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第一女商 第42章 第 42 章

正月十二，年近尾。

教坊司院子里的琉璃风灯，一盏一盏闪亮着，五颜六色，鞭炮声忽远忽近，空中是熟悉的火药味。

姚横于穿了件牙红风毛锦袍，手里握着白瓷镂空香炉，梨白香的味道，多年未变。

这却是多年来最令他舒心的一个年，南离庄那里又多添了十亩上好的良田，遥想日后老了，日升月落的田园风光。

嘴角的惬意，掩都掩不住了。

过年梨香又胖了一圈，圆溜溜的进来，神色沉静，多年主仆的默契，令姚横于也端肃起来。

梨香躬身低头，在姚横于跟前说着才听来的消息。

握着白瓷香炉的手，气得颤抖，“咔”的一声，手里的香炉在梨香脚下碎成了渣子。

梨香指着地上香炉碎片，结结巴巴，“，，，，，，五，五亩地，”。

一地的白瓷碎片，令姚横于疼得心都纠了起来，脸皱得像秋天干瘪的老茄子，无奈的挥挥手，“去请鲁师来。”

螺青兔毛长袍松松系在身上，鲁师徐徐而来，弯腰施礼，欲趺坐于左侧案几后。

姚横于拦了，指指罗汉椅右侧空位，“过年，这里坐。”

鲁师也不推脱，径直在罗汉椅上坐下。

耷拉着脸，暼了鲁师，十分嫌弃说：“过年，还是这么灰突突的，半点红也见不着。”

鲁师狭长的眼，扫了姚横于，略抬抬左腕，红玛瑙手串隐在螺青锦袍的风毛里。

姚横于扯了扯嘴角，“敷衍。”

心知与鲁师也不必绕弯子，直说道：“娇奴今日就搬出来吧。”

鲁师蹙眉，“还没过完年。”

姚横于伸脚踢梨香，梨香闪身躲开，又将方才与姚横于说的话，再说了一遍。

“胡六郎？户部侍郎家的？”鲁师面沉如水，指尖在案几上无意识画着。

梨香点头。

“万鹤楼呢，都查了吗？”鲁师问。

“万鹤楼是太子洗马齐正的亲族，每年要进献不少好酒给齐正，也仅此，生意做得清汤寡水，税不少一分，”姚横于兴致缺缺的说。

“胡六郎怎么参合了？”鲁师思虑片刻不解问。

“那万鹤楼原是吃饭之处，间壁隔得不私密，竟被胡六郎他们瞧去了。”

鲁师错愕，又望向梨香。

梨香只得又说：“胡六郎他们又去了平康坊舒六娘家消散，当做香艳韵事说了出来，当时有个写小词的听了，回去编出来，到酒肆里弹唱。”

素来人们都喜欢猎奇，尤其喜欢听教坊司、平康坊的趣闻，这人并不敢写得十分清楚，只隐约含射是教坊司琵琶乐者。

如今最出名的便是娇奴与图蓝，众人若胡乱猜测，以讹传讹，图蓝的名声也要一并毁去。

姚横于不可能坐视此事发生。

必须即刻迁出娇奴，将图蓝大肆宣扬，搬入宜春院，既借元旦盛宴扬了教坊司之名，又保住图蓝。

只是如此一来，娇奴便名誉扫地，再无可挽救。

鲁师想明白其中曲折，知道事不可为，她拦不住，也没理由去拦姚横于，只得微微颔首，踉跄起身。

姚横于落寞盯着鲁师有些寂寥的背影，喃喃低语：“阿姐，真值得如此吗，，，，，，。”

鲁师脚下微微一滞，复又走远。

当日，娇奴苍白着脸，在紫燕搀扶下，踉踉跄跄走出了宜春院。

梨香带人去了宫部，送上鱼符，交手行礼，“图蓝娘子，院子空出来了，里面留了些家具，你去看看，若不喜欢，姚司正说了，‘全部重新置办。’。”

一言放了手里的《庄子》，翩然起身，望空致谢，双手接过梨香手里的鱼符，交给翠儿，才又向梨香交手致谢。

梨香看一言，面上不喜不怒，仿若平常，不由得眉头直跳，这么个性子，倒与鲁师一样，还看《庄子》，不看已经很庄子 了，再看要怕是要做散仙。

梨香所不知，其实一言也很纠结，既做了这件事，也猜得到几分结果。

喜吗？自然是欢喜的，日后能与十安朝夕相处，算不得家，至少也是个窝。

不喜吗？也有的，上官昭修罗之名，可不是孟浪来的，与修罗做了交易，谁能欢喜。

翠儿蹲身将鱼符仔细系在一言腰里，又细细查看，并无不妥，低头垂目退到一言身后。

梨香看翠儿也木着一张脸，着实有些忍不了，伸出胖胖的手指头戳了翠儿，“你这木头脸是和她学的吗？东施效颦，丑死了。”

翠儿没听懂，便是听懂了大约也不太在意。

梨香带了十几人簇拥着一言往宜春院而来，守门妇看见一言腰里垂挂的鱼符，皆交手弯腰行礼：恭迎图蓝娘子入住宜春院。”

一言颔首而入，翠儿紧随着后面，手里滑过去两个荷包。

宜春院内佳木葱茏，清溪穿桥击石而行，往北几步，梧桐环抱处一座小院。

一带青瓦白墙，数间房舍，院中桃树掩映，虽未在时节，却枝丫伸展，入门便是游廊，阶下石子甬道，上面三间房舍，一明两暗。

门楣上新挂的牌匾空着，梨香指了笑道：“名字你自己取，好了，我找人篆刻。”

早有杂役妇支了梯子上去，取了牌匾下来，一言稍稍思忖，笑道：“就叫图蓝居吧。”

“好名字，以图来日方长。”梨香笑得意味深长。

屋内窗纱帷账一应垂悬之物皆撤了，只留了几件家具，熏炉、罗汉椅、贵妃椅，皆是华丽过甚，一言不喜。

转而顾梨香说：“式样太过繁复，不适合我，置办些新的吧，皆在简单实用就好。”

梨香吩咐跟随来的知客，“记住了，即刻去办，要现成的，柚木吧。”

知客拱手，立刻出门去办。

一言知道梨香是嫌弃她连熏香也省，故而选了自带香气的柚木，微微一笑：“我最喜橘果之香，多谢。”

“哼，”梨香轻轻一哼，故意装作未听见，只是嘴角微翘。

置办家具的知客大张旗鼓，四处奔走，不惜钱财为图蓝娘子迁入宜春院添置新家具。

家具尚在半路，各处恭贺的花篮早送了进来。

大多清贵之流，有弘文馆学士，六门学也各有之，最显眼的是秦王府学士之杜晦之送的。

紧跟着裴十四郎，禹二郎，还有云胡不喜园的东家穆归，以至于，教坊司春娘等，各处都有，皆摆在宜春院通往坊市的大路上，经过的人纷纷侧目。

半日之间，长安尽知图蓝娘子入住宜春院。

鲁师悲喜莫名，负手踱步而回。

芸娘迎上去，望向鲁师，十分不解问：“你是想笑，还是想哭呢？”

鲁师被芸娘气笑了，当胸抱臂问：“图蓝搬进了宜春院，娇奴搬出了宜春院，你说我是该笑，还是该哭。”

芸娘被噎梗在地下，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待要问缘由，又实在不想搭理鲁师，转了话头，“晡食有蒸鱼，烧鸡，都是你素日喜欢的。”

未曾接言，自去书架边取了《庄子》，翻到，《秋水》一篇，看了半晌，天色昏暗，不大看得清楚，舍了书问芸娘：“图蓝上次礼盒里的屠苏酒还有半瓶，取来今晚喝了。”

芸娘取酒时看见旁边还有个盒子，“咦，上次不曾仔细，没看见这里还有个盒子。”

说话将盒子伸到鲁师手里。

盒中是一支拨式翡翠簪子，莹润透亮，触手生温，鲁师一见欣喜，取在手里细细把玩。

“喜欢，便戴上吧。”芸娘安置碗箸，边看鲁师喜悦的样子。

“替我收好。”鲁师又将盒子放下。有些猜到，一言心意。

无非是怕，像她这样用了几十年拨子，如今都换了指法，一时不习惯，若急用，又无处寻，有了这簪子便无虞。

两竿落日溪桥上，半缕轻烟柳影中。

黄昏，霞光落在图蓝居的门楣上，游廊下，竹帘半垂。绛红斜万字蝠纹棉帘，映着霞光，泛起金色光泽。

翠儿打起帘子出来，一言在万鹤楼定了小席，她要去迎宛檀，没有铜符，守门妇不敢放人进来。

今日，宫部授课前训话，众人皆知一言迁入宜春院，纷纷恭贺十安，十安早就坐不住了。

等到散了，知道自己的东西已经搬入阿姐的图蓝居，脚步飞快往宜春院去，守门妇虽不行礼，但十分客气。

翠儿打起棉帘，室内温暖如春，紫铜香薰炉散着橘橙沉烟的果味清香。

绛红色窗纱下，一言穿了件半旧扶光色夹衣，糙米色撒花裤子，趺坐于柚木案几前看书，立式仙鹤宫灯，映着她如玉的侧颜，宁静幽远，又似藏了万千故事。

“阿姐。”十安轻轻走到一言面前。

闻言起身，将十安拥进怀里，“安安，以后都不怕了，阿姐会陪着你。”

翠儿悄然退下。

十安有些羞涩，擦了眼泪笑着说：“我要看阿姐的房间”

两间房都是海棠落地花罩隔开的。

左侧卧室，铜钩里挂了茱萸紫纱帘，室内皆用一色风信紫床品，斗柜妆台样样都是新的，散着崭新的柚木味道，床尾轻纱屏风隔出洗漱间。

姐妹俩牵手转到右边十安的房间，挂的苏梅粉纱帘，室内入眼皆是桃夭色，其他与一言那边皆是一样。

十安滚到床上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涌了出来。

扑过来抱住一言，“阿姐，今晚和你同睡。”

翠儿在厅堂安置碗箸，笑了喊：“娘子，宛檀，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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