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第一女商 第32章 第 32 章

想结交上官昭，追寻父亲之事缘由，几日频繁接下宴贴，忙碌几日，各处宴席上始终没见到上官昭，心中郁闷只得另外设法。

枯坐半日，又想起当日在流云观，上官昭说起，流云观香积粮被盗一事，想来正是他在追查此事，若能得些头绪或者可得以认识。

教坊司多种榆树，便宜好活，只有授课室和宜春院遍植梧桐。

秋日将尽，榆树退却绿意，满树红黄相交，热烈和煦，一言踩着落叶，绕墙根处竹叶林去找珍婆婆。

走到杂役婢住宿之所，好久不来，此处遮阴蔽日，榆树顶端尽然还有绿色隐没，一颗硕大的榆树下，几个杂役婢，推搡吵嚷。

一言不耐琐事，欲绕路，偏听见里面说话，‘茼麻，现在可没有秦桑护着你，你最好老实些做事。’

“我哪里没做事，你们的事为何偏要我一个人去做，害得我饭也吃不上。”粗噶之声忿忿不平。

茼麻的名字有些耳熟，脚步稍微停一停，探头看去，树下，几个杂役婢将一个黑瘦的杂役婢围在中间，推搡撕扯，那个杂役婢黑得发亮，偏生了块红色胎记，一言想起正是初进教坊司头日拿水泼她们的杂役婢，后来知道她是跟着秦桑的。

在那些推搡茼麻的人里也有个熟人，竟是憨娘，穿着杂役婢的服饰，看来是被赶出了宫部。

一言眼里微微有些凉薄，脚下加快绕出，等里面的人发现有人路过，停手时，也只远远看见宫部服饰的影子。

有人害怕：“是宫部的，没看清是谁。”

憨娘却认出了一言，依然歪头咬着嘴角，眼里愤恨毫不遮掩，旁边之人看见憨娘的模样问：“你认识刚才路过的人。”

憨娘怒喊：“不认识。”扭身就跑。

有知道憨娘是被赶出宫部的撇嘴嘲笑，与他人讲起憨娘的长短，难熬的日子讲讲别人的苦难是一种乐趣。

厨房前面，那条浅浅溪水，依然日复一日穿行远去，珍婆婆此时空闲，坐在榆树下面的椅子上，花白的头颅靠着椅背打盹。

一言席地坐在落叶上，先开了酒壶，排出食盒里的鹅掌鸭杂，珍婆婆侧头缓了会神，起身，一眼见地上酒壶，“新丰酒，”取在手里，闻着味十分眷恋：“十几年了，还是那个味道。”

倾出半盏，细细品了半口，似忆起往事。

“有事吧？”珍婆婆素来不喝冷酒，点了黄泥炉子烧水，取个陶土碗当了煮酒器。

水咕咕冒气，将注酒器放进去，等了会子，伸手指点点盖子，取出斟了两盏，两人对饮，热酒上头，都有些沉醉。

“前几日去了流云观，将家人安置在那里，如今想买些稻米做功德，竟不知哪处的合宜些。”一言拈了个鹅掌在手里说。

如今珍婆婆得了一言的关照，比起以前也风光许多，起身招呼了个杂役婢来，“去知客所找穆娘，就说图蓝请。”

不过片刻功夫就来了个三十几岁，长眉细眼，面挂精明的妇人，过来交手行礼，并不敢放肆：“见过图蓝。”

“坐吧，你与珍婆婆素来最好，今日又是有事找你，便不拘礼了。”一言指了旁边的位置说。

又将要找家最合宜的铺子买稻米的事说了，教坊司知客管采买，穆娘更是其中里手，平日里也有几家熟交的铺子。

一言不过是问价，原也不是难事，出去采买时多走两家这事也就办了，故满口应承。

珍婆婆取了注酒器，斟了满盏酒递给穆娘，新丰酒不便宜，穆娘喝得眯眼咂舌。

一言摘了耳朵上的丁香递过去，“这个拿去，问人办事，从来没有空口白牙的，难道叫你白垫着。”

穆娘惊喜万分，收了丁香，当即将她所知的一些粮铺之事先说给一言听，一言又叮嘱她仔细些，多问几家，原本是打算找熟识的几家店铺打听便罢，今见一言出手大方，便更上心，准备得空多跑几趟，真办好了，打赏只怕越加丰荣。

穆娘识趣，酒虽好，也不贪多，只喝了珍婆婆斟的那盏便罢，说清楚事，就起身告辞。

事情办好，一言也要回去，原本想依然沿靠墙竹林小径走，想起要去授课室取曲谱，又绕回来。

天色幕黑，都去餐食处等待晡食，此时授课室安静无人，斜阳余晖落于走廊上，麻布鞋底踩着松木地板，寂寂然几分萧瑟。

鲁师授课室在尽头，尚未至，渐听见琵琶声呜咽，悲凉深远，令一言心怀愁绪，这是鲁师在弹奏。

鲁师手伤，已鲜少弹奏，久闻流浪琵琶艺者里娘，为鲁师所敬重，凡里娘出宴，鲁师必去观摩，今日里娘在裴相府出宴，鲁师大约是去了的，应有所得，才在此弹奏吧。

不觉将脚步放轻，倚门而立，不敢打扰。

屏风内，鲁师趺坐余案几后，怀抱琵琶，面现戚色，右手持拨，按压抹挑，素白如玉的手背上，寸许长的伤口，血痕犹在，在黑夜里越加明显。

《大江东去》似江水殇殇，奔腾呼啸，翻涌而去，伤故人之离别，悲未来之莫名，叹光阴之无情，琵琶声转，只留余韵，鲁师也渐渐沉入夜色里，寂然如槁木。

“进来，”声音如常。

转过屏风，一言看见，鲁师手背上的伤口，微蹙眉：“您的伤口要包扎。”

“坐。”鲁师招手叫她近前。

一言行礼端坐垫子上。

“今日裴相宴，福王在座，福王圣人第三子，太子秦王一母胞弟。”大约夜色之故，鲁师今夜话比平常多。

“里娘虽是乐者，未在贱籍，是良籍庶民，因琵琶出众，虽良籍而要奉召，今日应宴贴出席裴相宴。

里娘琵琶，其音也峥峥如高山流水，其声也啾啾如莺语花底，一曲《秋月湖》终，余音绕梁，众人恍然出神。”

福王喝彩，众人才如梦初醒。福王成日饫甘餍肥，拥珠卧翠，里娘不过清秀之姿，哪能入他眼，今见其琵琶声绝，顿起猎奇之心。

举杯下桌，将手中残酒递于里娘之手，乐者双手皆白腻如玉，福王触之心动，反握其手调笑说：“我闻平康坊《三娘训夫》甚妙，卿为我奏之。”

里娘任福王握其手，稍缓才将手抽出，交手弯腰行礼：“里娘平庸，无能为福王弹奏。”

里娘拒绝，福王双眼微合，凝成一线，冷冷俯视他，自腰间抽出软鞭挥手便要抽向那双如玉素手，“既无能，此手留之何用。”福王淡然语之。

鲁师喘息，“我当时坐于里娘后面，一时情急伸手去挡，，，，，，”

言及此，鲁师沉默了。

一言明白鲁师此时，只是需要聆听之人，微微颔首，端坐沉默。

一夜秋尽，北风窗外呼呼作响，一言被冻醒了，欲起身，就听见翠儿在门外敲门。

“进来。”

翠儿提着热水桶进来，搓手跺脚，先去将案几边的黄泥小炉子点起，虽不得用，看着屋子里也缓和些。

“这银红纱帘，平日不觉着什么，天冷了，看着倒生出些暖意来，舒服得很。”翠儿边添水煮茶边笑了说。

趿了鞋，一言勾起莲瓣红纱帘，麻白薄中衣有些瑟瑟的，翠儿忙开了衣柜取了一件绛红夹衣给一言披上，再去添洗脸盆、铺床。

一言自在案几前坐了，舀了刚烧好的热茶，热乎乎捧在手里，缓缓啜了两口，身上热乎些才起身盥洗。

“天冷得快，也不知烧炕还有几日，趁空要买些汤婆子来才好。”翠儿铺好床下来说。

“嗯，多买几个，宛檀那里也是要的。”

俩人在屋里闲话，门外又传来咚咚敲门之声，十安推门而入，屋内热水在炉子上咕咕作响。

“阿姐屋里真暖和，早起可冷坏了。”十安搓着手，也凑到炉子前，推开褐色软垫，抽了自己常用的紫色软垫坐下，一言又舀了热茶递到她手里：“慢些，烫。”

看着翠儿安置朝食，十安问：“天这么冷，只怕食盒里的饭菜早都凉了罢。”

“不会，今日甲字房取餐都用的保暖食盒，下面有炭火渥着的”说着翠儿还打开夹层给十安看，里面闪着红焰的碳炉。

天冷了，厨下换餐牌也快。

一言的是胡饼、羊汤，一碗韭菜炒蛋，十安的只有胡饼、羊汤，热气腾腾的摆了一案几，翠儿安置好饭食，端起自己的白粥咸菜，夹了一筷子韭菜炒蛋就要去门外吃饭。

“天冷了，自今日起就别出去吃饭了。”一言叫住翠儿。

“哎，”翠儿高兴应了，就在门口的地上坐下吃起来。

闻着羊汤里得胡椒味，翠儿有些羡慕，十安眼睛滴溜溜的，“翠儿，过来添碗羊汤，今日厨下给的多，吃不了。”

翠儿咧嘴笑了蹭着地板过来，见案几上果然还剩了许多羊汤，忙舀了一碗，知道她食量大，十安又给她添了半块胡饼。

一口咬下去，满嘴的芝麻香，又裹了羊汤里的胡椒味，吃得翠儿热乎乎的。

一言吃好，端起热茶，十安笑着伸手要茶，嗔笑着，睨了她，放了自己手里的茶盏，舀茶给十安添盏，将茶喔在手里，十安笑得淘气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