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第一女商 第16章 第 16 章

一言进来时，王大娘正拿布包了些雪在给秋娘敷脸，通红的掌印，五棱突起。

“何事下手这般重。”一言蹙眉。

王大娘脸色也不好，“今日之事原是怪我。”

今日白露来要羊肉汤，下汤的厨娘不得空，王大娘如今这采买的差事平日里也多得厨娘们帮衬，厨娘没空，王大娘正闲着，便洗手帮忙。

羊肉汤原不是稀罕物，随便一个厨娘都是拿得起，王大娘原先也是做惯的，还特意挑些上好的羊肉来用，秋娘烧灶，见王大娘亲自下厨，便过来打下手，想偷师些手艺。

秋娘嘴乖，手脚勤快，把脏活都揽了，王大娘喜欢，等羊汤做得了，心里打算着，这甲字号要羊汤必然有赏，也不叫杂役婢去送，竟叫秋娘送去，说是必定有赏，秋娘欢欢喜喜去送，谁知回来，碗盘砸了，脸也肿了。

知道不是刻意针对秋娘，心下松了，一言拿勺子取了碗里剩下的汤闻了闻，微微皱眉。

“难闻？”王大娘担心自己许久不做，手生了，莫不是忘记了什么调味料。

“比起外面食摊子上好多了。”

王大娘这才放心下来，又嘀咕道：“白露是扬州人，素来不喝羊汤，今日也不知发了什么兴，方才发气了，还指定非得要秋娘做，别说秋娘，就是整个厨下换了谁做都是差不多的。”

“那如何是好？”秋娘急了。

王大娘咬牙皱眉一跺脚，“我去求春娘，叫她找宜春院厨下做去，再不成便叫她闹，也怪不到我们这里了。”

宜春院春娘，满教坊司，或者说满长安没有不知道的，一曲胡旋舞动名满长安，宜春院最好的院子便是她的春和苑。

“您认识春娘子。”秋娘满是羡慕和崇拜。

王大娘面上尽是得色，指了指一言与秋娘，“如同你们，识于微时。”复又低头感慨。

教坊司的人情都是有来往的，今日王大娘用了春娘的人情，来日未必不落在秋娘身上，她们能力有限，怕不要拿更贵重的去偿。

“不如我来做这羊汤吧”一言在厨下四处寻找可以下羊汤之物。

王大娘愣怔，如今她能帮上春娘的已经有限了，平日里借着春娘的名头尽够用，春娘的人情都是留着救命的，今日用了也是肉疼，日后自然要在秋娘身上找回来，至于秋娘还不起，那不怕不是还有命吗，或许春娘用得上。

如今图蓝肯揽下这差事她是喜欢的，图蓝她知道，清冷话少，但是人极为妥帖，“那可好，只是你真能做得她不发脾气。”

天冷，厨房的肉都放在外面大缸里，掀起木盖取了一块大羊骨，又挑了手指粗一点软嫩位置的羊肉。

举着硕大的羊骨进来时，秋娘眼睛瞪得像铜铃，“白露要喝羊肉汤，你给她羊骨？”

找好了骨肉，又低头在厨房柜子边边角角寻可用之物，半块干姜，一个干瘪的梨，还有几块零碎，王大娘都不知道是何物，就看见一言从不是那个橱柜角落里抠出来的，放在一堆，还点点头。

拍拍手上的灰尘，支使秋娘：“墙角的薄荷扯些干的来。”

秋娘顶着一张既惊且怕，又无可奈何的脸去扯一言说的干薄荷，扯了薄荷回来，一言叫她薄荷掺了雪一起揉那拇指粗一条的羊肉，自己扔了些干薄荷扔进去煮羊骨。

秋娘看看自己白皙且修长的手指，又盯了盯一言，一言低头泼浮沫，淡淡一声：“不然，我去揉？”

秋娘迅既把手放进王大娘端回来的雪里，抓了干薄荷与羊肉扔进去，直到双手红得没了知觉，才听一言说：“够了。”

王大娘看着一言将干姜，切了块的干瘪梨子，红枣，还有那几块分不出是何物的东西统统洗干净，塞进粗麻布的料包里，使劲系紧，那下死手的样子，让王大娘怀疑她是不是想将白露毒死给秋娘出气。

处理好的羊骨和料包扔锅里加满水，这水加得厨下众人一起来吃都有多，此时王大娘与秋娘都是一付随你，我不懂我也不问的样子。

“这汤要看时辰的，你们看着火，把羊肉切片，等我回来。”一言急着往授课室去，去迟了鲁师的戒尺真不讲情面，昨日秦桑还挨了一下，天冷了真疼。

等那锅汤只剩下一小半时，一言回来了，掀起盖子看了看，又舀了些尝味，捡了撮盐与切好的羊肉都扔进去，看肉片在锅里翻滚了会子，叫秋娘端锅离火。

“将羊骨与料包都捡出来，送去的汤里只能有羊肉，其他一粒渣子都不能有。”又转身出去了。

看着远走的一言，留下王大娘与秋娘面面相觑，这回秋娘致死不肯去送，找了个杂役婢去，俩人望着远去的杂役婢，均掬一把同情的泪。

等俩人靠着门框嚼蒸饼时，杂役婢捧着一把铜钱欢天喜地的回来了，看见俩人还行礼致谢。

扔下手里的蒸饼，奔向还没洗掉的汤锅，舀起锅底子汤送进嘴里，秋娘张口结舌，“，，，，，，，这是羊肉汤。”

王大娘扔了手里勺子，去拆料包，捡出一块她不认识的黑黑乎乎的东西送进嘴里，“中药，，，，，，。”

半路上十安扑过来：“阿姐，明日出去看热闹。”

近日一言出贴子渐多，估计十安是想跟着出去玩，然一言现在并不能做主带了十安去，打算再有帖子时，也跟着其他人一起多买些玩的给她，当下要哄十安。

“阿姐，明日秦王出征，教坊司排了舞壮行，我也在里面，你们呢？”十安有些兴奋的笑说。

秦王圣人的第二子，与太子、福王为皇后所出，一母嫡出三兄弟，皇后早逝，圣人至今未曾立后，宫中多为张、尹二娘娘主持。

自来多说太子亲和儒雅，秦王英武非凡，福王富甲天下，其余王皆妃子所出，小而未立。

“秦王出征，”一言诧异，此时将过年了又燃起战火，一将功成万骨枯，不知哪里得百姓又要遭殃，一言没兴致去看热闹，从荷包摸出五文钱给十安。

饭也懒得吃了，往屋里走。

一路想着秦王出征之事，走到门口也没觉得，推门进去，见甘棠光脚站在自己床铺上，被子胡乱散落床头，她手里举着一言平日里练手用的练手器端详。

见图蓝进来慌忙跳了下来，张着嘴一时有些无措。

“为何偷我东西。”一言冷声斥责。

“谁会偷这破烂，你做梦吧，不过拿来看看。”甘棠不屑

“你问过我，我与你相熟？”

甘棠愣住，她与图蓝真不能硬说熟，图蓝住进来几个月，与她没说过话，如果不算今天的话。

今日之事自然也不可能问过图蓝，她不过瞧着图蓝每日偷偷的藏东西，今日回来得早，想趁图蓝没回来看一下每日偷藏的是什么，没想到就是一个破烂。

“不问自取即为偷，我们找典狱卫说话。”

教坊司规矩，偷窃者，杖三百，甘棠吓得脸色涨红，眼泪浑然而下，语声颤抖：“我没有偷，屋里的人能证明我没有偷，不过看一下。”

“道歉，此事便罢。”见甘棠怕了，一言也懒得纠缠。

“凭什么给你道歉，你知道我以前是，，，，，，”甘棠语声尖利起来。

“管你以前是谁，我是谁，我们都是谁，都没用了，如今都是官奴，庶民偷窃杖二十，我们杖三百。”一言打断她的话，“要么道歉，要么去典狱卫。”

屋里人都低头不语，甘棠将手里的练手器放回一言床铺上，低头：“对不起，我错了。”

一言收了练手器，叠被子，甘棠不甘在身后嘀咕，“别以为有鲁师，你就可以和秦桑争，秦桑可是宫部前五十呢，你差远了。”

一言回头，眼幽深如寒潭：“谁说的？”

“不知道，我听说的。”

幕鼓声将落，要宵禁了，娇奴催促陈斯平回去，食髓知味，陈斯平哪里舍得走，扭糖似的缠在娇奴身上不肯离去。

娇奴秋水似的含情目看了陈斯平，“等会鲁师要来，也不知道何时走，有时晚了在此留宿都是有的，你快走，若关了坊市门你躲去哪里？”

鲁师的琵琶，婉约如春日花开，凌厉如刀剑铮鸣，当今鲜有出其右者，陈斯平有些怕鲁师，见过一两回，猜着不喜欢自己，知道今日只怕难留下，嘴里嘀咕：“鲁师琵琶虽好，比不上里娘，那才是仙乐。”

娇奴当即沉了脸，转身起来，陈斯平如今都是娇奴帮衬着的，甚至那些官家子弟，知道他与娇奴交好，都上来结交，托自己说项，请娇奴出帖子，都说娇奴平日里轻易请不到的。

陈斯平确实帮其中几个说项成了，娇奴竟然真的肯去他们的宴席，这令他们欢喜，渐渐也有人围在陈斯平身边奉承起来，见娇奴变了脸色，陈斯平有些害怕，悻悻起身，拉了娇奴哄着，等要走时磨磨蹭蹭又说：“我阿娘最近嗓子干痒，夜间总不能安睡，想买些百合银耳润肺。”

娇奴示意紫燕取了五百钱给陈斯平，两人又拉扯了一回，陈斯平才心满意足回去。

紫燕送出去，回来就嘟嘴生气，“鲁师没说错，他不是良人，看他给你带来都是什么帖子，不是老色鬼，就是浪荡子，平日这些都是娘子看不上的，现在也为他去应酬。”

娇奴瞪她，紫燕垂目收拾，不知看见什么又生气起来：“昨日才买的九如斋糕点顺手就拿走了，前日才拿了一贯钱，今日又要五百，没认识娘子的时候，他家吃个肉片面儿汤就是过年，如今还要起百合银耳，真当自己是贵人了。”

娇奴听得气起，当下呵斥道：“再说不要你了。”

紫燕闭嘴不敢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