捆成线轱辘一样，搭在肩上，拿回来，问：“长安，你刚才射中这雄鹰哪里了？身上竟没有伤？”

我道：“懂王要留着熬鹰，我自然不能给这鹰打伤打残了，就射它屁股了。”

花铁铁把雄鹰屁股朝上翻过来看，见果然有掉落羽毛，微微翻红的痕迹，翻了翻，果然从愤怒无比，却抵抗不得的雄鹰屁股里，捏出我用内力凝结成的，尚未完全融化的冰碴。

花铁铁大笑着夸我力度刚刚好，说轻了这雄鹰就跑了，可若再稍稍用力一点，这雄鹰便是太监鹰了。

众人闻言忍俊不禁，最后在圣人的领头下，都畅快的哈哈大笑起来！

懂王和柳延年把雄鹰抱过去，两人开始商量怎么熬鹰。

这边正说着，那边平安悲痛万分地哭喊着大叫了一声。

原是雌貂儿被雄鹰锋利的爪子抓破了内脏，死了，雄貂儿伤心万分，在雌貂儿身边转了几圈，最终以头抢地，折颈而死。平安接受不了辛苦养大的貂儿双双殒命，便晕厥过去。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懂王和柳延年异口同声的词句，让在场的众人都被这对貂儿的深情，震撼感动。

花铁铁说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爱上了那只殉情的雄貂。我仰头看了看她，不禁感受了一下内心，惊觉，我竟也是！！！

柳延年悲怆地说，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猫猫狗狗，禽禽兽兽。

这是……坐实了我俩爱上平安的宠物了！！！？？？

好在懂王进步说明：“人是万物灵长，对生命，爱情，自由，本身就有天生的向往和追求，尤其对爱情的感受，于是即便是动物之间的爱情，一旦升华，就会超越物种，引起我们强烈的共情，我们不是爱上了雄貂本身，而是爱上了它超越生死的爱情。”

是的，我们都渴望的爱情，超越生死，不离不弃的爱情，竟被一对貂儿演绎的淋漓尽致。

我们将两只貂儿埋葬，立了一块碑，铭刻上貂儿的爱情故事。

平安的心都碎了，虚弱了好几天，把剩下的貂儿们都托付给了柳延年，她说她再也不养了，什么都不要养了。

擂台比武这天，我又再次跟堂邑夫强调，出招一定光明磊落，以前我们做杀手的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招式千万不能用，他已经稳居前十，没必要为了晋升名次，使些不光彩的。

在场的都是行家，什么都躲不过众人眼睛，没得叫人看出来，说嘴诟病，便是赢了也不光彩，日后恐难立足。

堂邑夫耐心听完，郑重点头。

却不知我伏在堂邑夫肩头上再三叮嘱的行为，在李椒看来竟完全变了味儿。

擂台比武，只过招式不拼内力，点到为止，但依旧精彩绝伦，动人心魄。

学宫金榜放出，堂邑夫排名第七，陈书第十二名，田世子第十六名，李椒是他们同寝四人中最有出息的，位列第二。

其实要是擂台比武，李椒能赢了堂邑夫的话，本次大考冠首，定是他的。

可堂邑夫是花铁铁这阵子不辞辛苦，悉心调教出来的，别说他本身就有股子拼劲儿，便是不为自己，就是死，他也不会丢了花铁铁的面子，这一项最高分，他要定了。

果然，花铁铁对堂邑夫的表现很满意。他身上因比武落下的伤，都是花铁铁亲自疗愈的。

学宫大考落定，几家欢喜几家愁，所以我们也有没再摆酒庆功，只等着宫里的丰秋宴。

虽然堂邑夫并没有位列前三，但他还是成为此次学宫大考最显眼的新星，因为学宫自成立以来，他是第一个入学半年就冲入大考前十的学子。这个记录，很多年以后才被打破。

尽管确实抢了很多人的风头，难免被侧目红眼，但我们并不觉得有啥，因为我安排堂邑夫去学宫，本就不是为了叫他假装样子，按部就班专心学习，自始至终只把学宫当做堂邑夫入仕的捷径和跳板，完全没必要浪费过多的时间。

懂王留京，鲁国的军政大权交由东宫接管，大汉实行郡国制，亲王不赴国，便由朝廷设置太守执掌封**政，鲁国物产丰富，人口众多，关键北面有燕国，阻隔奴人，没有战事侵扰，南面有楚国，不与南唐交涉。

东宫接管鲁**政之后，太子便有意在此次大考以后，挑选心腹远赴鲁国历练一番。机会就在眼前，谁不想争上一争？出名要趁早，掌权也要趁早，成为大汉朝最年轻的太守，还是封国太守，比郡太守更加光耀门楣。

忠义侯李远长子李档承袭爵位，册封侯世子的典礼定在八月初九，是日忠义侯府宾客云集，一则自然是来恭贺李世子，二则开国元勋兵神李信的那把青龙偃月刀，今日被请出太庙，供奉于李家祠堂之上，观礼时众人可借机一睹为快。

上次青龙偃月刀被请出太庙，是三年前，李远封侯之时。

这日我们来的早，侯府人对我们很热情，除了李椒。

学宫大考以后，李椒对我的态度又急转直下，连带花铁铁他也冷脸相待。

花铁铁气得不行，低声骂他狂什么狂，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袭爵封世子的是他呢。柳延年也觉得这个李椒真是又拽又臭屁，对我说有的人铁石心肠，暖不过来就别暖了，再怎么真诚相待也是白搭。

青龙偃月刀，果然是不同凡响，即便是正午时分，我们也能感受到刀锋上，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气。

平安和柳延年看了，浑身直起鸡皮疙瘩，手脚冰凉，还有些腿软。说八字软的怕是离这刀近些，就被冲克死了。

郑清只道他胸前的青莲竟不自觉的开了，在抵抗青龙偃月刀的冷戾之气。

众人都说这刀果真不是凡品，怪不得要供奉在太庙。

我和花铁铁却异常兴奋，连带堂邑夫也血脉贲张的样子。我仿佛进入了幻境，正握着这把青龙偃月刀，横刀立马，一声号令，便冲锋陷阵……

平安推了推我，我一哆嗦，回过神来，她用恐惧的眼神，示意我看看堂邑夫和花铁铁，我转头却见二人，满脸杀意，表情透着阴森，嗜血，甚是可怖……

糟糕，我们被号称刀祖的青龙偃月刀感应召唤了。

我正要唤醒他们，祠堂上的礼乐钟声想起，他们瞬间恢复清明，我们心有余悸，堂邑夫想不明白，为这什么平安柳延年他们反而没事。

我道，我们自幼在刀光剑影的江湖游荡，杀过人手上都是沾过无数鲜血的，身上自然有戾气，嗜血的本性刻进骨子里，太容易被原始而强大的刀祖召唤出本能的杀气。

刚刚开祠堂，风吹过青龙偃月刀的刀锋，发出的阵阵龙吟，便是那个时候，引的我们着魔上瘾一般，露出嗜血，痴迷而贪婪的目光。

再看宾客中的武将，也有出现类似情形的，此刻要么长舒一口气，要么擦了擦额角冷汗，要么不着痕迹握紧拳头。

而那些没有出现这种情况的，多半是上一次经历过，刚才便有了准备，或者提前被告知了。

花铁铁气道，按说咱们跟李家关系也不错，咱们就不配被提前说一声吗？

我看了看李椒，眼睛转了转，想起刚才李椒与我们碰面的情形。他应该是要来通知我们的，否则完全没必要和我们打照面，至于后来为什么又没说，就不得而知了。

我们的异样被李远看在眼里，他瞬间了然，交代给李椒的事并没有传达到，于是蹙着眉头，背过身去，隐着怒气，狠狠瞪了一眼李椒。

丰秋宴在未央宫举行，宴会盛大，我们看了学宫学子的表演，学子们玉树临风，皎若朗月，男儿气概扑面而来，花铁铁一息间，就爱上了十多个。

学宫学子都是人中龙凤，凤毛麟角，统共就这么些，于是，一场宴会下来，除了李椒，花铁铁来来回回，把学子们爱了好几遍。

宴会一直持续到晚上，看完学子们的铁花表演，最后再放完烟花，声势浩大的丰秋宴才完美落幕。

我竟不知随之落幕的，还有我……

李家的青龙偃月刀，从太庙里请出来一次，要在自家祠堂里供奉九九八十一天，以示圣宠。

这夜，宴会散了，我们回了安园各自安置，却不知花铁铁自从那日被青龙偃月刀感召，那种血液沸腾的感觉，让她连日来，每每回味起来，便暗爽不已，久久不能释怀，于是怂恿堂邑夫去忠义侯府偷刀。

结果堂邑夫被李椒逮个正着。两人纠缠起来，论招式堂邑夫略胜一筹，可论起内力，李椒现在是九品上，还是马上就突破，随时可升至玄止境的那种，堂邑夫便渐渐落了下风。

若此时收手，认错，也就罢了。

偏偏来接应的花铁铁，口出狂言，胡说八道，激怒了李椒，双方一路追赶到长安城外的密林中……

安园的**觉龙枪被召唤，凌空而去，我觉察到，立即大叫不好，花铁铁遇上了强敌，竟然逼得她召唤**觉龙枪，便一路飞身跟去。

正看见两人激烈过招，刚要放下心来，劝驾，却见两人用了十足内力打出死招：李椒的青龙偃月刀朝着花铁铁奋力砍去，花铁铁的**觉龙枪朝着李椒直直刺去。

堂邑夫大叫一声：“不……”

青龙偃月刀有杀伐感召之力，不是一般人能够驾驭的，此时二人都失了理性，杀红了眼，都运足了气，全力以赴，根本不去顾及手上招式的轻重，我和堂邑夫却明白，这要是对上，李椒和花铁铁不死也双双废了。

电光火石之间，我飞身挡在二人中间，接住招式……一阵耀眼的光芒裹挟巨大的气浪，将他们二人震开，两人瞬间昏死过去。

堂邑夫也被震飞出去好远，等他跌跌撞撞踉踉跄跄的跑回来，却见躺在血泊中的我，疼得直抽搐。

“老大，老大……”堂邑夫哭得不能自已，他跪在我身边，根本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浑身的骨头全都碎了，像一摊烂肉泥一样，他无从下手，他泣不成声：“老大，老大……”

我不住吐着血，我下巴也碎了，已经丧失了说话的能力。我用意念感召花狸子神君，三息之间，神君赶到。看到我这个样子，神君也震惊的不行。

他开口帮我转述我要说的话，堂邑夫一一答应照办。花铁铁醒了过来，一开始还疼的嘤嘤，看见我的情形，立即顾不上自身了，爬过来运气给我传送内力。

“不行的，她的命门被你的**觉龙枪～刺破了，气海散了，你送多少内力她都存不住。”神君说道。

刚才我一手挡下了李椒砍下来的青龙偃月刀，一手握住身后花铁铁的**觉龙枪，却错算枪头的分寸，于是**觉龙枪的枪尖，便不偏不倚的刺中了我的命门。

我瞬间破功，再也抵不住李椒的青龙偃月刀，厚重的刀结结实实的砍进我稚嫩的左肩，几欲斩断我的左臂，刀上蕴含的内力，登时便尽数散发出来，震碎了我全身的骨头，经脉，甚至血肉……

所以说我现在是一摊肉泥，并不是夸张，而是事实。

花铁铁根本顾不得为什么一只花狸子会说话，只不停的输着内力，嚎啕大哭着问我该怎么办，怎样才能救我不死。

可我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维持思考了，意识渐渐模糊，我知道自己会死，却没想到，这一天来的那么快，好在我准备的足够充分，只是，“神君，对不起，和你签订的契约终究是没能实现。”

杜晦，我等不到你了……

人死了，世上的一切，再不相干，即使做了那么多安排，终还有很多放心不下的，可那又如何呢？

因缘轮转，我终究，死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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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