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第一女商 第15章 第 15 章

车队自西北角门入，穿抄手游廊绕到南面大厅，厅垂纱幔，壁挂书画，四角宫灯，主人未至，只有仆役安静安置桌椅，杯箸。

娇奴带队在准备的好的椅子上落坐，跟随的杂役婢女侍立于众人身后，府中奴仆安置完成，便侍立于两边，微微弓腰。

厅中安静如无人。

稍倾，‘哈哈哈，’有如敲击碎铜的暗哑之声大笑而来，自正门入，一四五十岁之人，走在正中，后面跟随数人，随着人来，有熏香气味，亦有烟火气，大厅中浊气横生，热闹起来。

那正中之人在主位的长案几后落在，想来便是鲁师口中的徐博士了，待他坐下，他的左右侧放的长案几后又各自坐下了两人，居左之人年约四十，双目狭长无神，两撇八字胡须掩了嘴角，右边之人与他年纪相仿，自有读书之气。

余下，都在下面左右三张案几落坐，有一人独坐的，也有两三人挤在一起的。

美酒引入杯中，徐博士举杯，身未动，抬起酒杯：“某自太学来四门学代课，甚惶恐，依赖诸位襄助，方能得祭酒赏识，今设宴谢各位，又得娇奴娘子赏光，某甚喜，尽饮。”

随即朝娇奴一挥衣袖，乐声即起，清雅悠扬，《倾杯乐》

《倾杯乐》，乐无限。

翠楼朱户，是处重帘竞卷。

且莫厌，瑶觞屡劝，

愿岁岁今夜里，端门侍宴。

一曲终，众人喝彩，眼神都落在娇奴身上，其中一人，年约十**，别人看娇奴还有三分礼仪，他看的太直接，一言心中有些不喜，但娇奴与之对视，仍然笑颜盈盈。

陈斯平于右边最后长案几独坐，此时饮了两杯，眼神尽落于娇奴身上，见他人对娇奴赞赏，亦与有荣焉之感。

娇奴起身，接过跟随行而来杂役手中之杯，尽饮，又躬身致谢，才坐下，徐博士与众人论诗词，酒酣兴起。

此时娇奴看准时机，手中琵琶拔划过，《宫廷夜宴》再起，繁华缠绵，似月下牡丹盛开。

宫灯落于娇奴身上，极为娇艳，徐博士挥一挥宽袖，一指娇奴：“娇奴，过来与我尽饮。”

娇奴手中拨子未停，依然承转，略犹豫，抱琵琶起身，再抹入低音，脚步一转，看向一言，眼中似笑似悲开口说，“图蓝你来领曲。”

一言错愕，然此时并容不得反驳，乐起不停，这是教坊司的规矩，怀抱琵琶起身，将音转入领曲，托着娇奴渐渐低迷的尾音切入，一言落坐于领曲位置，曲声未断，又转入佳境。

坐于徐博士左侧的杜如白，眼神微微扫向一言，浓妆遮了脸看不清长相，但身姿轻盈，气度脱俗，令人流连。

杜如白是他的字，他名杜启恒，字如白，如今虽只是个从八品的四门学助教，然能安坐在正六品的太学博士左侧，自然是他背后有人，就连那新进的四门学博士宋联不是也只能坐在右侧吗，眼神又往右边的宋联忘去，竟然见他也在看自己方才看的人。

不由得心中怒气渐渐起来。

徐博士亲手为娇奴斟满一爵葡萄酒，娇奴眉眼带笑尽饮，徐博士右手搭在她肩上，娇奴起不得身，只得放低身段周旋。

觥筹交错之间，乐声渐渐转低，渐入尾音，杜如白见对面的宋联还在看那新领曲，不由得满心激愤，也不管余音未落尽，已经昂扬起身，一展宽袖，大声喝彩：“此女琵琶曲极妙，乐声悠扬，令某似闻仙乐，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

“彩。”教坊司众杂役大声喝彩，“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多谢贵人赞赏。”

在杂役大声喝彩道谢声中杜如白有些飘飘然起来。

一言亦起身道谢。

回去的路上娇奴将一言拉进车子里坐了，送来一个荷包：“这五十文是我自己谢你的，”抬手揉捏了几下肩膀，“那徐老头下手狠，出手却不大方，赏得都是平常绢帛，等找我熟悉的店铺出脱了，再分，我估略你们每人也不过一二百文，你略微多些，也不能过。”

一言自然明白这其中的道理，收了荷包。

如今明正公道得了钱，自己与十安的日子也会好过些，以前纵然手里还藏了几样东西，却不怎么敢用，这些东西原本是要被典狱卫搜捡去的，是贺石教她藏起来才有的，一旦大手大脚只怕有麻烦。

“我叫你上来并不是为了这些许财帛之事，是有一件极为要紧的事叮嘱你，那个为你唱彩名的是四门学的助教，不过是从八品，但你切不可小看他，更不能得罪他，我听徐老头说他背后是有贵人撑腰的。”

见一言微微颔首并不说话，知道她素来这个性子，人却极为妥当，又道：“他是第一个为你唱彩名的，得罪了，于你不好，你可记好了，你的性子清冷，可藏着脾气呢，我瞧的清清楚楚的。”

因她这一句，一言嘴角微翘：“是，娇奴娘子，记住了。”

“，，，，，哎，”娇奴叹气，也自笑了。

屋里的人都躺在床上，挨头小声说话。她今日没吃没喝，屋里便是连水都没有一口，此时腹内难受，一言捏捏袖袋里的荷包少许安慰，只能悻悻准备睡觉，睡着了便忘记饿与渴了。

门口有咚咚敲门声，甘棠最好事，跳起来开门，守门妇带了一个杂役提着水桶，食盒满脸是笑的站在门口：“图蓝，餐食处与你送热水吃食来了。”

屋里的人都伸出脑袋往外瞧，只甘棠哼了一声缩进被子里去。

接了东西，一言摸出几文钱，分与两人，两人交手行礼道了谢，欢喜的告辞去了。

吃饱喝足，又去茅厕盥洗了一回，躺进暖和的被子里，一言手按压在练手器上，不一会便安然入睡。

残雪散落在梅乙轩院中，东南角几支梅花迎寒料峭而开，六棱窗前嫦娥奔月的宫灯闪着微光。

鲁师靠在铺了灰鼠皮的躺椅上，手中琵琶铮铮作响，似刀剑嘶鸣，转轴停拨，有一圆脸微胖妇人端了红木盆进来，将手里的红木盆放在躺椅前的案几上，接过鲁师手里的琵琶安置在仙鹤延年的琵琶架子上。

转身，鲁师正将白皙修长的双手伸进红木盆里，雾气氤氲，鲁师的面容有些模糊。

妇人躬身行礼：“娘子，陈斯平进了娇扬阁至今未出。”

闻言鲁师抬眉看了妇人：“芸娘，叫你查陈斯平，你查到什么？”

“陈斯平，十八岁，比娇奴小半岁，三岁时，父亲从军至今未回，生死不知，他娘靠着给别人浆洗养活他，期间也有人向他娘提亲，他娘都不肯，独自求生艰难，他娘脾气暴躁，重利。”

“他七岁启蒙，勤学不缀，从十一岁开始考四门学，直到去年十七岁才考进去，成绩中上，虽勤奋能吃苦，聪敏不足，人品不知。”

看着沙漏，将手从红木盆中拿出，接过芸娘手里的绢丝帕子，低头仔细按压双手手指，见芸娘准备将水换入大木盆里，“今日不泡脚了。”

芸娘极不赞同：“娘子体寒重，不泡脚夜间睡不安稳，再有什么事，都有我们呢，那小子要是惹娘子心烦，杀了便是。”

“你也快四十了，还是这般性急。”鲁师不赞同，“良贱不能通婚，娇奴这样若有了孩子可如何。”

捏了眉间沉思，外面想起轻微的敲门声，芸娘开门，来人低声说了句‘熄灯了，人没出来。’便躬身退了出去。

知道鲁师听见了，芸娘也不说话，只站在一边等着，鲁师行至窗前，看着远处几点残雪掩着梅枝，月色清冷耀眼：“我看这月亮倒很像一个人。”

芸娘笑道：“还能有谁，不就是你如今的心头好，图蓝许一言吗，百年不见一笑，也只有你看的上。”

鲁师笑而不语，过了片刻说：“你明日去买几服药来，先煎一服送去娇扬阁，与她说明，令她喝下，剩下的给她。”

“告诉她，这种药性寒伤身，喝多了会不孕，交待清楚便由着她吧，她如今也不是小时候了。”

芸娘躬身道喏。

自开始出帖子，手里有了钱，一言就变成了个撒手漫，每回出入宫部遇着心情好，总要打赏几个，那几个守门妇态度大变，老远看见一言便笑着招呼，有什么事也在一言耳朵边说两句，也认识十安了，知道是一言的亲妹妹，十安进来不但不拦着，还低声嘱咐：“宛檀，别贪玩，太久了，被巡查教习看见要挨打的。”

十安乖巧聪明，手里没钱，便是零嘴也从荷包里摸几个出来塞给她们，乐得几个守门妇看见十安比看见一言还喜欢。

十安匆匆跑来敲门，“阿姐，阿姐，快走，快走。”

跳下床，趿着鞋一言急忙开门，“宛檀，何事？”

“快走，快走，秋娘被打了。”

鞋子顾不得穿好，一言拉了十安急急往外走，路过守门妇问：“可曾听说今日厨下有人受罚。”

守门妇皆摇头：“并不曾听见。”

这才安心些又问十安：“到底怎么回事呀？”

“并不是司正罚秋娘，是甲字叁号的白露打秋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