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小时光 第5章 柏云来历

崔成之等人赶到襄王府时，柏云已经和医师商讨完毕，准备去回春堂配药。齐跃无奈摇头，请他们先到客房小憩，或是想去庭院里逛一逛都可以。“王爷薨逝，府中有许多禁忌，诸位小心一些。”

襄王妃的病并不会传染，所以蒙元玖准备去一趟回春堂。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看到他们转身离开的背影。从衣着来看，肯定是世家子弟。“阿婉，这几日若要外出，还是把帷帽戴上吧。我们是隐藏身份来到这里的，所以在正式进入长安以前，要把所有的人都当作未来可能会遇见的人。”得到回答后，她捂着嘴巴低声道：“我还是觉得王妃的手镯有问题。”

“你嗅觉极佳，所以能闻到旁人未曾察觉到的气味，还总被人误解。不过这一次，我赞同你的想法。调制香料时，我也用过不少檀香，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张予安笑道：“不会我也染上虎疫了吧？”

“阿青作为贴身婢女都一切如常，我们怎么可能。说起来，我也……”蒙元玖和张予安对视一眼，深知不妙。“阿青告诉我，府医特意从岭南挑选了上好的白檀木，襄王从中选取了最好的一部分让人制成了手镯，其余皆做成了檀香丸。手镯我们已经见过了，那么，药丸呢？可有剩余？”

转念一想，如果檀木真的有问题，即便有剩余肯定也不会让人看见。“凶手会立刻销毁证据，不会留下把柄。作为王府府医，我正打算去拜访一下另一位府医。阿婉，你想办法打听一下关城内的药铺和香铺，按理说，岭南所产的檀香一直销往青苍各地，怎么到了房州竟变得不一样了！”

这是蒙元玖第一次来房州，但是因为回春堂的特殊性，她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柏云正在找药材，看到蒙元玖之后只是简单问候了一声，让她先坐一坐。

回春堂占地不大，里面的药材却十分齐全，其中有几种蒙元玖只在书中见过，吃惊的同时她忽然看到了桌上有残留的蓝色粉末。正欲细思，柏云却已经过来了。

“菟榆医师，久等了。他们已经去炒药了，大约还需要半个时辰。”柏云递来一盏茶，请她一试。“乡野粗茶，医师勉强一用吧。”

蒙元玖拿出手帕轻轻擦拭了一下桌上的粉末，然后坐在了他面前。“好香的茶，可有名字？”

柏云摇头：“山间随处可见，寻常人家就是用来解渴而已。”

“我还以为这是岭南的东樵茶。”

“岭南？”柏云似乎很诧异：“医师也去过岭南？”

“未曾，岭南路途遥远，一人之力难以到达。我有幸在一位长辈那里尝过，因为东樵茶香气独特，所以一次就记住了。说起来，回春堂的布置也很有岭南特色，医师可是岭南人？”

柏云环顾四周，并未觉得有什么特别之处。“房州受楚地影响，百姓皆有自己的信仰，然后会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装饰房屋。”

蒙元玖“恍然大悟”：“是在下孤陋寡闻了。从前只知道楚地尊凤崇凤，却不想还有崇蛇的信仰，我以为这样的动物只会在偏僻之地受到推崇。”说着，她看向墙上的帛画，上面是一巨蛇盘栖在一棵大树上。

“我阿耶也是一位医师。在他看来，蛇经历蜕皮会迎来新生，而医者就是要带给病人这样的希望。至于那棵树，柏木本就是家族族徽，所以有了这幅画的出现。凤凰会涅槃重生，可我们从未亲眼见过，行医之人，还是要脚踏实地才好。”

一番话说的蒙元玖连连点头，差点忘记正事，好在飘来的药香提醒了她。“关城内似乎并没有其他药铺，柏医师的药材可还充足，尤其是檀香？”

“既然选择成为关城内唯一的药铺，自然要准备好应对一切问题。上次去岭南我带回来许多白檀木，足以让王妃度过此次危险。”他让药童把研制好的檀香末交给蒙元玖。“你我二人如今同为王府府医，自然也该检查一下药材的好坏。”

檀香末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和蒙元玖平日里闻到的一样，并没有异常，于是她把药粉包好还了回去。“柏医师弱冠之年就能成为王爷最信任的医师，您的医术自然不用质疑，我还需要向你多学习才是。”

谁知柏云听完没有得意，反而叹了一口气。“并非是我医术高超，而是因为王爷。”

医家重视传承，如果你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师父，行医之路并不会困难重重，反言之，那将是一条漫漫长路，不知何时能看到光亮。柏云就是后者。他师从其父，隐姓埋名到乡间去为百姓治病，日子虽然清苦，却很充实。可惜好景不长，一次突如其来的灾难带走了柏云的父亲，那个时候柏云只有十三岁。家中只剩下自己，名声还没有传出去，柏云想尽一切办法都没有成功。幸好他遇到了北海王，也就是现在的襄王，才有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可能是因为我二人年纪相仿，王爷愿意让我为他诊病，这是一个非常好的开始，尤其在他登上地位之后。听闻他来到了房州，我便追随他的脚步，也来到了这里。”

“原来如此。这么说是伯乐与千里马”蒙元玖笑道：“或许又是周文王与姜子牙呢？”

少年无奈一笑：“王爷可以自比周文王，我却不敢称自己为姜子牙。不过是一个略懂医术的普通人罢了。时辰到了，我们该走了。”

看着襄王妃顺利服下药，蒙元玖稍微松了一口气，不过房间内时不时传来的怪异的香味让她决定出去待一会儿。嘱咐了阿青几句话，蒙元玖就离开了，正好看到张予安在门外徘徊。

“关城内有五家香铺，药铺只有一家就是回春堂。香铺之间挨得不近，开门的时刻也不相同，所以我先去了最近的香铺，询问之后发现店里并没有檀香。”

“没有？”

张予安点点头：“说是前段时日被人买光了，还没来得及去采购。店家只记得是一位郎君，长相并没有记清。”

“看来很普通。”蒙元玖决定和张予安分头行动，一人两家。

说话间，襄王妃已经醒了过来。因为是王妃内室，再者有蒙元玖在，所以柏云并未出现。

“多亏有你们在，不然王府恐怕就是一片慌乱了。忙碌了这么久是不是还没有用饭？齐跃让竹溪楼送来了饭菜，准备招待柏云和他的朋友，你们也一起过去吧。”

“多谢王妃好意，不过刚才齐长史已经带我们在竹溪楼用过饭了，所以……”

襄王妃表示理解：“也是，毕竟只有你们两位娘子。”

蒙元玖顺势提出请求：“王妃，请问城中哪家书肆可以找到地理异志呢？”

“地理异志？”襄王妃重复了一遍，情绪变得低落。“关城确有几间不错的书肆，可若是想要找到最全的地理异志，没有比王府更合适的地方了。”

阿青在一旁解释道：“王爷生前最喜欢阅读此类书籍，所以关城最大的书肆就是王府的书房。”

可惜，襄王永远也不能亲眼去看一看青苍的大好河山了。

“楚人敬天交鬼神，认为死后人的灵魂会飘浮于世间，想必王爷可以实现这个愿望了。”襄王妃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吩咐道：“阿青，明日你带菟榆医师去一趟书房吧。”

蒙元玖道谢，又简单交谈了几句就告辞了。

与此同时，张予安戴着帷帽准备去寻找线索，还没走到门口就被人拦住了。

“想必您就是柏医师提到的另一位府医吧？可是要外出？”

对方身着一袭黑衣，正是柏云的朋友。张予安心中暗道：幸好没忘记遮脸。因为不清楚他的来意，所以张予安只是微微屈身回礼。“在下有一私事要去处理。”

他没有继续搭话，作出手势：“医师请。”

从襄王妃屋子里出来，蒙元玖也动身了。她拿出绘制好的路线图又看了几遍，出门后一直朝东走，果然看到了一家香铺。日头高悬，并没有多少客人，所以她走进去之后受到了热情的招待。

“檀香？店中有白檀香、黄檀香。除此之外，我们最近还得到了一小块紫檀香，品质极佳，就是价钱略贵些，娘子需要哪一种呢？”

“竟有这么多种，不过我用惯了白檀，还不知其他檀木的作用，劳烦店家将你这里所有的檀木拿出来吧，价钱不是问题。”

店家请她稍等片刻。

蒙元玖环顾四周，发现这家香铺格外有趣。

楚地炎热潮湿，熏香除了用在祭祀庆典外，更多时候百姓会用来除晦和防霉。川穹、柴胡、艾草，这些药材在楚人眼里就是最好的香料。简言之，香药同根同源。所以，当蒙元玖仔细一瞧，竟不知自己身在药铺还是香铺了。

忽然她发现东边的柜台上摆着一把野草，倒是引起了她的好奇心，准备待会儿问一问店家。紧接着从外面走进来一个人，隔着帷帽只能看到他穿着一身蓝色领袍。

对方驻足许久，似乎很是苦恼。“这位娘子。”他走到蒙元玖面前行礼道：“在下因游玩来到房州，想要为家人选几样特产。听闻楚地香文化悠久，只是我并不擅此道，不知娘子能不能为在下推荐一二？”

“……这位郎君，香料的选用要格外谨慎，向一位陌生人寻求帮助恐怕不是明智的行为。”

“如此说来，这店家于我而言不也是陌生人吗？家人身体虚弱，在下认为询问医师再合适不过了。”

蒙元玖定睛一看，才发现他正是柏云的朋友，却想不起来自己何时暴露了身份。“我并未见过你。”

“王府匆匆一面，但医师腰间佩戴的黑色玉石让人过目不忘。”

似玉的黑色美石称为玖。蒙元玖出生那年，鹤拓王恰好得到一块，他亲手雕刻了图案，作为礼物送给了自己的独女。蒙元玖一直随身佩戴，本来是为了保平安，现在倒成了一个危险的因素。

察觉到少女的不满，萧景和也不在意。“在下无意窥探医师的秘密，您的来历我也不想知道，但是我的确需要您的帮助。”

“郎君身上还带着苏合香的味道，竟说自己不通香料吗？”

“长安城最时兴的香料，在下随波逐流而已。”

他没有恶意，或许是无意中提及此事，对蒙元玖来说倒是一个提醒。她决定房州的事情了结之后就把玉石收起来。“身体虚弱可以佩戴菖蒲，此物也算是楚地的特色。”

“娘子说的不错。”店家拿着檀香走了出来，萧景和瞥了一眼，似乎并不在意。“菖蒲可以强身健体，的确是一个好选择。”

“早就想问了，为何店中会放着一把野草呢？”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野草随处可见，有人却能通过此物领略到不一样的感情。”店家解释道：“不仅是野草，这里还有芦苇。两位可要买一把？”

崔成之和姚以钦早就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回来之后就结伴去探索关城了，因此当萧景和回到驿馆时只看到了郑少虞一个人。

“你怎么带回来一把野草？”郑少虞笑道：“不是说去买东西？”

“这是给我自己买的。”萧景安放下手中的香囊：“这才是给她们的。关城的伽蓝寺香火旺盛，你怎么不去看一看。”

新平侯贺知慧远离战场后极爱礼佛，而寺庙又多建在山林中。因为早年间留下的旧疾让她的身体变得无比虚弱，所以郑少虞常常陪着自己的母亲一起过去。

“长安城所有的寺庙我几乎都去过了，好不容易出来一次，又何必逼着自己去不喜欢的地方呢？恰好我在附近的书肆看到了一本《异物志》，索性回来看书了。你去香铺了？”

“好啊，你小子不和我们去竹溪楼，竟然独自一人去了香铺。”

肩膀被人揽住的时候萧景和就知道是崔成之回来了。

“和暖阿姊出嫁以后，崔府就只剩下你一个人了，可我不是，阿宁和景平还等着我回去呢。景平时常外出带什么回去都无所谓，阿宁却不同。”萧嘉宁身体虚弱从未出过远门，总会幻想外面的世界。“阿宁最喜欢《楚辞》，所以楚地的香料是一份合适的礼物。说起来，我还在香铺遇到了襄王府的府医，她向店家要了许多檀木。”

“就是柏云说的那位女医师？”

萧景和点头，姚以钦跳出来说自己离开王府的时候也遇到了她。

襄王府的书房还燃着一盏灯，蒙元玖活动着因为久坐而僵硬的肩膀，然后打了个哈欠。

“医师先休息一下吧。”阿青端来一盏茶：“王妃让我过来看看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我还有几本书就看完了，目前还没遇到什么麻烦。”

阿青道：“医师本就是为了王府之事奔波忙碌，而我身为王府中人又怎能袖手旁观呢？我们所有人都希望真相可以早日大白于天下，王妃也不用天天以泪洗面了。”

蒙元玖饮了一口茶，继续翻看书籍，忽然又闻到了熟悉的味道。她顺着找去，在角落里发现了一粒蒙尘的药丸。

“咦？这不是王爷平日里服用的檀香丸吗，按理说早就用完了，怎会出现在书房呢？”阿青自言自语道：“定是他们没有认真打扫，让医师见笑了。”

“我从未见过蓝色的檀香丸。”

“柏医师说王爷素有旧疾，所以他特意在药中添加了一味药，好像是叫……蓝药。”

蒙元玖脸色微变，立刻走到桌前翻阅书籍。

“蓝蛇，首有大毒，尾能解毒，出梧州陈家洞。南人以首合药，谓之蓝药。”阿青不可置信：“柏医师是为了报恩才来到襄王府的，怎么会下毒呢？而且，王爷服用檀香丸已经有三年了，三年中从未出过问题。”

“柏云是哪里的人？”

“……雷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