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除妖吏 第14章 银发青瞳

夜半，弦月没入云层，蹲伏在松梢上的阿肆，像一抹悄无声息的影子，冷静的目光一直锁定在樊篱殿前，不出半炷香的功夫，只见朱门前的侍卫忽然接连瘫软了下去，而那道熟悉的身影也从门后闪了出来。

眼神一凛，阿肆按住弑妖刀从半空跃下，轻盈地落了地。

似是为了避人耳目，李如水选择的都是远离宫苑的通幽小径，一路上也未点灯，她的目标也很明确，依然是含凉殿附近，靠近池水的西面。

快速来到水边，她蹲下身子，从怀里取出了那枚云纹佩，刚把玉佩举到池水上方，一阵旖旎的绿色辉光便从黑暗中浮现而出，围绕着玉佩旋转两圈后冲向了水面。

阿肆握住颤动不已的佩刀，干脆地快步走上前去，刚走了没几步，忽见一个黑影在眼前一晃，下一刻，已是飞快地绕到了他的身后。

猛地转身，横刀已然半截出鞘，定睛看去，阿肆却不由有些发怔，不请自来的，竟是一个银发青瞳的男子——

师弟阿陆有着他所见过的最美的双瞳，而眼前这个人，幽邃的眸眼竟呈现出比琉璃还要透润的光泽，极浅的青色，真真仿佛琉璃，又胜过琉璃。弦月此刻走出了层云，镀在他银色的长发上，隐隐释放出氤氲的柔光，而那白皙透明的脸，亦是俊美异常。

不用多说，果真是妖。

回神只需刹那，阿肆断然将刀抽出，他挥刀的速度极快，可依旧斩了个空，出现在他眼前的妖怪，似乎并没有实体，只是一片幻象。

“你不该插手的。”银发男子忽然说道，声音比眼神还要冷。

话音未落，只见红光一闪，长刀已将他拦腰斩断。

将百只妖邪斩杀殆尽的弑妖刀，背负着极重的杀业，此刻这些业障幻化做猩红的雾，幽幽攀缠于漆黑的刀身，映现在阿肆森冷的墨瞳中。

“这也是我想说的话。”

飞快地收刀入鞘，阿肆转过身去。纵目一看，岸边访宁公主的身影竟然消失了。而等到再度回头，却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只见那本该被斩断的银色身影，竟是毫发无伤，冷冷地站在不远处，望着他，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略带嘲讽的轻笑。

“没伤着人吧。”

李如水盯着倒在地上的人，谨慎地问了一句。

“只是一点小幻术而已，要伤他可不容易。”银烛轻飘飘地说道，又望了一眼紧握在阿肆手中的那把刀。

猩红的雾瘴还未散尽，幽幽地缠悬在比夜色还深的刀刃上，散发着让人后背发凉的杀气，李如水看不见这红色，但银烛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莫名有种感觉，这绝非一把寻常的利器，或许......有着可怕的来历。

“对了，我有个疑问。”

思绪被打断，有李如水些挫败地看着他道：“有没有可能，你要找的东西并不在大明宫中？能找的地方都找了，仅剩的太液池一带也找了，根本没有你说的什么镜子碎片。”说着，她又拿起那块云纹佩凑到银烛眼前晃了晃，“你说靠近碎片这块玉就会有反应，我看它除了发发光，什么用处都没有......”

看到云纹佩的瞬间，银烛表情一变，伸手就要去抢夺，却被眼疾手快的李如水快速地收了起来。

“还给我。”银烛面色铁青。

“那不行，给了你，你一走了之，谁帮我重获自由？”李如水轻哼了一声。

“这本就是我的东西，快还给我。”他瞪了李如水一眼，再次伸出手去。

“哎，哎，哎！”李如水赶紧将玉佩藏到身后，一脸紧张道，“说好了咱们互帮互助，现在可不能反悔。”

“你......”银烛气得不知说什么好。

数月前，得知自己可以离开青鸾幻境，他简直大喜过望，第一时间用问灵术探得了那李氏男子的踪迹。幻境中的时间如同静止的河川，他不知道人界换了多少个春秋，只知那男子果真如同流萤所言，已成功登上帝位，将觊觎多年的天下收入囊中，凌驾于万人之上。

离开幻境时，长老孤光曾百般叮嘱，切莫执着于报仇，他有着更重要的任务，事关整个青鸾幻境存亡的任务。可仇恨的种子一旦埋下，就无法轻易拔除，有些事情既然是因自己开始，便注定了要由自己去了结。

于是，当得知那人要去西郊围猎后，银烛用自己的一缕银发幻化出一头牝鹿，月光般纯洁的银色，轻易便攫取了众人的目光，接下来，便是猎物中箭，群臣高呼，天子策马扬鞭开始追逐的戏码。一切都很顺利，全都按照计划推进着，直到......一个身着胡装，男子打扮的姑娘冒冒失失地闯入了自己精心布置的陷阱——

猛地勒紧缰绳，马儿前蹄腾空，发出一阵嘶鸣，马背上的李如水翻身跃下，一个箭步冲到受伤的猎物跟前，一只手捂住它的眼睛，另一只手飞快地拔出了它腹部的箭。

“好了好了，没事了。”她轻声安慰着，拍了拍牝鹿的屁股，催促道：“伤口不深，你不会有事的，快跑吧！”

什么鬼？！

树上银烛在心里大声质问，看傻子似的看着这个举止离谱的女子，拜托这是猎物啊，你们人类打猎都是这么随意的么？而且......姑娘，为什么追过来的是你？？

他眉头紧锁地望了一眼牝鹿跑来的方向，发现并没有人马跟过来，顿时郁闷地一巴掌拍在了额头上。

法力所剩无几，今天算是没指望了。

正哀叹着，树下却传来一阵惊叫声，就在李如水眼前，那头受伤的鹿忽然漂浮到了半空中，焕发出一团耀眼的白光后砰的消失了，只留下一缕月光般的银发飘动着，缓缓掉落在了地上。

大白天活见鬼了，李如水吓得从地上跳了起来，一把抄起手边的弩箭，对着四周就是一通乱射，短箭刺破空气，“铛”的一声扎在了银烛身后的树干上，箭羽几乎擦过了他的侧脸，还深陷在出师不利的挫败中的银烛，心脏一咯噔，脚下一滑，忽然就从树上掉了下来，不偏不倚砸在了李如水的身上。

“哎哟！”

李如水惨叫着，一把这个将从天而降的“沙包”用力推开，揉了揉发疼的后脑勺，正要开骂，抬眼注意到银烛的脸，瞬间没出息地定在了原地。

“你长没长眼啊！”

“你是人是鬼啊？”

两人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一个揉着腿，一个摸着脑袋，神情都是如出一辙的诧异，只是银烛的脸上除了诧愕，还多了几分郁愤。

算了，不跟人类一般见识，尤其是这种看着不太聪明的人类。

他冷哼了一声，开始默诵返回青鸾幻境的咒文，很快，腰间的云纹佩开始释放出幽幽光华。

视线下意识地聚焦上那块造型奇异的玉，李如水的表情很快便由惊诧转变为紧张，忽然，一丝光亮在眼底闪过，眼疾手快地将那玉佩抢了过来。

银烛彻底傻了眼，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如水，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表达。

“帮我一个忙。”

李如水认真地注视着他，神情似是与刚才的迟钝截然不同，银烛皱了皱眉，刚要说什么，却见她神情凝重起来，一字一句道：“帮我离开大明宫。”

离开大明宫？且不说他知不知道大明宫在何处，他堂堂一只镜妖，为何要听从一个人类的摆布。

“不帮，玉佩还给我。”银烛回绝得很彻底，冷冷地伸出手。

“我是一国公主，除了江山社稷，你想要的东西，我都能给你。”李如水言之凿凿，不像是在开玩笑。

“那种东西对我无用。”银烛不屑地扬起唇角，沉默了两秒，想起什么似的皱眉看向她：“你是李渊的女儿？”

为何在她身上全然没有察觉到那人的血脉，莫非是自己的问灵术失败了......

这次换作李如水困惑了，“李渊......”她认真地眨了眨眼，“高祖皇帝已经驾崩很久了......”

“李渊死了？！”

银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等待了这么久的复仇，复仇对象居然就这么死了，他的思绪一时变得有些纷乱。

“人死不能复生，要不......换个对象？”李如水小声试探着问。

银烛的心里五味杂陈，眼神一深，蹙眉自语道：“要找到流萤的碎片，眼下，得找到碎片。”

“什么碎片？”李如水费解地看着他，发现自己很难理解他的话。

蓦地抬起头来，银烛一把抓住了李如水的手，也不顾她是否受到惊吓，只是脱口道：“流萤与我的最后一面是在宫中，你带我去你说的大明宫，快！”

头顶树影摇晃，阳光的碎金或深或浅地落在他绮丽的银发上，那双浅青色的双瞳，比琉璃还要透亮，李如水怔怔地注视着它们，短暂地忘了思考，只看见自己略带慌张的脸，傻傻地映照在其中。

就这样，一人一妖怪，阴差阳错地达成了协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答应的事情就不能反悔。”水风拂过，李如水小声嘀咕：“我又不是蛮横不讲理之人，答应帮你找东西，就一定会帮到底，我们是公平交易。”

“不讲理倒是不至于，蛮横不蛮横，不做评价。”银烛移开视线，没好气地挖苦了一句。

“你......”李如水气红了脸，正要为自己辩驳，忽听得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从不远处匆匆而来，循声一望，只见为首持灯笼的，竟是圣上跟前的心腹宦官，不由得有些惊慌起来。

“先，先不跟你说了，我先走了。”话罢，提起笼裙，匆忙朝樊篱殿的方向跑去。

银烛强忍着怒气站在原地，也懒得去搭理她，微微侧目望了一眼倒在地上的阿肆，眼神一冷，一挥手，将他隐去了身形。

灯烛的火光摇曳逼近，禁卫拥着那威仪不凡的男子大步走过，对两步之外的银烛和阿肆全然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