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的小时光 第27章 莲香何人

第二日，云岫借着送货的名义来到郡主府。

因为闻天在得知安春来到长安后，立刻就派人去调查了。不过时日太短，鹤鸣还无法知道他们具体的目的。但是他们有额外发现。

“除了安春，禾丽果然也来了。不过，她好像在长安有帮手，鹤鸣很难找到她的位置。”云岫尝了一口元阳脔，笑道：“张手美家食肆每逢佳节，就会推出一系列美食，很受长安百姓推崇。”

“是，用过之后的确不错。”蒙元玖又说起越析的事情，对于禾丽的所作所为她毫不奇怪：“没有万全的准备，怎么敢单枪匹马的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呢？不过，越析和西弥现在的关系到底如何？”

云岫回道：“不确定。禾丽某次外出救了西弥的王子，自此以后两国就断断续续的有所往来。她很可能是利用这个条件让安春混进了使团。至于有没有其他的合作，郡主，我们还需要几日。”

“无妨。”蒙元玖虽然很想知道对方的计划，但是知道不能太着急，否则很容易暴露。“我已将见到安春的事情书信告诉了父兄，他们会有所防备的。对了，你们在何处见到了禾丽？”

“平康坊。”云岫道：“她出现参加了驱傩仪式，郡主没有注意到吗？”

“什么？！”蒙元玖来到长安半年，在朋友的陪同下才走进平康坊，没想到禾丽才来就敢去这样的地方，背后的势力肯定不简单。“之后呢？”

“她最后又回到了平康坊，然后和一名女子一起去了向明月。”

向明月是长安城中最有名的青楼，名姬楚莲香，容貌艳丽，出入之间，蜂蝶相随，引得无数贵门子弟争相诣之。

云岫低声道：“这位楚娘子是个很趣的人，她一点儿也不简单。经常有人去见她，不是为了琴棋书画，而是为了打听消息。”

“那么，她和鹤鸣谁更厉害？”

“……楚娘子认识许多达官贵族，所以在你见到她的那刻就可以得到答案。鹤鸣则是需要一段时日，但是不会有其他人知晓。”

蒙元玖给她添了一盏茶，笑道：“我如何才能见到这位楚娘子？”

云岫取下佩戴的玉簪放到桌上：“作为玉器店的主人，身上和家里自然要有一两件珍贵的玉饰，不然怎么让客人信服呢？这是用蓝田县的玉料雕刻而成，楚娘子爱玉，见过之后，一定不会拒绝。”

“这似乎是于阗玉。”蒙元玖拿起后仔细打量了一番，夸赞道：“的确不错。”

“郡主说的不错。说来奇怪，之前的于阗玉我全都是在粟特商人手中购得，谁知这次竟然在蓝田县发现了一批。以楚莲香现在的地位，一定要是这种品质的玉饰才能作为敲门砖。”

“这只玉簪从选材到雕刻，应该都是你亲自经手的吧。就这么交给我，不觉得可惜？”

云岫笑道：“我出身贫寒，幸得王爷赏识才能有今日的成就。这一路走来，虽然每一步都很艰难，可我从来没想过放弃。鹤鸣初时生意不景气，好在有鹤拓的支持，我们终于挺过了那段黑暗的时光。新皇极其喜爱玉石，继位后还将皇子的名讳全都改为带玉。众人纷纷效仿，城中兴起尚玉之风，鹤鸣凭借上佳的玉质，脱颖而出。好玉难寻，但是总有机会。倘若能在郡主手中发挥作用，也算不辜负我和它之间的缘分了。”

“君子不夺人所好，我亦然。这支玉簪和你有缘，就不应该拱手相送。我相信鹤鸣还有这样的玉，倘若有一日我真的需要用它去见楚莲香，自然不会和你客气。”蒙元玖轻轻推了回去：“何况，我手中还有还有一批玉料，不一定就比不上鹤鸣。你帮我选一选，剩下的若是看得上，你就带回去吧。”

“这，不太好吧？”话虽是反问，但云岫脸上的欢喜都要溢出来了。

蒙元玖笑着起身，忽然想起来问道：“向明月怎么去啊？”

平康坊是长安城中最繁华的地方之一，适逢元日就更加热闹了。楚莲香轻摇羽扇，吩咐下人给面前的两个人端茶。

“锦屏娘子之前一个人过来也就罢了，怎么还学会祸害其他小娘子了？”她的声音似黄莺般动听，说话时带着笑意，好像你就是她的情人。

“你我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何必作出这般样子？再说，你的容貌全长安城的人都见过，何必多此一举？”锦屏没理会她，继续道：“这位是郎君的贵客，第一次来长安，我带她四处逛一逛。”

“因为我不在意，那里坐着的究竟是什么人。我在意的，是能得到什么。容颜易换，品行难辨，只有金钱才是最可靠的。”楚莲香让人撤去屏风，然后笑道：“但是我们已经认识这么久了，为何你还是不愿意摘下帷帽？竟然能让锦屏亲自出马，果然是贵客。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虽然我深陷泥沼，希望能早日脱离苦海，却不代表我没有底线。”

“早知道就让她换一身衣服了。”锦屏知道楚莲香早已经看见了禾丽的存在：“我明白你的规矩，所以没有让她一起上来。”

“不是衣服的事。”楚莲香无奈道：“郎君救我于危难之中，因此我愿意成为他的耳目，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没有底线。长安城对我不好，可我也不会背叛它。”

“自然。我们是青苍人，不会去害这片土地以及土地上的百姓。青苍有上百个秘密组织，大家都是为了自保而已。”锦屏颔首，表示理解：“郎君何曾让你身陷险境了？此次前来只是想让你多看顾一下客人，他说这是我们最后一次麻烦你，从此以后，楚娘子和他就两不相欠了。”

楚莲香暗道：没有让我身陷险境？哪次她做的事情不危险了。她苦笑道：“连他的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稀里糊涂的报完了恩，说来好笑。我只能在平康坊内看顾越析王女，除此以外，恕我爱莫能助。”

锦屏颔首，和她达成了共识。

元日的假期临近结束，蒙元玖调制药茶时忽然缺了几味药材，因为千金坊放假关门，所以她准备去何阳推荐的延康坊。药铺里没有多少人，她很快就买到了自己需要的药材。虽然任宗已经伏法，但大过年的，还是不要多生事端，所以她不打算在外逗留，准备立刻就回去。结果没想到竟然在街道上看到了罗浮，对方行色匆匆，应该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蒙元玖便收回了问候的心思。

谁知罗浮看到她主动走了过来：“没有约着见面却总能遇到，我们真是好朋友。”

蒙元玖回以一笑：“我也这么觉得。毕竟青苍这么大我们都能相识，何况是在长安呢？相遇虽不易，却不稀奇。”

“我同意。”罗浮点点头，看到她身边只有一个人，问道：“出来怎么不多带几个人，小心为上。”

“我急需几味药材，只能在粟特人手中买到。”蒙元玖举起手中的药包向他示意。“城中街道整齐，大家又非常善良，我们问了几位行人，很顺利就过来了。你步履匆匆，是有什么事情要去处理吗？”

罗浮深深叹了一口气，苦笑道：“你知道的，行商之人经常会遇到一些突发的麻烦，我们都习惯了。”接着他又给出提议：“我本打算来西明寺看百戏的演出，结果忽然……你若是有空，不妨转到一看，反正人都出来了。我这边催得急，就先走了，改日再登门拜访。”

“好。”罗浮离开之后，蒙元玖站在原地思索片刻，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大好时光怎么能一直待在家里。虽然很遗憾张予安她们不在，但若是再回去肯定也来不及了。

延康坊紧邻西市，再加上这是新年内的第一场大型戏曲表演，所以西明寺挤满了观看的人。蒙元玖很是幸运，不仅成功的得到了一个座位，而且视野极佳。旁边还有几位阿婆，看起来似乎是朋友。

桌子上摆着一些茶点供百姓享用，蒙元玖正好感到口渴顺手给自己倒了一盏茶，才入口就撇撇嘴放了下来，然后准备听一听周围的人都在聊什么。

“诶，你们有没有听说陛下最近收养了一个孩子。”

“你说的是王将军的孩子吧。”其中一位接话道：“我也听说了。这孩子太可怜了，出生不久就失去了母亲，现在父亲战死沙场，为国捐躯，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如果不是陛下出面收养，他日后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以后在宫中生活，王将军知道后应该能安心了吧。”

最先提起这件事的阿婆不赞同她的想法。“被皇帝收养看起来不错，但说到底还不是寄人篱下？终归不如自己家快活。”

“王家还有其他旁系在呢，入宫是这孩子最好的选择了。”

蒙元玖大概是明白了此事的来龙去脉，不过这话中提及的主人公是谁还不清楚，于是她就开口问了。

“小娘子难道不是长安人？”旁边稍微年轻一点的妇人为她解释道：“丰安军使王仲辉和西弥对战的时候，寡不敌众，战死沙场，只留下一子王训。陛下怜惜，追封后又命王训入宫，赐名‘忠裔’。他寡言少语，却很受陛下喜爱。王将军泉下有知，想来会感到欣慰吧。”

崔成之并不赞同这样的想法。“王将军的死因朝廷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以他的死亡获得了胜利，然后抢了他的功劳，却能平步青云，说来讽刺。”他冷冷道：“咱们这位陛下还真是赏罚分明呢。”

李崇简提醒他注意言辞。“隔墙有耳。我知道你心中有怨，可这里人多口杂，还是小心为上。阿训入宫之时我也在场，他一见到陛下就伏地痛哭。小小年纪就失去了双亲，你们有机会多安慰安慰他。”

“陛下不是已经让他和忠王住在一起了吗？两个人年纪相仿应该有很多话可谈。不过你放心，我们会常去看他的。”崔成之答应下来。“你怎么想起今日来观戏了？没那么简单吧。”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李崇简放下手中的茶盏，淡淡道：“我要离开长安了。”

“离开？你要去哪里？”

“陛下命我担任蒲州别驾，后日就走。”

崔成之先是悲伤，随后又觉得这对于他而言或许是件好事。“左右你在长安也不自在，离开才能获得新生。不过，蒋公……”

“义父本就到了致仕的年纪，早点抽身，免得陛下天天看见我们不痛快。”

“也好。”崔成之点头：“整日被人盯着的感觉不好吧？可惜，长安城再也听不到你的笛声了。”

李崇简比他看得开：“庆幸吧，我还活着。既然活着，总有再见之日。”

“你不打算再去见一见其他人了吗？好歹大家都是兄弟。”

“元日正是团圆之时，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又何必去扫兴。”李崇简轻轻摇头：“我自身难保，为何还要连累他人？本来连你也不该见的。只是这样不告而别，怕你们追到蒲州去。”

“你若是真的一句话都不说就走，我们真的会这么做。”

这个回答才像崔成之。

“既然所有人都想让你离开长安，那就不要再回头了。”

“何出此言呐！”李崇简笑道：“此去不是诀别，我生在长安，终有一天我会回来的。”他深叹一口气，抬眼望向天空：“毕竟，这里的云和这里的风，我还是舍不得。”

崔成之不置可否。

“岑予现在还是下落不明，很危险。而且他体弱多病，一出生就被送到了南方休养，因此见过他的人寥寥无几。”

“仅有的几位不是离世了，就是卷入谋反被杀了。”

话音刚落，下面就响起了声音，原来是俳优准备就绪，要开始表演了。于是两人默契的停止了讨论。

李崇简注意到角落里的乐手，感慨道：“没想到离开前竟然能听到董庭棠的筚篥，真是一大幸事。”

董庭棠年少成名，是长安城中有名的乐师。他周游四方以取众家之所长，尤擅七弦琴。只可惜因为知音甚少，几乎不怎么弹了。

“他的胡笳一点儿也不亚于他的筚篥。不过这些年他行踪不定，很少有机会听到。多亏你的邀请，我才能大饱耳福。”

“我可不敢居功。”李崇简笑道：“这是宫中举办的聚会，要谢也该谢他们。”

崔成之不屑，没理会这句话。“若是能听到你、阿璟和董乐师合奏就好了，那一定是天籁之音。”他看着对方手中的茶盏，嫌弃道：“这里的茶点一看就没用心，难为你还能用下去。我这里有上好的新丰酒，不打算尝一尝？”

李崇简果断拒绝：“即便你将杜康酒拿到我面前也是白费。在我看来，酒和白水无异。”

蒙元玖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楼上的对话，不过她已经从身旁百姓的言语中了解了事情的始末，顺便还附带了一个消息，原来西弥和青苍又在西南边境开战了，可是兄长在送来的信中并未提及此事，于是她不由得担心起来。

由于思考的太过沉浸，直到百戏表演结束，周围的百姓纷纷起身离开时她才回过神。众人不断夸奖刚才的表演，蒙元玖“啧”了一声，遗憾的起身。

“这么好的机会我竟然发呆去了！”

“郡主不必烦恼，城中经常会有百戏表演，下一次你可以和阿婉她们一起过来。”

听到何皎这么说，蒙元玖勉强没那么遗憾了。

“好吧。”