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小时光 第34章 听学途中

赵承真的讲学恰好安排在旬考结束之后。初春时节，难得迎来一个多云天，云层将烈日围起，敛去半数暑气，却还是惹得人直扇风。

“太史监的官员预测，长安最近多雨。”郑少虞看着他们两手空空，担忧道：“出门之前已经准备好了雨具，结果还是忘拿了。”话语之间颇为懊恼，似乎很是害怕被雨淋湿。

“你放心，定不会给姑姑机会。”姚以钦指了指小厮背着的竹篓，笑道：“我早就猜到你们会忘，已经准备好了我们所有人的雨具。”

郑少虞紧皱的眉头终于松开了。“多亏有你，不然阿娘又是一阵唠叨了。”

众人也向姚以钦表示感谢，他很是得意。没有了顾虑，他们继续前行。

蓝田县不仅盛产美玉，而且景色优美，许多人在这里修建别业，闲暇之余还会约上三五好友来此游玩。

樊桐书院就在这里。

书院不知何时而建，一开始它只是作为私人讲学的场所，后来渐渐发展成青苍最有名的书院，为许多平民百姓提供了读书的机会。这一路上，他们还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其中不乏德高望重的大家，如此，也让大家更加期待见到这位赵先生了。

“赵先生出身寒门，阿爷早逝，他的阿娘一个人将他养大。万幸他没有辜负家人的期望，一举中了进士，还被选为探花使。不过在翰林院期间，他唯一的亲人也去世了，赵先生以守孝为由辞官。”崔成之摇着手中的折扇悠然道：“守孝期间，没有几个人见过他。没想到二十七个月之后，他彻底销声匿迹了。”

姚以钦难以置信，重复道：“然后他再次出现，却成了一名教书先生？还是樊桐书院的先生？”

“正是如此。”崔成之收起折扇，显得十分淡定。谁也不知道他刚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有多震惊。“如果说赵先生是淡泊名利，却参加了科举。若是说他积极进取，却又丝毫不留恋已经取得的成就。无论怎么说，他都很有趣。”

“而且，他消失了五年，如今还未及而立。”回过神的萧景安补充道：“科举取士，表面上是向所有阶层开放的为官途径，但是……”

但是学子背后接触到的人和环境天差地别。萧景安的话没有说完，众人心知肚明。对于勋贵和底蕴深厚的世家家族来说，无非是拾级而上。对于寒门子弟，则是从地下到天上的距离。赵承真没有家世的支持，弱冠之年就完成了许多人一生所求，转眼又能毫不留恋的离开，实在让人好奇背后的原因。

“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地势使之然，由来非一朝。”众人出身名门，日后还可以凭借门荫入仕，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在国子监学习，他们都明白科举取士的难度。因此，赵承真以寒门之身中举，他们都很钦佩，迫不及待想听一听他的见解。

“就在前面了，走吧。”

陆可看着前面几位衣着华丽的郎君，按下心中的疑惑，也跟着往前走，谁知才走了没几步，就被人拦住了。

“这位娘子，您也是准备去听赵先生的讲学吗？不如买一束他最喜欢的兰花吧？”

“不用了。”郭榆离世以后，江绮变得忙碌起来，陆可只好自己一个人来到蓝田县，心中本就烦闷不已。要不是为了打听消息，她才不会过来呢，还买花送他。哼，想都不要想！

卖花女听到她的拒绝，并没有灰心。“听闻赵先生身体不好，医师让他多多静养，不知为何他非要举办这场讲学，万一有个好歹该怎么办？我看娘子应该也是为了此事而来，不如买一束兰花让赵先生心情愉悦一点，或许他能恢复的快一些。”

“医师让他静养，那就意味着最好不要劳累。”陆可捕捉到关键信息，若有所思。“这样，你的花我全要了，再多和我说一些赵先生的事情吧。”

萧景安几人到的并不晚，可书院里已经挤满了人，他们还看到了礼部尚书张晖。“赵先生为官任职礼部之时，曾得张尚书提点，两个人说起来也算是有师徒之谊，今日出现在这里也不算稀奇。”

毡帘忽然打开，众人转身望去，看到赵承真迈步走了出来。衣着虽然简单，但他长身玉立，与诸位学子站在一起也毫不逊色。少年意气，即便是天边厚重的云层也没有遮掩他的光辉。她席地而坐，没有给众人留下反应的空闲，微微一笑，就开始了自己的讲学。

如今天气已然转暖，但是赵承真还是披着厚厚的裘衣，可见身体状况不好。他的性格并不似外表，十分豪爽，直截了当的说出自己的想法。在他看来，兴趣才是最好的先生，而学生有时也是先生，如此，才能获得进步。下面的人都很热情，积极和他交流。即便有不同的意见，赵承真也不会反驳，而是认真倾听，指出可取之处。于是，一场属于赵承真的讲学竟变成了所有人的交流会。

讲学结束之后，还有很多人留下来想要继续探讨，萧景安等人看到他四周围满了学生，放弃了进一步交流的想法，先行离开了。

“师父好像认识赵先生，之后我们可以登门拜访。”

“裴将军？”姚以钦疑惑道：“这两个人听起来完全联系不起来，竟然会认识。”

崔成之笑道：“刚说完你就忘了？赵先生之前在礼部任职，结识了不少朋友，裴将军就是其中之一。”

姚以钦恍然大悟。“估计不是只有我们有这个想法。”

“总要去试一下。”

“嗯。”

讲学的内容十分充实，所以他们人虽然离开了书院，却仍旧在讨论着刚才的话题。赵承真的观点并不是所有人都认同，但是众人都从中有所受益，而且他在这场讲学中展现出来的气度与学识，给几位少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赵承真这个名字，在今日之后又将重新传遍整个长安。

回去的途中果然飘起了小雨，大家接过姚以钦递来的雨具，倒也多了几分闲情，索性漫步山间，去观赏这一场汇聚成烟雾，格外朦胧的雨。三五好友成群结队，心中也无烦事，觉得眼前之景就是世上最美之景。

“我看这场雨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停，听说桃花月新酿成一批酒，不如我们转道而行？”崔成之最喜欢在雨雪天饮酒，即便是衣衫会被打湿也乐此不疲。因为他觉得雨滴落在身上，似乎可以与自然沟通，毛毛细雨根本就不用遮挡。若不是害怕府中长辈的唠叨，他根本就不会接过姚以钦的雨具。“雨雪天饮酒，就是人生一大快事！何况，你们不是说近日多雨吗，正好陪我过去买一些囤着，反正是顺路。”

“既然如此，那我们只好分道扬镳了。”众人都笑着同意的情况下，郑少虞却有不同的想法。“你们知道的，阿娘醉心佛道，最不喜我饮酒，所以这样的天气，我只想来一盏热茶。正好府中的茶所剩不多，我打算去一趟清欢。”

“分道扬镳？”崔成之挑眉问道：“那么，麻烦郑郎君告诉我，桃花月往西走五十步，是什么地方啊？”

郑少虞先是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也笑自己糊涂。清欢与桃花月相距不远，本来就可以同行。“这雨应该不会马上就停，我们即刻出发吧。”

雨势渐大，众人伴着徐徐清风缓缓而行。

青砖铺成的林荫小道很快就被雨打湿了，不仅驱赶了连日来的热气，而且也宣告着长安春日的到来。水池中的锦鲤时不时跃出睡眠，或是躲在莲花中嬉戏，荡起层层涟漪，也为郡主府增添了几许画意。

这是蒙元玖来到长安之后见到的第一场雨。

鹤拓细雨如烟，长安则是大雨倾盆。她一时兴起，放下手中的书简，准备去桃坞煮一壶茶，然后听听雨。夜半时分，府里众人都已歇息，她也没打扰其他人，自己拿着一盏灯就过去了。才走到半路，忽然想起张予安和自己说过，府中储藏的几种茶所剩无几，尤其是她最爱用的茉莉花茶，于是暗暗提醒自己给白烟去一封信。

不过既已冒雨前来，总不能白跑一趟。蒙元玖走到柜子前，拿起了谢南乙送的酒。“就你了。若是我醉了，就直接在这里休息。”

桃坞是蒙元玖按照之前的居所布置，是给自己留存的一方天地，简单却精致。虽然只有一间小屋，但是将门窗合为一体空间就显得没有那么拥挤。庭院中有一棵巨大的桃树，这也是桃坞一名的由来。推开门窗，美景映入眼帘，可以让疲惫的自己得到放松。或是弹琴调香，或是写字对弈，不过蒙元玖做的最多的事情，还是小酌。

风时不时吹来几丝凉意，让人心旷神怡。

“果然，桃坞的桃花还是比不上青龙寺，更别说是山林间了。”蒙元玖托着下巴自言自语，思绪纷飞，飞到了自己的家乡，不知道这段时日鹤拓还好不好。“风雨交加的夜晚，想起来的总是自己心底深处最眷恋的。”

这场雨将春日更推进一步，也将赵承真回来的消息传遍了长安。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不过就是听一句的事情，但是对于其他人来说，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青苍帝正值盛年，膝下虽有皇子众多，却只有三位成年。其中，大皇子在一次狩猎中面容受损，早与皇位无缘。好在他本人心胸开阔，在此事上并不过分纠结。二皇子成为太子后，终日乾乾，夕惕若厉，但是日子还长，未来的事情谁也没有把握。后宫嫔妃众多，许多出自勋贵之家，利益交错，若是有一日她们诞下皇子，局势定会一变再变。

为了应对多变的局势，早一点拉拢人心，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就是重中之重。

青苍的朝堂刚才经过一次清洗，能够依靠的朝臣少之又少，大部分已经年迈，随时准备辞官。还有出身寒门的青年才俊，一开始就丧失了踏入官场的机会。可如今青苍急需一批年轻的人才，但若是能轻而易举的得到，又如何能称之为“人才”？他们的成长需要前辈的提携，需要经验的积累，那么此刻出现的赵承真，无疑是众人想要拉拢的对象。

“主君，我们看到张晖出现在樊桐书院。”

“他们两个人有没有见面？”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男子又问对话的内容。

“这……属下不知。讲学之后他们回到了草堂，当时没有别人在场。而且，赵承真近日依旧在书院教书，没有任何异常的行为。”

男子眉头紧皱：“张晖亲自出马肯定不是为了叙旧，不过赵承真似乎没有被他说动，回归青苍官场的可能很小。但是此人变化无常，你们还是要盯紧他。我不希望他成为我们的绊脚石，明白？”

“是，主君，属下明白！”七曜又道：“自从光雾和任宗离世之后，二人背后的势力不可避免的受到了影响，高山近来损失惨重。”

“无妨。锦屏已经离开了长安城，让她去寻找一些可靠的人。告诉她，这次一定要格外谨慎，不要让我失望。”

郭榆作为高山的光雾使，她的自杀让所有人感到措手不及。两个人不仅拥有人脉，还掌握着高山一半的钱财来源。因此郭榆和任宗的离世的确给高山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越析的客人已至，现在就让她进来吗？”

“嗯。”

禾丽面色不悦，一见到他没好气道：“高山好歹也是一个大组织，难道无人可用了？非要让我去扮这个卖花女！我可不记得我们之间的交易还包括这一点。”

“王女何必动气，不如先坐下来饮一盏茶。”高山主君无视她的怒火，不紧不慢道：“高山目前的人手的确紧缺，还请王女勿怪。反正你还要在长安待一段时日，不如以此要挟我们保护你，互利互惠，何乐而不为呢？”

“强词夺理。”不过禾丽忽然冷静下来，冷笑道：“我的确不该在意。毕竟，越析再小，依旧是一个国家。可高山再巍峨，就是一个组织，还是一个见不得光的组织。”

这是挑衅，但是男子并不在乎。“王女若是觉得这样能让你解气，请便。不过你要知道，我们之间是合作关系。国家和组织，现在又有什么区别？”

禾丽噤声，没再说话。

“王女想要找的人，已经有了消息。”

“长安真是奇怪，最繁华却又最危险，到处都是你们这样的组织，一不留神可能就没命了。”

男子补充道：“繁华、危险却又迷人。这里吸引着世人的目光，自然有利可图。青苍帝身边有无数个暗网，多出现几个民间组织有何稀奇？”

“皇家和百姓互相不信任，人心不齐，怎样长安？”

“那就是其他人该操心的事了。”男子举起手中的纸问道：“你用高山就是为了找一个这样的人，不觉得可惜？我还以为你是为了赵云同而来。”

禾丽上前抽走，冷冷道：“可惜不可惜和你有什么关系？这个人只要对我有用处，那就值得我用最大的努力去寻找。还有，不要对别人的生活太过好奇。”她起身：“没有其他事情，我们最好不要再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