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第一女商 第43章 第 43 章

小雨忽至，淅淅沥沥落在窗沿，朝阳铺躺在窗棂上，将外头梧桐叶的落影照在杏仁黄团花地毯上。

松松挽了头发，只穿了姜黄缠枝卷草纹中衣，蜷在窗前的躺椅上，绛红色纱帘一角搭在躺椅扶手边。饧眼微眯，一言看着院中梧桐树才生出的绿叶发呆。

翠儿拿了床绯红薄被围住一言，又塞给她半盏温热的杏浆，转头去屋里铺床，伸头看了看，躺椅上的一言，似乎没想盥洗，便先不添热水。

梦游似的喝了杏浆，看见翠儿出来，眉眼弯弯，嘴角微扬，笑容如三月初的桃花，

翠儿愣住了说：“原来娘子笑得这么好看。”

闻言，一言眼眸微敛，面上隐有几分落寞，笑容不知不觉散了，神色又如一贯的清冷，笑说：“像做梦一样。”

翠儿暗叹可惜，娘子的笑容又藏起来了，听见一言的话笑道：“早上，宛檀也说，像在梦里一样。”

“她什么时辰走的，我竟不知。”

“辰时走的，见娘子睡得香，不许我出声。”

“嗯，我如今倒比她松快了，不必去授课室，也没人督促练琴，总有些不习惯，”一面絮叨，一边起身盥洗，“今日有帖子吗，什么时辰的。”

翠儿拿出一张花笺，“裴十四郎的，申时，云胡不喜园，娘子且午休后再说吧。”

眼见赴宴贴时辰近了，才盥洗换衣，宜春院内人不穿制式服饰，教坊司每季发下几匹时兴布帛。

出门前吩咐院子里的杂役妇，令她们将那几匹春季的布帛，送往裁衣处，赶制了好穿，不能总穿旧衣。

下午，雨过天晴，小径依旧潮湿，树梢坠着几颗雨珠，云头履踩在青石板上，沾了水，立刻晕染开来。

翠儿叹气，“还好，带了替换的鞋子。”

门口，栗色河曲马，扬颈嘶鸣，前蹄在地板上翻刨，大约是等得不耐了，身后拉着崭新的马车，洒金缠枝牡丹银红走马灯， 在灰蒙蒙的天里不紧不慢散着红色光晕。

一言低头上车。

紫砂炉子里烧得通红的木炭，翠儿赶紧拿了双软底鞋，将一言脚下湿了的云头鞋换了，挨着炉子边烘烤。

云胡不喜园前，挤满了人，有锦衣玉带的郎君，也有短袄布裤的闲汉，大多是穿仕子服的学子。

车子离门尚有十几步，已经走不动了，翠儿欲叫人开路。

“且慢。”一言止住了翠儿。

宜春院内人，佩鱼符，出则车马相接送，入则住亭台楼阁，既享受其福，也当承其责。

举手掀帘而出，眉梢且带三分冷，唇边只余半点笑，举目四顾，语声泠泠如玉，“图蓝在此谢众位君子厚爱，此后必当精进琵琶之语，令诸位君子，雅乐相随，不闻嘈杂。”

“一眸春水照人寒，妙哉，图蓝。”众人喝彩

众人围之不散，再交手行礼说：“为谢诸位君子厚爱，图蓝今日所得，全部捐与同礼善堂。”

微微躬身行礼，缓缓退往云胡不喜园门口，身后之人，各自让开路来。

见一言进去，众人纷纷议论，不肯离开。

“图蓝娘子竟是这般清雅脱俗，不染尘埃。”

有好事者，为出风头，忙接话，“你们少见识，她原本就是书香门第，清流贵女。”

等众人知道她是前许员外郎之女时，唏嘘者有之，惋惜者有之，向往者更有之。

园外事，一言已不闻。

穿桥分柳，直入榕园，今日裴十四郎在榕园设宴。

方至台阶下，杂役妇取遮布围之，翠儿蹲下为一言换掉刚才在门口沾了泥的云头履。

裴十四郎闲散款款而来，眼中神色，晦暗不明。昨日，万左俊判了秋后问斩，此人用得顺手，裴十四郎颇有些不悦。

见到一言，忽想起那日梅阁，一言曾盯着万左俊看。

换了双星灰暗纹云头履，拾阶而上，裴十四郎迎面而来。

低头凑近了，盯着一言，眼底锐利之色，若隐若现，“万左俊判了秋后问斩，你听说了吗。”

一言闻言，步履一滞，抬眼看向裴十四郎，星眸中皆是不满，“年尚未尽，裴郎君如此相问，是找图蓝晦气。”

素日水波不兴的眸中，那丝丝不满的情绪，落在裴十四郎心底，竟似朝阳，和煦灿烂。

这感觉非常陌生，裴十四郎不解，甚至后悔刚才说了那些话，要不也不会有这种奇奇怪怪的知觉。

虽然怪异得很，不知为何，并不讨厌，甚至有些喜欢。

胡六郎见裴十四郎身后的一言，面色略有不虞，问裴十四郎，“你招惹她了，为何她不虞？”

裴十四郎摸摸鼻子说：“忘记是过年，说了些晦气之语。”

胡六郎啐了他，“这便难怪了，若换做别的女子，只怕要骂了。”

蓦然眼珠乱转，胡六郎笑颜狡黠，“你等会子，多打赏些吧，她或者正当用。”

“她缺钱？”裴十四郎不解。

“哈哈哈，”胡六郎开怀大笑，将刚才外面的事说与裴十四郎听。

曲终当心划，或许因搬家之故，面上略有疲惫之色，等宴席散了出来，见裴十四郎的打赏比往日丰厚，

以为过年之故，未做他想，令人将之送往东市兑换粮米，木柴，送往同礼善堂，不提。

宜春院自有厨灶，不与外面的餐食处相干，杂役婢提了食盒放在游廊上，十安去提了进来，四处看了问：“翠儿呢？”

盥洗后，换了家常衣服，只拿柚木簪子绾了发，一言瞧了屋里：“方才还在呢。”

说话间，翠儿气喘吁吁跑了回来：“娘子，茼麻在外面求，说，‘碧竹求你救命。’”

一言放了碗箸，起身欲走，翠儿拦住，“娘子，换衣服。”

“十安看家，”

一言带着翠儿匆匆出门，又指了个杂役妇跟着。

杂役部宿舍外面，碧竹被扔在地上，浑身泥血，一言伸手摸了摸她额头，滚烫吓人。

“怎么回事？”一言问茼麻。

茼麻有些惧怕一言，嗫嚅说：“她去伺候宴贴，被贵人赐酒，一时不甚，洒了酒水，被罚了。”

那些高门郎君们，将教坊司杂役灌醉了，戏耍取乐，这是常事，一言随手指了两个站在一边的杂役妇：“抬着，跟我走。”

又吩咐翠儿，“跑去，叫马车路边候着。”

将人抬至大门口，须木横眼看了一言，指了碧竹道“你可以出去，她不行。”

一言记得此人，当日初到教坊司，便是他拦路。

眸色微沉，语声清冷：“狱卫，她犯错，原该被罚，不巧又着凉，起高烧，若病出了人命，岂不连累贵人，那时追究起来，典狱卫今日所为，只怕也难免被牵连。”

须木还要阻拦，被赫六郎一把拽开，笑道：“图蓝娘子说的是，且救人要紧。”

等众人急冲冲走远了，赫六郎沉下脸说：“须木，我不管你什么心思，但别连累我。”

须木气急：“我没拦她，拦个杂役，有什么不对？”

“哼，”赫六郎冷笑，“她一个宜春院内人，佩鱼符，不要说带一个杂役婢出去，便是带十个，你拦得着吗？”

须木无言。

“再说，她说的有理，今日这个杂役要是死了，定会要追罚打死她的人，那时追究起来，贵人岂不恨我们拦着图蓝救人，令他受罚。”。

须木此时，好像才明白些什么，嗫嚅着说不出话来，半晌方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赫六郎摇头，心里在打主意，要换个班，不然早晚被他连累。

马车径直驰往吴医师药铺。

吴医师号脉，开药，摇头说：“幸亏来得快，不然就不好救了喔。”

一路上，碧竹都未曾清醒过来，吴医师令药童碾碎了丸药喂了一粒，方恢复了些神志，见此，吴医师笑道：“无大碍了，回去吃了药，歇息十天半月就走得了。”

一言弯腰交手行礼致谢，等要结账时，不由得面露尴尬之色，出来得急，竟忘记带钱。

头上是木簪，只得摘了对金丁香递过去。

吴医师笑着看了一言身上挂的鱼符，“你们宜春院内人，我大多认识，只你看着陌生，莫不就是新进的图蓝。”

一言笑着施礼：“正是图蓝，与吴医师见礼。”

吴医师打量眼前女子，约莫十七八的年纪，眉眼清澈不俗，神态疏离有礼，身上不见半分奢华，暗暗点头，“那你先欠着，记得来还就行。”

辞谢吴医师，出门上车而回。

等回到杂役部住处，碧竹烧退了，人也清醒过来，在枕上流泪磕头，一言微微颔首，又吩咐茼麻，“你这两日，只管照顾她，我自会与你们执事去说。”

屋里的餐食俱冷，只有十安吃了，正偎在熏炉上看书，一言也没了胃口，翠儿去厨下自己烧水煮了白粥回来，于一言对付吃了，歇息。

且不说一言累得不想吃饭，姚司正处却吃得欢快无比，正与与鲁师对饮。

面露得意，“她怎么想出的捐献之法，真是替我们外教坊司大大露脸了。”

鲁师抬眸冷冷扫了他，“你若敢将她抬到宜春院之首，我便叫她病个半年十个月给你瞧。”

姚司正被说中了心事，眉眼乱转，笑得敷衍，“怎么可能，知道你们都不喜欢出头，再说春娘还是比图蓝要周全些。”

对，仿佛找到了理由，姚司正十分肯定的说：“春娘还是更能撑得起大局面些。”

鲁师不理他，只挑着鱼脍下酒，“也不知，她这一顿忙，晚上吃的什么？”

指了指案几上热腾腾的鸡汤，喊梨香，“拿保温食盒装了，送去图蓝居。”

鸡汤是姚横于要的，梨香暼眼看了他，他不耐烦挥挥手，“送去，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